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信基督的宋美齡說，上帝讓我活著，我不敢輕易去死，上帝讓我去死，我決不茍且地活著。2003年10月24日，她活到106歲，然后赴—上帝之約去了。此后的日子，宋氏家族的傳奇，宋氏家族影響著中國乃至世界歷史方向的種種描述以及關(guān)于宋氏家族的根，便頻繁地出現(xiàn)在世界各大媒體的顯要位置。在世界邊遠的海南島上那座靜謐的宋氏祖居，頓成探詢歷史淵源的人們的駐足之地。而有一家人，也開始備受關(guān)注，她的家，也深深埋藏著一些不被外界所知的宋氏家族的血緣故事。

2004年10月，是宋美齡逝世一周年的日子。我們從祖居一直尋訪到海南省文昌市法院宿舍，終于見到宋氏祖居的守護人韓秀華女士、韓福元和黃守炳先生。時至今日，已經(jīng)沒有人懷疑韓氏一家與宋氏一家的血肉聯(lián)系，韓秀華的臉上還多少閃現(xiàn)出宋氏家族的神采。韓秀華拿出自己年輕時的照片，說：“曾為宋慶齡雕塑的畫家李華先生幾年前在北京見到我，他很驚喜地對我說，我長得很像我三姑媽宋美齡!我也不知像不像，但從那一刻起，我想要到美國去看望三姑媽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宋韓本一家，血脈仍相連

宋美齡的祖父韓鴻翼生有三男一女，韓政準、韓教準即后來過繼給宋姓堂舅的宋耀如，而韓裕豐的父親韓致準，排行第三，因此韓裕豐一家便成為宋韓一家在海南島唯一的親屬。被史家稱為宋氏家族第一人的宋耀如，是12歲從海南文昌走出去的最早獲得西方大學(xué)教育的中國大實業(yè)家。他的教育背景讓他能夠沖破中國封建社會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觀念，將6個子女都送往西方接受教育，他們個個皆成為中國政治舞臺上翻云覆雨的人物，活生生地演繹了中國現(xiàn)代史上一幕幕愛恨交加、欲說還休的悲喜劇。而更令史家和市井熱心談?wù)摰氖?，宋氏二姐妹影響中國命運的鐵腕作用，遮蓋住了宋氏三兄弟的應(yīng)有風(fēng)華，從教育的角度來講，宋耀如堪稱天下一流的偉大父親。

韓秀華女士的父親韓裕豐是宋氏姐妹之父宋耀如的侄子，和宋美齡是同輩人，人們從韓裕豐老人精瘦結(jié)實、頭腦清晰的身上仍看到宋耀如的某些影子。

說起自己已故的父親韓裕豐，想起2003年10月24日宋氏家族最后一位故去的重要一員三姑媽宋美齡，韓秀華的語調(diào)變得有些低沉起來。她說起一段讓她和丈夫黃守炳終身難忘的探親經(jīng)歷。那是2001年，韓秀華得到一位熱心人士的資助，和丈夫踏上美國的土地，尋找三姑媽來美齡。韓女士說，這是她父親韓裕豐此生最重要的囑托。他常常用雋秀的毛筆寫下一封又一封寄往紐約曼哈頓宋美齡居所的信，但直到他去世，都未曾得到任何回音。當韓秀華女士從一個收藏夾里捧出一大扎父親的親筆信時，見者無不為之動容。十幾封言辭懇切的信，有些已經(jīng)模糊的字跡，讓人仿佛聽到一個蒼老的孤獨的聲音，他其實是在尋找自己的同輩人，尋找一種已逝的光陰和往事。2000年冬天，年已花甲的韓秀華女士握著父親的手，將他的此生最大的愿望答應(yīng)了下來，于是，才有了2001年秋尋找三姑媽宋美齡的美國之行。

紐約街頭的哭泣

為了這次尋訪，韓秀華一家可謂費盡了心思，做了充分的準備。夫妻倆先是將宋氏祖居的全景刻錄了光盤，從宋耀如出生的那間老房子，到他的父母在祖居的那片樹林里的安息的墳冢，宋耀如小時候喜歡爬上去摘果子的那顆古樹，尤其是，韓秀華一家在海南島幸福生活的場景，還有這座祖居半個多世紀的守門人韓裕豐一生主要的活動已錄，當然，還少不了1981年宋美齡親筆題名的《文昌縣志》，它們或是照片、書籍，或是錄相和光盤，種種物件都寄寓著一種深切的親情，都希望能引發(fā)三姑媽宋美齡的故土情懷。

當這一切都準備妥當后，2001年秋天夫婦倆隨著一個商務(wù)旅游團來到美國紐約，總的行程只有7天的時間。在去紐約之前，韓氏夫婦得到海南省一位領(lǐng)導(dǎo)人的悉心幫助，得知宋美齡在紐約曼哈頓的確切地址，并找到了在宋美齡身邊服務(wù)的宋武官，由他直接幫助聯(lián)系探望事宜。韓秀華和丈夫滿懷期待地等待著宋武官傳來的好消息。剛從文昌市統(tǒng)戰(zhàn)部副部長和文昌市法院副院長的位置退下來的韓秀華和丈夫黃守炳不是不知道，已經(jīng)進入百歲高齡的宋美齡即使是曾經(jīng)最親近的晚輩都不容易見得到，何況是來自遙遠故鄉(xiāng)的從未謀面的宋氏家人?但是，滿懷著深情和父親囑托的韓秀華，還是耐心地等待著那位武官的回音。熱心的宋武官跟隨宋美齡多年。當他得知這對夫婦是來自文昌，而晚年的宋美齡曾經(jīng)多次叨念文昌祖地時(這一點在宋美齡的有關(guān)書籍里也能找到記述)，他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并從她的手中接過了一大包沉甸甸的東西，這就是前文所述的照片和錄相等資料。

韓秀華回憶說，在紐約的幾日，他們幾乎步不出戶，惟恐宋武官找不到他們。可是，已經(jīng)是第6天了，他們回國的日子已經(jīng)臨近，還沒有得到任何可以探望的消息。紐約的秋天如此寒心刺骨，此行的目的如此渺茫，幾近絕望的韓秀華禁不住在曼哈頓街頭哭了起來。她說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像那天那樣傷心地哭泣過，因為就在她要走的幾小時前，宋武官忽然興沖沖地趕來，說他看見三姑媽宋美齡悄然落淚了，當時是午飯過后，武官發(fā)現(xiàn)她終于拿起他送給她的文昌資料，她的眼神定在自己為之題寫書名的《文昌縣志》上，她還翻看了那一扎彩色照片。武官就說，你們能不能再等兩天，預(yù)約見面的機會還是有的?？墒牵爻痰臋C票已經(jīng)訂好，第二天就該起程回國了。韓秀華黯然神傷，夫婦倆的失望的神情可想而知……

從離開紐約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此生是無法完成父親的愿望了。她捧著被雕塑家說像三姑媽的老照片，訴說別人難以體會到的落寞。她說永遠記得那位宋武官說的三姑媽落淚的情景，她因何而落淚，因何而傷悲?越到年邁她就時常對晚輩說：“時光流轉(zhuǎn)，人事滄桑，過去的事不要再回味，一切應(yīng)該朝前看。”不難看出，姑媽心里一直祈禱著我們的民族應(yīng)該盡快和平統(tǒng)一，她拒絕寫回憶錄可以說是史學(xué)界的一大損失，但這何嘗不體現(xiàn)著三姑媽朝前看的心態(tài)?

未遂的心愿

2001年11月下旬，去美國尋找三姑媽而未能謀面的韓秀華和丈夫黃守炳終于回到了文昌宋氏祖居，看望還在等待著好消息的老父親韓裕豐。此時的韓秀華，不知道如何跟102歲的老父親訴說這一路的失望和傷心。如果他們跟的不是一個旅游商務(wù)團，如果在紐約曼哈頓有足夠的時間等待宋武官的消息，那么，探望三姑媽的愿望說不定就可以實現(xiàn)。當然，幫助她的人還不止宋武官一人，還有一些與宋家有著特殊來往關(guān)系的人物。韓秀華說，我的父親是一個歸僑，也是一個質(zhì)樸的農(nóng)民，1949年從馬來西亞回國，他未曾不知道在社會政治地位上與顯赫的宋家有著天壤之別。但那種骨子里深埋著的血緣之親，會超越出外在藩籬的影響，而只剩下那種血濃于水的真摯感情。

1949年，正當中年的韓裕豐從馬來西亞起程回到故鄉(xiāng)文昌，他一生共養(yǎng)育13個孩子，有一個男孩1948年在抗擊英國殖民者的戰(zhàn)斗中陣亡。這次他攜帶妻兒共9人回老家，馬來西亞還留有三個女兒。坐落在文昌縣昌灑鎮(zhèn)古路園村的宋氏祖居，久無人煙而顯得破敗不堪，宋耀如當年出生的房間倒還保留著一雙木屐，屋里的床，廳堂里的燭臺，早就污垢滿身。院門外的磨房，老磨還在靜靜地躺著，沿著磨房邊上的小路過去是宋耀如小時候幫助母親挑水的老井。韓裕豐回國時，祖居的破敗根本抵不住海南熱帶風(fēng)暴的摧殘，他一家只好借住在祖居不遠的一戶華僑家庭。1950年，在馬來西亞的女兒得知父親的艱難處境，寄回一筆錢，讓父親重修祖居，于是，半年之后，韓家終于回到祖居，這一住就是半個多世紀。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宋耀如的子女因為處于中國風(fēng)云變幻的中心而沒有眷顧家鄉(xiāng)，其實，這并不是歷史的全部真實。在韓裕豐所收藏的日記里，宋家的長子、哈佛博士，被稱為民國金融之父的宋子文，兩次踏上海南島的土地，在故鄉(xiāng)留下過他的腳印和故鄉(xiāng)的教育情懷。1936年秋天，作為宋氏家族代言人的宋子文在余漢謀、宋子良(時任廣東省財政廳長)等人的陪同下，第一次親近父親出生的故土，當時隆重歡迎的儀式仍留在文昌中學(xué)者一輩的腦海中和地方志的記載里。歡迎會場設(shè)在文昌中學(xué)禮堂。風(fēng)度翩然、精神飽滿的宋子文一開篇就在會上說：“現(xiàn)遵父之囑回故鄉(xiāng)來與各位相見……”他的講話被鄉(xiāng)親們的掌聲多次打斷，人們紛紛前來目睹這位傳說中的宋家兄弟，文昌中學(xué)那天錦旗飄揚，笛聲嘹亮。原本已經(jīng)安排宋氏兄弟到昌灑的故居拜望祖先，但宋子文在文昌中學(xué)的活動還沒有結(jié)束，忽然傳來南京的密電，要他速速趕回：西安事變發(fā)生了!就這樣，宋家兄弟與故居失之交臂，終成一生遺憾！1947年，時任廣東省政府主席的宋子文與多位海南籍精英積極發(fā)起成立私立海南大學(xué)，作為該校董事長的他再一次出現(xiàn)在海南。根據(jù)有關(guān)記載，當飛機飛臨?？谏峡諘r，宋子文指著私立海南大學(xué)的校園對一位美國貴賓說：“This is my university(這是我的大學(xué))?！笨梢娝嗝匆詣?chuàng)設(shè)私立海南大學(xué)為榮!他視察私立海南大學(xué)的情景幸得清華大學(xué)檔案館的保存，我們才得以窺見當年宋子文的照片，可這一次也是因為要務(wù)纏身，看望祖居又成泡影。

關(guān)于宋子文兩次回鄉(xiāng)的歷史往事，在過去的日子里是韓裕豐一家不愿意向外界提起的事情。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宋氏家族分出來的兩大陣營可以說是中國現(xiàn)代革命與變革的縮影，作為與宋氏三姐妹的同代人韓裕豐，他所經(jīng)受的精神上的折磨與痛苦不是外人能夠想象的。

也許韓裕豐臨死也沒有想到，他最后叨念的同輩人宋美齡會在他去世整整一年后，也在另一個繁華世界美國仙逝。從不能張揚與宋家的關(guān)系到2001年11月，他目送女兒女婿踏上美國尋找三姑媽宋美齡的路，這中間世界發(fā)生了多么大的變化!雖然女兒不忍告訴他最后的結(jié)局，但他還是猜出了幾分，眼里卻還是露出了欣慰的神色。韓秀華說，父親是一個多么豁達的人啊，他說，我們已經(jīng)去探望過了，雖然最后未能會面，但總算是了卻一樁心事。就像當年的宋子文，他兩次回海南都未能來看望祖居，這是人事的不能周全，世事的變化無常，你能說他心中沒有父親宋耀如的囑咐嗎?父親韓裕豐對人事的理解竟是如此的達觀與開明，一句話，說得韓秀華眼淚嘩嘩而下?？蛇@一次的淚水，與曼哈頓街頭的那一回傷心之淚已然有別。人生充滿著多少未遂的愿望啊，留下一些遺憾吧，此事畢竟古難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