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有輿論認為,富士康訴訟的始末更似一場“鬧劇”。從“富士康”與“一財”的“惡始”到“言歡”,官司算是結(jié)了,但企業(yè)資本權力和輿論監(jiān)督權的博弈能終結(jié)嗎?“富士康事件”無疑具有標本意義,折射出的相關法律、社會問題仍值得深思和探討。
“富士康訴訟”轟轟烈烈,來去匆匆,卻留給人們不少法律話題。從“惡始”到“言和”,為時兩個月“富士康”叫板傳媒從業(yè)個人期間,中國的傳媒從業(yè)群體空前一致,同仇敵愾,“富士康”淹沒在一片譴責聲中。但最終以工商巨頭愿握手言和告終,表明了在中國特殊的人文社會環(huán)境中,媒體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媒體在民眾心目中有很高的公信力,媒體的立場成為民眾利益的代表,媒體應當義不容辭承擔起推進中國民主法治的責任,“富士康訴訟”再次證明了這個命題。
訴訟是法治社會尋求和諧的最終途徑,也應是最有效途徑?!案皇靠怠比缯J為報道失實,可以依法維權,尋求訴訟途徑討“說法”的做法,應當?shù)玫秸J同。作為承擔公眾知情權的傳媒,理應經(jīng)受得起對公眾負責的法律審查,應當以“平常心”看待訴訟。報道“富士康”存在勞工保護問題,目的在于促使“富士康”更好地保障勞工合法權益,而不是整垮“富士康”?!案皇靠怠备矣谠V訟,也是輿論的力量將“富士康”推到法庭,在某種程度上已達到促使“富士康”依法保護勞工權益的輿論監(jiān)督目的。當然,作為被公眾傳媒批評者,通過訴訟討“說法”,對公眾傳媒進行司法審查,必須言行得當,舉措得體,模糊適用法律,明知不行而故為地確定訴訟主體、確定訴訟標的,不僅無助于依法維權,還會遭來濫訴惡訟的“罪名”。
司法是維持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司法固然需要依法保護勞工的合法權益、公眾的知情權、媒體的采訪報道權和輿論監(jiān)督權,但同樣也要依法保護企業(yè)的名譽權,兩者并行不悖。當事人“起訴”不等于“勝訴”,法院受理“起訴”不意味著“起訴”有理。不告不理,是民商事訴訟特點,但也不等于人民法院有訴必理,根據(jù)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08條規(guī)定,起訴要有“明確的被告”等四個條件,以及第112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應當審查起訴是否符合條件,對于符合起訴條件,立案受理。
基于“富士康”起訴的內(nèi)容,足以看得出應當如何確立當事人,法院在受理起訴時應盡程序性審查責任,應當根據(jù)1993年8月7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名譽權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第6條的規(guī)定,“對作者和新聞出版單位都提起訴訟的,將作者和新聞出版單位均列為被告,但作者與新聞單位為隸屬關系,作品系作者履行職務所形成的,只列單位為被告”。在“富士康訴訟”成為公眾事件后,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表示受理“富士康”起訴符合訴訟法規(guī)定,不存在程序瑕疵的說法過于簡單,給人“有訴就理,來者不拒”的感覺。訴訟過程中,“富士康”主動追加訴訟主體,變更訴訟標的,均證明“富士康”的“起訴”存在重大瑕疵,導致公眾認為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疏于起訴審查,并產(chǎn)生眾多推測,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富士康訴訟”公眾事件中受到來自方方面面質(zhì)疑在所難免。如何正確看待訴訟,司法機關如何嚴格依法辦事,公正司法,應對公眾事件,既是“富士康訴訟”引起的話題,也是題外主題。
新聞報道侵權該如何認定
近年來因新聞侵權糾紛引起的訴訟越來越多,“富士康”訴《第一財經(jīng)日報》記者王佑、翁寶及《第一財經(jīng)日報》報社的案件引起了廣泛關注,雖然“富士康”于9月3日撤銷了這一訴訟,但該案件引發(fā)的如何認定新聞報道侵權的討論還在繼續(xù)。其實,法院考量新聞報道是否侵權有一條最基本的依據(jù),即報道是否嚴重失實。那么如何判斷新聞報道內(nèi)容是否符合基本真實,根據(jù)筆者的實踐經(jīng)驗,法院一般會考慮以下幾方面的問題:
首先,要看記者是否進行了實地采訪。也就是說,該報道的形成不是記者的道聽途說,而是到過現(xiàn)場,拍過相關的素材帶或有采訪的錄音,以證明記者盡到一定的謹慎義務?!案皇靠怠币话钢?,記者是通過QQ方式聯(lián)系了爆料人。據(jù)說記者也打電話到爆料人的宿舍,但沒有聯(lián)系到本人。因此在進入訴訟階段后,記者一方既沒有保留QQ記錄,也沒有采訪錄音,甚至連爆料人的身份資料也無法核實。在舉證一節(jié)上,應該說,記者處于不利地位。
其次,記者是否對雙方當事人都進行了采訪。記者不能只采訪投訴人,一定要到現(xiàn)場去采訪被投訴人,看看他們對投訴事件有沒有什么反駁意見。“富士康”一案中,記者采訪了“富士康”相關部門的負責人。該負責人對工人12個小時站立工作投訴提出了不同的觀點。她認為有些流水線無法安排員工坐著操作,但公司依法只要求員工一天工作8小時。記者客觀表達了雙方的意見,把評判權給予了讀者。也即,報道盡可能站在中立的立場,客觀反映了雙方的觀點。
再者,記者是否到權威部門進行了采訪。記者作為新聞的采編者,在權威數(shù)據(jù)的掌握和背景知識的了解上,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因此權威部門的評價往往具有專業(yè)參考價值。就“富士康”一案來說,記者是不是到勞動監(jiān)察部門,或者到相關部門就“富士康”的問題向權威部門了解過情況;權威部門是不是已經(jīng)處理過相關投訴;或者說權威部門在記者的陪同下,是否進行了跟蹤調(diào)查。如果主管部門提供的資料和報道相一致,一般也認為記者的報道沒有嚴重失實。
最后,新聞稿的審核是否經(jīng)過了正常的程序。一部新聞片拍出來以后,一般會經(jīng)過三次審核。一審由記者自己把關,二審由編輯進行,三審可能是制片人審核。有這樣一個三審的流轉(zhuǎn)單提供給法院以后,法院一般也會從內(nèi)部審查制度的角度認為報道是符合要求的。
綜合上述四點分析,筆者認為,雖然“富士康”一案中的記者在報道中未能盡善盡美,但新聞報道畢竟代表了公眾的知情權,行使的是憲法賦予的輿論監(jiān)督的職責,在報道過程中,不可能要求其報道內(nèi)容與被曝光者的理解完全一致。而法律應從社會利益的角度,保護無惡意的言論失當?!案皇靠怠币话敢噪p方互致歉意的方式落下帷幕,希望對雙方均是一種促進,而涉及到勞動者的權益也希望能得到更多的關注。
賠1元或3000萬元沒有差別
在上海市律師協(xié)會對“富市康”案的研討會上,一種普遍的看法是:訴訟額從3000萬元降到了1元,但對于媒體而言,賠1元或賠3000萬元,沒有差別。
作為一名專門從事立法報道的記者;我對此表示贊同,得出這個判斷是基于以下三點理由。
其一,這個案件讓人們不得不審慎思考:就法律層面來講,面對公益,新聞記者的報道權、監(jiān)督權是否優(yōu)先于其他權利,特別是批評報道中被“曝光”對象的“名譽權”?在這個案件中,新聞記者報道了“富士康”工人的工作狀況,事關勞動保障,自然也與公益相關;同時,批評報道自然會對企業(yè)的“名譽”產(chǎn)生影響,那么,由一則報道所涉及的“公益”和“名譽”勢必發(fā)生沖突。而在這個沖突中,法律理應首先保障記者報道的權利。因為,記者采訪、刊發(fā)報道,并非個人行為,而是在行使職務責任,其實就是行使輿論監(jiān)督權,就是保障公眾的知情權。而這種先后概念,當下并非為多數(shù)企業(yè)理性接受。
其二,在整個“富士康”案件中,最引人關注的還是賠償金額從3000萬元到1元錢的巨大落差,這個落差本身卻也提醒了司法制度有完善的必要。企業(yè)認為自己的名譽受到損害,但受損程度究竟如何,提出財產(chǎn)保全要求是否恰當,法院在裁定前,需要盡到審核責任。如果企業(yè)提出一個金額,法院馬上據(jù)此給出一個裁定,難免會出漏洞。從3000萬元到1元的反差,看起來好像是企業(yè)在“游戲”司法,但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法院必須把好審核關。
那么,這場企業(yè)資本權力和輿論監(jiān)督權利的博弈,結(jié)果究竟會如何?不止一名律師做出了同一種預測:原告多半可能撤訴。事實上,研討會后的第3天,大家就看到了新華社的消息:“富士康”撤訴。這個案子了了,但筆者認為資本權力和輿論監(jiān)督的博弈卻會是一種常態(tài),難保不會有下一個“富士康”案。
其三,面對惡意訴訟可否反訴。對一個資本雄厚的企業(yè)來說,錢不是問題,賠3000萬元,或者賠1元錢,只是一種象征,勝訴才是根本,企業(yè)用這種方式向媒體和媒體從業(yè)人員“敲了警鐘”。而企業(yè)一旦勝訴,3000萬元的賠償對一名記者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因此,人們不能不認為企業(yè)有惡意訴訟的嫌疑。面對惡意訴訟,被告是否可以反訴?
這不能不讓新聞人反思:如果我們的報道基礎是來自現(xiàn)場的第一手資料,佐證充分,即便受到質(zhì)疑、責難或者訴訟,我們都有最“硬”的材料證明自己正確,反訴也就有了最有力的證據(jù)。但如果我們的新聞調(diào)查根基不硬,面對訴訟,我們就難免氣短。因此,“富士康”案從3000萬元到1元,再到“零”,數(shù)字的巨大變化卻無法改變每個新聞人必須面對的事實:新聞調(diào)查需要“鐵證如山”,我們應當從詳實的調(diào)查中拿到第一手的素材,去完成職業(yè)賦予我們的責任和權利。不如此,即便我們能在麻煩中得到道義的聲援,但究竟還是有失職業(yè)本分,有失專業(yè)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