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一次見到姐竟是在醫(yī)院里。
白色的墻,白色的床,白色的工作服,白色的病號服,周圍泛濫的白色似乎已帶著具有殺傷力的冷空氣,鉆進了每個人的身體里。
姐的樣子真的讓人傷心。大量的藥物已經無情地侵蝕著她的臉。曾經眼里的亮光似乎也在隔夜間被一層黑霧所遮蓋。整個身子癱在床上,好像有誰貪心地把她的活力都偷偷地吸走了。
記得姐曾經是那樣的活力十足。她就像是一個永遠在空中彈跳的氣球,任何時候都是那么的活力四射,好像永遠都不感到累似的??墒牵恢遣皇且驗樘嗳说募刀?,這個氣球像是被人用針刺了一下,瞬間在空中爆炸。
病魔張開魔掌,將無助的姐姐全全包圍,像是想要吞噬她。姐姐為了逃離魔掌,默默承受常人所不能體會的痛苦。
我早早就提出要給姐姐捐血。醫(yī)生開始還有一點猶豫,但沒想到爸媽竟然拒絕了我的提意,理由是我自己“也不見得那么健康”。我不覺得這個理由成立,因為姐姐真的很需要我的幫助。但爸媽看起來非常堅決,說什么也不肯。我還特地到醫(yī)生的辦公室給他說明我的意思,但父母的決定醫(yī)生也無能為力。
姐姐今天似乎有什么心事,對坐在一旁的我并沒有怎么在意。她面對著窗外,望著蔚藍的天空。我不想打擾她難得的片刻清靜,便拿起旁邊的一個本子隨意翻起來,靜靜地陪著她。
“六月二十三日——明天是小米的生日!沒想到小米都二十一歲了,長大成人了,真為她感到高興,也為父母感到欣慰。還記得多年前小米剛剛踏進這個家時,她才僅僅四歲!”
這是姐的日記,我本想放下,但最后的那個句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不是在說我嗎?什么“踏進這個家”?“四歲”?我不禁接著往下讀。
“時間太快了,小米現(xiàn)在已經是個大學生了。二十一歲意義重大,我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是用了我兩天的時間畫的,不知她喜不喜歡。爸媽也早早去訂了大大的生日蛋糕,想給她一個驚喜!小米的確長大了,她現(xiàn)在什么事都能自己決定,在學校的日子也過得很愉快,真為她感到開心!對于那件事,母親準備這一輩子都不要告訴她,父親也跟隨母親的意思。但我覺得有必要讓小米知道。她已經成人了,我們沒有理由還瞞著她,應該讓她知道。但母親說讓她再想一想……”
突然日記本被人用力地從手中奪走,原來是姐姐。在我們的視線相對的那一刻,我似乎從她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彷徨,一些不確定。但姐姐很快地望向別處。我不禁納悶,日記里到底在說什么?怎么好像和我有關系。
“你怎么可以隨便看我的日記?”姐姐今天見我的第一句話竟是在審問我。
“我看到……你不是……我就隨手拿來翻翻,我不是故意……對不起呀,我真的不是……”聽到姐姐的嚴肅口氣,嚇得我心驚膽顫的,我變得語無倫次。
姐姐又把臉轉向窗外的方向,把日記本放在手邊。看到她經過艱難的思想斗爭,突然回過頭來,把日記本又給了我。她忍著眼淚,一字一頓的說:“你,你還是拿去看吧。我今天,今天叫你來,就是要讓你看看這個??窗伞!闭f完,把日記本塞到我懷里,臉又扭到了另外一邊。
“七月四日——今天爸媽趁小米不在家,又和我談了談。他們決定告訴小米,這我非常贊同。他們問我有什么意見,我只是說想讓小米越早知道越好。我沒有告訴他們我的病,害怕他們擔心。母親說以前的資料都在,不過要找一找,一定能找到。”
“七月五日——昨天晚上和小米看電視,差一點就說了出來。唉,真不知道小米聽到后會有什么反應。她會不會生我們的氣?會不會忘記這二十多年來的快樂時光?誰也不知道。我不想失去小米,爸媽更不想。我知道他們是做了很大的思想斗爭才同意告訴小米這件事情的。小米一直都是我們的開心果,如果這個秘密會讓她離開我們,那,我寧愿不要……抱養(yǎng)小米,她一直是我們全家的喜悅。她現(xiàn)在和我們沒有任何隔離,甚至比親的還親。但若要告訴她,她會不會恨我們?我的身子也不爭氣,明天又得去醫(yī)院。真的希望小米能夠理解。”
我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放下日記本,我的心里已不再平靜。有太多的事情都像潮水般涌進我的腦子里。我……
爸媽站在門口,含著淚,憐愛地看著我,這個抱養(yǎng)的女兒。
我沖進他們的懷抱。我聽見他們心里的微笑。我知道,在我身后,姐姐也笑了。
(指導老師:陳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