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的北京超級冷,四月的天氣還是只有十度,可朋友卻說,這是從家那邊來的寒流。
可是我卻總覺得北京更冷一些。
東北對我來說,是不冷的。雖然北國的白雪齊膝,雖然故鄉(xiāng)的寒風呼嘯,然而那個冰天雪地的世界是屬于我的。真真正正屬于我的。我可以輕而易舉的從連綿的覆蓋著白雪的群山里認出哪個是我曾經(jīng)下了課放爬犁的地方。一間小小的賣煎粉的店鋪,我可以從容的說出它的歷史。排骨燉豆角,熱乎乎的石鍋拌飯,那是只屬于母親的味道。每一個角落,每一縷空氣,甚至皮膚上的每個毛孔都充斥著家的感覺。的確,東北是不冷的,哪怕是零下30攝氏度。
雖然經(jīng)過了一個假期的準備,卻仿佛是突然間的事情,我一下子被拋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中。
晨曦中的北京站,無論是不是睡眼惺忪都是沒什么美感的。接著便是迎面而來的干燥的帶了一絲涼意的空氣,讓人敬畏,卻不使人喜歡?;颐擅傻奶炜床怀龈甙泻艽蟮娘L。坐在出租車里,早晨的不堵車的馬路,不是很寬卻有很高的柵欄。經(jīng)過鼓樓,雍和宮,經(jīng)過一座座奇形怪狀的大廈,經(jīng)過鋪著燕瓦的老屋城垣。我把窗子搖開,任這風吹在我的臉上,她一如這座城市,雍容而自由。
放下行李,接著便是行走。故宮的朱墻金瓦,金水橋的玉色欄桿,長安街的車水馬龍,什剎海的暮色夕陽,成賢街的濃濃書香,這就是北京,說不上很好,也說不上很壞。開學后,我常常在一個人無聊的時候去附近的后海轉(zhuǎn)轉(zhuǎn),白天的那里,是完全不同于夜晚的酒吧街,別樣的浪漫。一條條窄窄的小巷子,從窗戶口伸出了人們加的大大的玻璃罩子,透過去可以看見的各式花草植物;一扇扇貼著守門神君畫兒的有著金色銅把手的深紅色大木門,里面隱隱約約透出了自行車的輪廓和貓兒狗兒的叫聲。胡同里的人們,老人在圍著一盤棋費神兒,小孩兒在的胡喊瞎叫,午后幽靜的陽光,照在他們的身上。
這個學期剛剛開學,北京的朋友就提醒我是去看看櫻花的時候了,說是玉淵潭的櫻花這時正開得美麗,開得嬌艷。
在我的家鄉(xiāng),是沒有櫻花的。也許是因為小的時候聽的日本兒歌的關(guān)系,我在心里是很向往著櫻花的,sukura,sukura……可是真正看到的時候,卻覺得這實在是一種無比虛偽的花了。花瓣仿佛隨手揉出的白紙團子或者是縮小了的好幾倍的受了凍的洋白菜。在夕陽的照射下,丑得好像一堆馬糞紙。朋友在一旁忙著拍照,奇怪,我為什么絲毫也看不出美?“是不是太想家了?”朋友關(guān)切地問。其實,也未必是想家,也許只是北京太冷了吧。
四月里的風塵女子和圖書館
對于時間的流逝,我仿佛是異常的遲鈍,有時會把幾年前發(fā)生的事情和今年甚至是最近所經(jīng)歷的事情莫名其妙的疊加在一起當作一件事。直到突然出來明顯的差錯,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原來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所以突然間,又是四月。是啊,又是四月了。北京的四月是暴躁的甚至是蠻不講理的。干燥的風將我身體內(nèi)僅有的水分吸走,再弄臟我的衣服我的頭發(fā)我的臉。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把我從路的這邊吹到那一邊。
早晨起來,利用吃早飯的時間看了室友的博客,標題是“在北京,我成了風塵女子”。哈哈,絕妙的比喻,這幾天,北京一直在下土,昨晚人工降雨,又變成了下泥。在北京,我也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風塵女子”。
這么差的天氣,怎么能出去呢?
事實上,我總是能為自己找到類似的絕妙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是該去圖書館的時間了。我深深愛著那排正好對著巨大玻璃窗的位置;愛每一個無比寬大的、被漆成土黃色已經(jīng)因時間的流逝而開裂的桌子;愛每一把很軟的卻總是在輕輕搖晃之后就能發(fā)出巨大聲響引來別人側(cè)目的椅子;愛一抬頭就能看見的對面辦公室窗戶上總是拉得嚴嚴實實的厚厚的淡綠色窗簾,以及雙層玻璃中間夾著的擦也擦不掉的一粒一粒的塵埃。從來也不是個講究的人。黃色的大桌子上留下過我的口水,四樓第三排書架上的某本書里,有幾滴我的眼淚。我能準確地模仿出圖書館每個老師接圖書證時的習慣神態(tài)與表情,知道存包處的師傅總聽的那個收音機的樣子。除了吃飯喝水(閱覽室內(nèi)禁止吃飯喝水)我樂于把我的生活融入這幢不大也不高的房子里,不在乎看什么書,只是在那里,心會變得安靜,神情會變得平和。寢室的姐們兒笑著說我肯定是愛上圖書館了,就像愛著一個男孩。我只是笑笑,她們說錯了,我愛圖書館勝過任何一個男孩的。
便宜的與豐富的
沒來北京的時候,一直天真的認為,大城市嘛,肯定連賣水果的地方都是大商場,大超市吧。來了后,也是一直在那些地方買,心疼得很。一天,在超市里看見一同學,她先是很驚訝,后來告訴我說,沒有人在這里買的,大家都去金五星批發(fā)的,便宜?!敖鹞逍恰笔莻€什么樣的地方呢?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我覺得特老土,仿佛某個蔬菜大棚式的東西。去了才知道,這里的硬件絕對是解放初的,可是軟環(huán)境就與解放初截然不同,坐地起價,奸商云集。水果真的還挺便宜的,比超市和學校都便宜很多。高高興興買了很多,一箱蘋果,一箱金橘,回來打開一看,上層的蘋果質(zhì)量遠遠優(yōu)于下面的,仿佛上面的是狠毒的肥碩后母,下面的是飽受欺凌的瘦小的孩子。金橘還好,因為本身個頭都很小,所以幸免于“家庭暴力”。不過似乎家庭又太和睦了一些,大家覺得這么呆著太不舒服,于是在箱子底下墊了厚厚的一層軟紙。更加令人無語的是,回來一秤分量,足足少了五斤??!
后來發(fā)現(xiàn),這兒的東西還真是齊全,只有你用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每一個小小的攤點都是一個麻雀,五臟俱全,提供著你生活中的每個細節(jié)。每一個小老板似乎都來自不同的地方,但似乎卻又都是一樣的口氣?!耙膊豢赡茉俚土?,真的,我們的質(zhì)量好啊,100不講價,不能便宜。……什么,別走啊,還可以商量嘛,等等!好吧,就當是給你捎的吧,哎,賠了錢的啊?。玻?,可別跟人說是在我這里買的,到時候來買我可不承認!下回再來?。 薄?/p>
商人啊,商人!
呆的時間長了,其實北京類似的地方還有很多,西單的明珠,華威,五道口的小店,萬通,動物園。更是聽說全國的批發(fā)商都會在這里進貨。突然覺得其實我們的生活也在被大量的復(fù)制與批發(fā)?;蛘哒f,我們自己的生活也正是這個學校某個角落里的人的拷貝品。寢室,教學樓,自習室,商場??瓷先o比精彩的生活,實則不堪一擊,看上去豐富的,有時卻又是乏味的……
就像是身在一個大大的超市,看上去什么都有,可是口袋里面除了買方便面的一塊五,便是身無分文。于是只好吃面,只好上課。
以前沒上大學時,覺得學中文是個頂無聊的專業(yè)了。簡單的認為,只要多看幾遍《紅樓夢》,把魯迅讀讀,就可以躺在床上吃老本了。直到上了課,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渺小,而文學與文字的世界又是多么的廣大。文藝學的入門學習使我感到我的哲學和美學的積累是多么的可憐。古典作品的初步接觸就使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閱讀量是多么的小。這學期的現(xiàn)代漢語一開,就明顯的比上學期難了,不在課下不讀相關(guān)的書籍是連應(yīng)付考試都應(yīng)付不了的。近代文學史倒是什么時候都能聽懂的,只是所提到的作家的作品都是要讀到的。
這并不是抱怨,我真的是由衷的感到幸福。即使是面,它也是一碗熱騰騰的烏龍面,徜徉在知識的海洋中,是無比幸福的。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年紀里,接觸到這么多精彩的書籍,這么多智慧的頭腦,與這么多古圣先哲進行對話,不能不承認這實在是幸事一件。
大學里的古典樂
來了大學,經(jīng)常被人問起喜歡什么樣的音樂。我常常笑笑,說,我什么都喜歡聽。
真的沒有說謊。我摯愛Pink Floyd的“月之暗面”,但同時也經(jīng)常聽王心凌的honey;我喜歡聽一些別人嗤之以鼻的搖滾樂,卻也鐘愛德彪西,舒伯特。其實,我只是忠于我自己的耳朵,而不服務(wù)于別人所謂的高雅。我們可愛的師大校園里最近突然冒出很多古典迷,突然冒出了很多所謂的高雅藝術(shù)迷,于是也莫名的出來了很多鄙視我的人。
也許求生是人的本性吧。我們總是既希望自己享樂又希望自己深刻,既想要一世的活色生香又想要幾世的深邃豐滿。夢想著生命之輕與生命之重能夠兼而得之。于是很多人錯誤的把古典樂也當成了高雅的代名詞。常常聽古典樂,自以為聽得非常感動,自以為聽懂了。其實,我們根本沒有聽懂,古典,已經(jīng)離我們越來越遠了,一天比一天遙遠。
激情不是古典,浪漫不是古典,傾訴不是古典,熱淚更不是古典。我們于是也就理解了為什么書攤上擺滿了將古典名著斷章取義為摘抄本或者某某詞典供大學生寫情書作參考;我們也就明白了為什么一下子冒出了比球迷還多的古典樂迷,甚至是發(fā)燒友;將貝多芬如私家財產(chǎn)般放在首飾盒中任其滿是塵埃;將巴赫塞進高級組合音響來聽,看音響的名牌和效果比聽音樂本身效果更加興味濃郁。古典正在被我們簡化,肢解,附庸風雅,化為實用,正如我們高舉著火炬跑下奧林匹克山,漸行漸遠,我們卻越發(fā)跑得起勁,越發(fā)興致勃勃。
如今的古典樂,不是懂得,不是欣賞,甚至不是感受。他只是一個符號,讓我們自己覺得大學生活是多么的有品位的一個符號。
占座,占座,占座
從幼兒園到高中的這么多年來,座位一直是固定的。我從來都是因為個子高而飽受后排座位之苦。終于在熬了這么多年之后,我有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早去,還沒等前面的老師講完課,我們便早早的等在教室門口,那邊的下課鈴聲一響,便瘋了似的沖進去,把早早拿出的書啊,筆記一類的東西放在覬覦已久的座位上,屢試不爽。這種便是最常見的也是最江湖的一種做法了。當然還有一些旁門左道。比如讓上節(jié)課用這個教室的同學幫忙占座,這是個考驗人際關(guān)系的技巧,不過也算是憑實力。本人最最厭惡的且從不采用的為以下幾種情況:其一是早在甚至幾天之前便去那教室,在桌子上貼上小小的紙條,上寫著某某某第幾節(jié)占,純粹的投機取巧,通常只要我看到這種情況而那人又遲遲不到,干脆一撕;其二是在大家在門口排隊等待進去占座的時候,有些人就會莫名其妙的往里擠,擠到門的最前面,根本不講先來后到,毫無素質(zhì),對于這種人,大家通常會報以鄙視的目光;接下來是最最最可恥的強盜法,我們寢室素以老實著稱,沒少挨這幫強盜的欺負,他們通常以手快著稱,往往在你即將放下書的瞬間,把你的手掀開,放上他們自己的書。當然還有一個最暈倒的理由,那便是,當你穩(wěn)穩(wěn)當當坐到了某個你的奮斗成果上的時候,一文學青年(男的)突然緩緩走來,“同學,這是我的座位哦!”“可是,可是,這是我占的啊?!薄澳銢]發(fā)現(xiàn)每一次我都坐在這里么,怎么還往這里坐啊,真是的?!薄獰o語。
教我們近代文學史的劉永,是位極出色的老師,不但從來沒有逃課之說,還往往會引來很多貌似年齡很大的來歷不明的旁聽人士。從第一次上課開始,就要去早早的占座。十點的課,一開始九點半去即可,兩周后,發(fā)展到九點,再后來……
這門課的教室,前一節(jié)是留學生的文學課,很多人都是早早的坐在那里,為了幾個座位,跟留學生先聽一節(jié)。所以說,占座搞不好還是個惡性循環(huán)。不過有的時候能在自己喜歡的老師的課堂上占到滿意的座位,那種喜悅心情,還真是難以形容。
食堂和科文廳
師大一直引以為豪的是她的歷史,悠遠而滄桑的感覺。當然,對于一個學校,這無疑是光榮的,但這就似乎注定了她在其他方面的一些欠缺。
食堂和科文廳便是典型。從來就不覬覦清華的食堂,中式西式,鐵板燒小煎餅,小到情侶雅座,大到萬人食堂??墒桥c之相比,我們的似乎又是另一個極端——過于寒酸了。學一學二學三學四學五,外加樂群和西北,除了掌勺大師傅的咸淡喜好略有不同之外,基本是一個風格。什么風格?超級無敵大鍋飯?。】莆膹d是師大惟一的演出場地,可條件實在就像是百年師大歷史的見證,不過看得出來剛建成的時候還是挺高檔次的,只是我們好像離那個時代好遠了……
剛來的時候,對這些還是有著挺多抱怨。不過,呆得久了,竟然慢慢的習慣甚至是喜歡上了大鍋飯的味道,習慣了小小科文廳里破舊的音箱里傳出的歌聲以外的雜音,甚至有時會這樣想,師大的魅力或許也就在這雜音之中,在每一勺給的很少的一兩米飯當中。有時還會覺得,像師大這樣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長一頭烏黑的秀發(fā)或許才是怪事!
下午去新街口買襪子,一上公車,各地的口音就塞進了耳朵,仿佛整個中國在同一時間被塞進了這么一個小小的車廂。如果說交通是城市的血液,北京則無疑是個血脂極高的老人,任黏稠的血液在午后的陽光下緩緩流淌。
我靜靜地靠在前排座位的扶手上,仿佛沒有聽見漸漸習慣了的公車上售票員含混的京式報站,只是慢慢的想著事情,靠著的地方突然間就感覺到異常的柔軟,仿佛老人胖胖的厚實的肩膀。
更是突然間,我就感到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