一
丫頭是識民在來礦山的路上拾到的。那天,識民和老五從武漢一家飯館里吃完飯出來,準(zhǔn)備去火車站坐161次去湛江的火車,見一只小黑狗跟在后面。識民便停下來,從兜里掏出一根火腿腸,剝?nèi)テず笪顾」啡挛迦ザ爻粤?,識民起身走,小狗“汪汪”叫了兩聲,又跟了上來,識民便又停下來,又掏出一根火腿腸。
“走吧。”老五在前面催著。
“等一下。”識民答道,剝?nèi)セ鹜饶c外皮喂小狗。這次小狗只聞了聞,沒吃,兩只小眼期待地望著識民。
“飯量不大么?!弊R民將火腿腸塞進(jìn)自己嘴里,從馬夾袋里掏出礦泉水,倒一點在手掌心里去喂小狗。
小狗用舌頭“特兒,特兒”舔吃了。
識民又倒了些在手掌心里。小狗聞了聞又不吃了。
“也不是太渴么。”識民笑笑,將礦泉水裝進(jìn)馬夾袋,起身又走。
小狗“汪汪”叫了兩聲,又跟了上來。
識民又站住了。
“快走哇,”老五在前面催著,“快到點了?!?/p>
“老五,你過來?!弊R民叫道,將馬夾袋里吃的東西掏出來放進(jìn)提包里,對走過來的老五說道,“咱們干脆把它帶著算了。”
“要它干嗎?”老五問。
“這是只好狗,你看這蹄子,你看這骨架,說不定還是只狼狗哩。反正以后咱礦山也需要個狗看門?!?/p>
“你是礦長,你說了算唄?!崩衔遴絿V磺樵傅囟紫聛?,撐開馬夾袋。
識民將小狗裝進(jìn)馬夾袋里,想一想,又把小狗從馬夾袋里抱出來,跑到路邊的一家小賣部要了只小紙盒,用指頭在紙盒四周戳了幾個洞,將小狗裝了進(jìn)去。
二
丫頭的名字是公司的小王給起的,小王是王總的秘書,那天,王秘書陪王總到礦山視察工作,見到這只小狗,“哇”地驚叫了一聲,忙蹲下來抱小狗。王秘書那天穿了條短裙子,蹲下去時,兩條大腿把裙子繃得緊緊的,兩腿間正好有一道空間,小狗掙脫王秘書的手便往這空間里鉆,王秘書一驚,忙站起來,結(jié)果,爬進(jìn)裙子的小狗被掀了個屁股墩,王秘書順手捉住小狗,抱在懷里,用手從前往后給它捋毛。
“好可愛喲!”王秘書朝王總贊嘆著。
“真的那么可愛嗎?”王總在一邊笑著。
“真的可愛。”王秘書認(rèn)真地說,還與小狗貼了貼臉。
“這只小狗叫什么名字?”王秘書轉(zhuǎn)過身問識民。
“還沒有名字哩?!弊R民答道。
“我們準(zhǔn)備叫它惠妹?!崩衔逶谝慌圆遄?。
“不行,惠妹,和歌星張惠妹的名字雷同?!?/p>
“雷同怕什么,我們這條小狗以后說不定也會成為明星。”
“別瞎說,張惠妹知道了非和你打官司不可!”王秘書否決了老五的提議?!拔铱?,就叫丫頭算了?!?/p>
三
丫頭就臥在識民的床上,剛來的時候,丫頭小,識民讓它臥在床上,沒想到長大后還臥在床上,識民趕了幾次,丫頭就是賴著不走,識民也就不趕它了。丫頭個頭大,象個牛犢似的,往床上一臥,占去了一小半的地方,晚上識民睡覺時,便有一條腿得挨著丫頭。海南天氣熱,時間一長,識民的腿上便長了痱子。
“你看你把丫頭慣的。”老五總是說識民。
“沒辦法。”識民總是搖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
“你把它攆出去不就行了嗎?!?/p>
“攆不走哇,攆了幾次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天,識民在三亞認(rèn)識的那個叫丁麗的山東女孩來了,一進(jìn)門,見識民床上臥著條毛茸茸的大狗,嚇得“媽”的一聲,躲在了識民身后,兩只手緊緊抓住識民的胳膊。識民對丁麗說,“你不用害怕,它叫丫頭,是我來海南時在武漢撿的,乖得很哩?!比缓?,朝丫頭說道,“丫頭,這是麗麗?!?/p>
丫頭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看著丫頭兇巴巴的樣子,麗麗有些害怕,便叫識民把丫頭趕出去,識民便叫道,“丫頭,出去?!?/p>
丫頭不情愿地從床上跳下來,在屋里轉(zhuǎn)著圈。
“丫頭,出去!”識民又命令道。
丫頭平常很聽話,但這次卻表現(xiàn)得很反常,它轉(zhuǎn)了幾圈,突然又跳到床上,臥在原來臥的地方,瞇起眼睛打起盹來,一副拒不服從命令的樣子。
識民又好氣又好笑,他出去找了根棍子回來,舉起棍子要打丫頭,但他看著丫頭瞇著眼睛,低著頭,一副準(zhǔn)備挨打的樣子,舉起的棍子又放下了。
“你來了,它在吃醋哩。”識民扔掉棍子,對丁麗悄聲說。
丁麗苦笑著,沒對識民的幽默置可否。
“看樣子,今晚我們要到樹林里去過夜了。”識民笑著說。
“誰跟你去樹林?!倍←愢林R民。
識民和丁麗認(rèn)識很長一段時間了。丁麗在三亞一家文印社打字,識民常來這里給礦上打印材料,開始復(fù)印一張16開的材料,丁麗收識民一元,后來收伍角,再后來,乘老板不在時就不收錢了。識民笑著說,“礦上報銷的?!倍←惐阈χR識民“傻瓜蛋?!弊R民知道丁麗是對他好,心里很感激,便乘人不注意時拉丁麗的手,丁麗把他的手甩開,用力瞪了他一眼。后來,識民便用這多出來的錢請丁麗看電影,這時,他再去拉丁麗的手時丁麗就不甩開了。后來,識民還親了丁麗的嘴,再后來,識民還摸了人家的乳房。丁麗這次到礦山來,是抱著隨你識民想怎樣就怎樣的態(tài)度來的,這不是開放年代的女孩對那種事不怎么計較,而是因為她太喜歡識民,她喜歡識民憨厚的性格,喜歡識民強(qiáng)壯的體魄,年輕輕地就當(dāng)?shù)V長,以后前途光明著哩!她本想今晚和她喜歡的人有個美好的夜晚,沒想到因為一條狗要到樹林去過夜。
“今天晚上真的要到樹林里去?”丁麗擔(dān)心地問。
“看樣子是要這樣了,你看丫頭那架勢。”
“好怕人喲?!?/p>
“不要緊,有我哩?!?/p>
想著和識民呆在樹林里,周圍的蟲子吱吱叫著,螢火蟲一閃一閃地在林子里穿來穿去,遠(yuǎn)處還有黃羊、狐貍的叫聲,丁麗竟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識民問。
“有意思,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在樹林里睡覺?!倍←愓f,識民明白丁麗這句話的意思,實際上丁麗這句話應(yīng)該是“想不到我第一次和男人睡覺竟是在樹林里?!敝灰蚺⒑π?,不好意思這樣直說罷了。
四
王秘書經(jīng)常把丫頭帶到??诠救ィ隣恐绢^到超市里購物,到發(fā)廊里做發(fā)型,到茶坊去喝茶。一個漂亮、時髦的女孩牽條高大、威猛的狼狗出入于街頭巷尾,惹得人們引頸觀望,感嘆不已。王秘書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她仍旁若無人地走著,王總在泰國給她買的鱷魚皮鞋自信地敲打著??诘牡孛妗?/p>
過去,王總每次和商家談生意時都帶著王秘書,現(xiàn)在除了帶著王秘書外還帶著丫頭,沉著干練的老總牽條高大威猛的狼狗,身邊跟著位秀氣可人的女秘書,顯得既神氣又自信。往日艱難困苦的談判要順利得多,談判的成功率也比往日高得多。
一天,王總飛回臺灣了。王秘書在家閑得無聊,便帶著丫頭開著車到環(huán)島西線澄邁那段路兜風(fēng)去。這一帶人煙稀少,路兩邊都是茂密的桉樹林,除了來往的車輛,幾乎見不到行人。平時閑暇時,王秘書總愛和王總到這兒逗留,王秘書喜歡在路邊一塊沒長樹的高地上解手,讓屁股暴露在大自然中,暖暖的陽光照著,清風(fēng)徐徐吹著,是件極愜意的事。每當(dāng)這時,王總就站在車邊站崗,雖然沒人,但防備一下還是必要的,王總兩眼望著遙遠(yuǎn)的天際,一邊望,一邊若無其事地想著。待王秘書噔噔噔地跑回來時,王總便收回目光,從兜里掏出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王秘書……現(xiàn)在王總不在,王秘書又不想放丫頭出來,她不想讓丫頭看見自己光屁股的樣子,雖然丫頭和自己是同一性別,但畢竟不同王總……所以,王秘書將車停下后,關(guān)上車門,自個噔噔噔跑向那塊高地,由于沒有王總站崗,王秘書便有些惶恐,完成任務(wù)后,也沒有領(lǐng)略自然風(fēng)光的閑情,提上裙子,便又噔噔噔地跑回來。
“小姐,你好?!币粋€怪里怪氣的聲音傳來。
王秘書回頭一看,吃了一驚,不知什么時候,一輛摩托車停在汽車后面不遠(yuǎn)的地方,兩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正坐在樹蔭下的草地上,玩著手里的小刀。王秘書沒搭理他們,快步朝汽車走去。
“小姐,你是想跑么?”兩個小青年站起來,用手指試著刀刃。
“你們想怎么樣?”王秘書停下來問道。
“怎么樣,男的找女的你說想怎么樣?”
這時,王秘書想起了車?yán)锏难绢^,心里一下子踏實了,她決定和這兩個爛崽玩玩,她故作浪蕩的樣子說道:“那就是想和本小姐玩玩?”
“算你聰明?!?/p>
“那你們兩個誰先上呀?”王秘書將右邊衣服吊帶抹下肩膀,故意露著半個胸脯。
“我先來,我先來。”兩個小青年爭了起來。
“你們還沒決定,那我就先走了。”王秘書故意說。
“我先來?!睆?qiáng)壯一點的小青年搡了另一個一把,一步跨過來。
王秘書靠近汽車,那個小青年也跟了過來,王秘書用手摸那個小青年滿是粉刺疙瘩的臉。突然,“啪”地一聲,王秘書朝這張臉扇了一巴掌,乘那小青年愣神的當(dāng)兒,王秘書打開車門,叫了聲“丫頭,上!”
丫頭像支黑箭一樣從車?yán)锔Z出來,“呼”地一下將這個小青年撞倒在地,另外一個見事不好,騎上摩托想溜,還沒等把車子發(fā)動,丫頭已撲了上去,將人連摩托一齊撲倒在地,摩托壓住了那個小青年的腿,媽呀娘呀的直叫喚。
“小姐,求你放了我們吧!”倒在王秘書腳下的小青年向王秘書求著饒。
“哼,想吃本小姐的豆腐,你還不夠資格哩。”王秘書插著腰,女大俠一般教訓(xùn)著這兩個小流氓,“下次讓我再碰上你們。非讓丫頭咬掉你們的……”她本想說“咬掉你們的雞巴”但一想自己還是個姑娘家,說這種話畢竟太粗魯,便省略了下來。
兩小子連連點著頭。
“馬上從我眼前消失!”王秘書吼著,這句話是從碟片中香港警察嘴里學(xué)來的,說這句話的時候,王秘書像香港警察一樣威風(fēng)凜凜。
五
丫頭在礦山是和識民一塊吃的,有兩塊肉,識民吃一塊,丫頭吃一塊;有三塊肉,識民吃一塊,丫頭吃兩塊。識民不同意用剩飯剩菜喂丫頭,識民說:“狗和人一樣是有自尊心的,你給他吃剩飯菜,會傷它的自尊心。如果你讓它和你一塊吃,它知道你是尊重它,即使食物差一些,它也高興?!贝蠹叶夹ψR民,說識民把丫頭捧到頭頂上去了。但大家還是答應(yīng),保證不給丫頭剩飯菜吃,保證不傷害丫頭的自尊心。
丫頭在??诳墒窍肀M了人間富貴,除了每天在小區(qū)附近散步外,出遠(yuǎn)門便是乘坐王總的凱迪拉克。吃的是王秘書特意配制的煎雞蛋、雞脯肉、火腿腸、牛奶等。后來,王秘書聽說商店里有一種專供狗吃的食品——寶路,便在??谏痰昀镆患乙患业卣?,找了整整一上午才找到。但她發(fā)現(xiàn)丫頭并不太愛吃,于是王秘書又更換成原來的食譜,寶路只是作為一般的點心。住呢,王秘書原想把丫頭安排在自己的閨房里,但想想不太合適,她不是嫌丫頭不衛(wèi)生,王秘書每天都要給丫頭洗澡,用的是自己的海飛絲,細(xì)心地、幾乎是一根毛一根毛洗的,再說自從上次丫頭幫她趕跑兩個流氓后,她對丫頭幾乎是愛得死去活來了,不要說讓丫頭臥在臥室里就是躺在自己床上和自己一塊兒睡都沒關(guān)系。許多養(yǎng)狗女士不都是讓狗和自己睡的嗎?她主要是顧及王總,王總時常光顧她的閨房,如果因為丫頭的存在而影響了王總的情緒,實在是件糟糕的事;想來想去,王秘書便在會客廳里鋪了張絨毛毯作為丫頭的臨時寢室。
在王秘書住的小區(qū),有不少養(yǎng)狗女士,每天下午晚飯后,這些主婦便都帶著小狗出來溜。大家圍在小區(qū)右首的草坪上,相互介紹著自己的小狗及養(yǎng)狗的體會,王秘書不屑與她們?yōu)槲?,稱她們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寄生蟲。每次她從“寄生蟲”面前經(jīng)過時,都昂首挺胸,有時丫頭要上前聞聞那些小同類們,王秘書則使勁拉著丫頭,不讓丫頭和它們接觸,這便引起了這些養(yǎng)狗女士們的反感。
“喲,這是哪家的小姐呀,這么高貴?”
“還不是五樓那個臺巴子的小情人,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啦,又不是比爾·蓋茨,有什么值得驕傲的?!?/p>
一天,丫頭突然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在客廳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嘰嘰地叫個不停,王秘書給它拿來了火腿腸,端來了牛奶,丫頭不吃,仍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叫個不停。王秘書不知怎么回事,便去告知王總,王總來到丫頭跟前,細(xì)細(xì)地觀察了一番,拿起寶路送到丫頭嘴邊,丫頭也是不吃,還是一個勁兒地叫個不停。
“打電話給礦上。”王總對王秘書說。
王秘書接通了電話,向識民談了丫頭的情況,識民也不知怎么回事,便告知王秘書,有輛拉貨的車去???,把丫頭捎回來算了。
丫頭回到礦上,寸步不離識民,晚上識民睡覺了,丫頭也不睡,兩眼注視著門口。兩耳支棱著。聆聽著周圍的動靜。
第二天午夜光景,一條青蛇從野地里游了過來,識民的門是從來不關(guān)的,因為丫頭要出出進(jìn)進(jìn),這條蛇游到門口,抬起頭,吐著信子,觀察了一下,便朝識民床前游來。早有防備的丫頭呼地跳下床,一腳踩住了小青蛇,小青蛇頭一扭,一口咬住了丫頭的腳,丫頭頭一擺,一口咬住了蛇頭,再用力一扯,把小青蛇扯成兩段。
丫頭受傷了,腳腫得像牛蹄子那么大,開始還能站著,后來便站不住了,倒在識民的臥室地上。王總和王秘書聽說丫頭被蛇咬了,買了蛇藥,連夜從海口趕來,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丫頭,王秘書的淚水在眼里直打轉(zhuǎn)。
“趕快送醫(yī)院吧。”王秘書哀求著。
“不能動,一動毒就攻心。”識民說。
“那怎么辦呀?”王秘書帶著哭腔問。
“不要緊,狗命大,慢慢就會好的?!弊R民說。
“那把它抬到床上去吧?!蓖趺貢蝗绦难绢^躺在地上。
“不行,就讓它躺在地上,接觸地氣。地氣是生命之本,萬物的生命都是從地上長出來的?!?/p>
王秘書看了看識民,沒想到,這個土里巴嘰的家伙懂的還不少哩。
王總也同意識民的看法,因此,除了在丫頭的傷口上涂了點蛇藥外,也沒采取別的什么措施。
丫頭躺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丫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用舌頭去舔識民露在蚊帳外面的手。識民醒了,一看是丫頭,高興得又是喊又是叫,王總和王秘書也一直呆在礦山上等著丫頭醒來,一聽說丫頭醒了,都馬上跑了過來。
“好狗,真是條好狗,是條神犬!”王總極為激動,連聲夸獎著,然后指示識民,每月給丫頭一百五十元生活費。
六
經(jīng)歷了這次事件后,丫頭便不太樂意隨王秘書到??谌チ?。王秘書每次帶丫頭上車時,丫頭總是嘰嘰叫著不肯上車,王秘書便蹲下來抱住丫頭哄著,“好丫頭,你去了我給你買好東西吃?!薄昂妹妹?,去了我給你洗澡。”
即便去了??冢绢^也不高興,總是在客廳里轉(zhuǎn)圈,嘰嘰叫著,對王秘書弄的美味佳肴絲毫不感興趣。有時王秘書拉丫頭出去溜達(dá),拉得急了,丫頭冷不防還朝王秘書“汪汪”叫兩聲。嚇得王秘書汗毛一乍一乍的。
王秘書便很生氣,沖著王總叫道,“這個死丫頭,這么不使勸,叫人送回去算了?!?/p>
王總笑著,“狗可不像人嫌貧愛富,狗是最忠誠的動物,有句話叫‘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如今世道變了,兒嫌母丑的有,狗嫌家貧的事還沒有?!?/p>
王秘書聽了王總這番話,也理解了丫頭,便體諒丫頭,不再生丫頭的氣了,竭盡所能討丫頭歡心。
然而,過了幾天,丫頭便再也不愿呆下去了,它臥在地上,兩眼可憐巴巴地看著王秘書,什么也不吃??粗菹聛淼难绢^,王秘書很心痛,不得不讓送貨車將丫頭帶回礦山去。
一天, 王秘書向王總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丫頭是識民在來海南的路上撿的,和識民感情很深,如果識民不在這里,丫頭便會忘了識民,忘了識民,丫頭便可以在這里呆下去了?!?/p>
“你是說,”王總揣摩著王秘書的話,“你是說,讓我把識民礦長辭退掉?”
“這也不是不可以,識民是個打工的,要他干他干,不讓他干,他便得走。”
“這怎么可以呢?識民礦長是我請來的?!?/p>
“那也沒什么不可以,他又沒有和你簽合同?!?/p>
“簽不簽合同是另外一回事,重要的是識民這個人,現(xiàn)在礦山正是用人之機(jī),正需要他這個人才?!?/p>
“他又沒有文憑,僅僅是個高中畢業(yè)生,算個什么人才?”
“沒文憑是他的不足之處,而正是這個不足之處才把他的長處表現(xiàn)出來,識民礦長正直、善良、忠厚,換個有文憑的人試試,他決不會這么賣命給我干,也不會給我把礦山管理得這么好。”
“難道識民礦長在你心目中真的那么重要么?”王秘書嘟囔著回自己房間去了。
七
丫頭不愿到??谂阃趺貢?,王總又不愿辭退識民,這使得王秘書很不開心。
丫頭在時,王秘書過得那樣愉快,那樣充實,即使王總不在身邊,她也不覺得空虛。丫頭一走,王秘書的情緒便低落下來,她感到自己是那樣形單影只,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一天到晚只呆在公司里。
過去,她和王總在一塊時,她是那樣熱烈,那樣的歡快,那樣的朝氣蓬勃,現(xiàn)在她感到一點兒也提不起精神來,好象過了青春期成了老太婆一樣。
更讓她受不了的是小區(qū)那些養(yǎng)狗女士。她們照樣是每天下午不約而同地在小區(qū)右首的草坪上集合,照樣是圍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但她覺得她們是在議論自己,“干嗎不把狗牽出來呀,搞半天不是自己的?!薄澳脛e人的屁股充自己的臉,不害臊!”……她現(xiàn)在再從她們面前經(jīng)過時,再也神氣不起來,像老家農(nóng)村那些偷漢子被人捉住過的女人一樣,低著頭匆匆走過。
沒了丫頭,王秘書像缺了水分的花一樣蔫了。
她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受不了的。
在王秘書煩惱的時候,王總也同樣在煩惱,看著王秘書郁郁寡歡的樣子,王總也很心疼。王總的老妻在臺灣,在海口的一切包括衣食住行都是王秘書打理的,說心里話,王總是很感謝王秘書的,雖然性子倔一些,但人是一百個好,料理公司事務(wù)干脆、利索,出去應(yīng)酬大方得體,許多臺灣同鄉(xiāng)都說他有福氣,找個這么好的“小密密”。有個同鄉(xiāng)和他開玩笑,愿以一百萬新臺幣的價碼將王小姐轉(zhuǎn)會到他的公司去,王總知道這是玩笑話,但通過這個玩笑他知道王秘書的份量,但是,如果為了丫頭就按王秘書說的把識民礦長趕走,這也說不過去。他不像有的同鄉(xiāng)那樣心狠手辣,對待打工仔向?qū)Υ粭l狗一樣,想要你便要你,不要你便一腳把你踹開,他不會這樣,再說,識民礦長是自己從河南山區(qū)請來的。那時,他剛準(zhǔn)備投資開這個礦,為了多掌握一些這方面的情況,他到河南的一些大理石礦山考察,也正是這時他認(rèn)識了識民。識民和他父親開了一個大理石礦,礦雖小,也沒有什么設(shè)備,卻被高中畢業(yè)生識民管理得井井有條,他看中了識民,同他約定,自己海南礦山事情定下來后,請他來海南幫他管理礦山……識民來后,沒和他簽合同,這可能是他不懂,也可能是因為他信任自己沒和自己簽,他曾想提醒識民和他把合同簽了,但由于自己的私心沒有提醒,一直拖到現(xiàn)在,結(jié)果被王秘書瞅著了空子,但如果借不簽合同之機(jī)就趕他走在情理上是說不過去的。
唉,為什么優(yōu)秀的都讓我給遇上了?秘書是個好秘書,礦長是個好礦長,丫頭是個好丫頭,想到此,王總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但王總很快又冷靜下來,從這幾天的情況來看,王秘書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這便會給那些臺灣同鄉(xiāng)留下可乘之機(jī),如果王秘書成了別人的秘書,那自己……想到此,王總覺得頭有點兒痛,便用中指和拇指卡住了太陽穴。
八
在王總決定趕走識民的時候,識民正帶著大伙兒在拼命干哩。
礦山已開出了兩個工作面,再開一個工作面,礦山的前期規(guī)劃便實現(xiàn)了,剩下的就可以像切豆腐一樣把大理石荒料一塊塊切下來了。下一步,如果將從意大利進(jìn)口的大理石加工設(shè)備安裝好,這豆腐塊便馬上會變成一片片锃明發(fā)亮的大理石成品板,就可以直接出口了。
礦山最艱苦的階段就要過去,接下來的便是出效益的時候了,想著這座石頭山馬上要變成造鈔票的銀行時,識民和大伙兒干得更有勁了。
識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他采取三班倒的辦法,即第一班打眼放炮時別的人休息,當(dāng)?shù)谝话嗟娜蝿?wù)完成后,第二班接著干,在大石塊上再打炮眼,將大石塊炸成小石塊,然后,第三班用鏟車將這些小石塊裝上卡車運(yùn)到廢石場去,晝夜不停。這樣,既可保證工程進(jìn)度,又不至于讓大伙兒累著。
王總原打算電話通知識民到??诘?,但想想這樣不太合適,便和王秘書開車來到了礦山。當(dāng)他看到眼前這一片熱火朝天的場面時,王總心里非常激動,他馬上開車到三亞,買回了一大堆綠豆、白糖、毛巾、手套等東西,工人們掄大錘,扶鋼釬,搬那些棱角鋒利的石塊,他們連手套都沒有戴呀!
王秘書的心情很好,她像只母鹿一樣在工地上跳來跳去,給大家送著綠豆湯,兩只蓬蓬勃勃的乳房在領(lǐng)口很淺的T恤衫里邊跳來跳去,像要從領(lǐng)口間跳出來一樣。一次,王秘書見老五雙手騰不開擦汗,還用自己的毛巾給老五擦了一次汗。溫柔、親昵的動作使在場的人無不心里酸溜溜的。
王總的心情是很沉重的,他是來宣布辭去識民礦長職務(wù)的決定的。但是,第一天過去了,他沒宣布,第二天過去了,他仍沒宣布,他怎么說得出口啊,他說不出口啊。尤其是看到識民礦長帶著大伙兒這樣賣命地給自己干。第三天,他感到頭痛得厲害,便從工地回來,找個地方躺了下來。
九
識民聽到要他辭去礦長職務(wù)的決定時,沒說一句話,他跑到一個沒人的地方,蹲了一會,冷靜了一下頭腦,知道自己沒和公司簽定合同,雙方之間沒有任何制約,說也白說。
沒什么了不起,不讓干就不干,自己才22歲,前邊的路還長著哩,他一邊將東西往提包里塞,一邊安慰著自己,努力不讓委屈的淚水流出來。
提包還是來時帶來的那個提包,衣服還是來時帶的那幾件衣服,只有一件T恤衫和一條沙灘褲是新的,那是丁麗給他買的,他在礦山經(jīng)手了上百萬元的資金,可他沒舍得用公司的錢給自己買根冰棍吃;到三亞給礦山辦事,晚了回不來住的旅館是三亞最便宜的旅館,一晚上10元,丁麗去旅館看他,一進(jìn)門就直吸鼻子,說屋里有股死老鼠味……想著自己實心實意地給王總干,王總卻這樣對待自己,識民的鼻子有些發(fā)酸。
他沒拿王總給他的5000元,他需要錢,他需要一筆錢到三亞和丁麗干新的事業(yè),但他沒拿,這不是自己應(yīng)該得到的,這是王總可憐他,施舍給他的,就好象給些剩飯剩菜給狗吃一樣,他拿了就顯得自己沒骨氣。自己雖是個打工仔,但又是一個有骨氣的男子漢。
踏上離開礦山的路時,識民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礦山,這里原來是一片荒山野嶺,是他帶領(lǐng)著大伙兒將這里建成了初具規(guī)模的礦山,他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像熟悉自己的手指頭一樣,他愛這座礦山像愛自己的眼睛一樣,可現(xiàn)在礦山卻不要他了,不要他這個曾為它吃過許多苦,灑了許多汗的打工仔了。想到這,識民的鼻子又酸了,淚水也涌上了眼窩子,自己為什么是個打工的呢?自己有錢多好,自己拿錢來開礦山,自己做老板,自己憑自己的能耐賺錢,可是自己沒錢,只好讓臺灣人、外國人來開,讓這么好賺的錢讓人家賺,讓人家不但賺咱的錢,還欺負(fù)咱的人。
識民“吭”了一下,讓淚水從眼窩里流到鼻腔里,又從鼻腔里流到口腔里,然后,使勁咳一下,將淚水和著口水一起呸到路邊草叢里。男兒有淚不輕彈!
丫頭追上來了,脖子上的繩索在路上拖起一溜煙塵,王秘書在后邊緊緊追著。
“把丫頭牽走!”老五從地上撿起繩索遞向識民。
識民蹲下來看看丫頭,沒理老五,起身又走。
“把丫頭牽走!”老五吼著。
識民停下來,“丫頭是礦山養(yǎng)大的,我怎么能牽走?”他朝老五說著。
“這個時候你還講個球的義氣呀!”老五氣得奪過識民手里的提包摔在地上,罵著。
識民撿起提包,看了老五一眼,又走。
丫頭緊緊跟著識民。
識民站著,吆喝著丫頭回去。
丫頭趴在地上不回。
識民在路邊折了根樹條要打丫頭,丫頭伏在地上悲戚地嗚咽著。
識民手中的樹條在空中停了下來,自從識民把丫頭帶到礦上后,識民從來沒打過丫頭,丫頭是條好狗,聽話、懂事??粗妥约撼ο嗵巸赡甑难绢^,識民汪在眼里的淚水忍不住淌了下來,他扔掉樹條,蹲下來,抱住丫頭,淚水滾落在丫頭臉上。丫頭一邊嗚咽著,一邊用舌頭舔識民臉上的淚水。
“丫頭,回去,聽話,??!”識民擦掉淌在丫頭臉上的淚水,拍拍丫頭的腦袋,輕輕地說著,然后,從地上拾起繩索遞給追上來的王秘書。
丫頭就呆在識民睡過的床上,不吃也不喝,兩眼憂傷地望著門口,盼望著識民能在門口出現(xiàn)。
老五來到丫頭跟前,想著識民走后丫頭粒米未進(jìn),滴水未嘗,看著丫頭日漸消瘦的身體,老五也很難過,他把一根火腿腸剝?nèi)テに偷窖绢^嘴邊,輕聲喚著,丫頭,丫頭,丫頭睜開雙眼,看著老五,嘴巴動了一下,又閉上了雙眼,“丫頭,你吃一點好不好,你再不吃,你會死的?!崩衔宓穆曇糇兞苏{(diào),幾乎要哭出來。
王秘書每天都打電話來詢問丫頭的情況,新礦長怕王秘書罵自己無用,不敢說丫頭不吃東西。便含含混混地支吾過去,這邊,他快馬加鞭催促老五趕快想法讓丫頭吃東西。
丫頭不給老五面子,仍是一點東西也不吃。
第十七天時,丫頭跳不到床上了,就臥在地上。
這時,新礦長才不得不告訴王秘書這個情況,王秘書便連夜和王總駕車趕了來。
王總和王秘書來了,丫頭也是不吃不喝,兩只眼睛無力地看著王總和王秘書,喉嚨里發(fā)出嘰嘰的哀鳴。
第二十天,丫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