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2點的時候，林正天從巴士后門跨下來，他手里提著一個塑料袋，站在原地往四周看了看。5年了，這里的變化并不明顯，路邊的那個消防栓還是老樣子，只是凹進去的那一塊生了銹。

林正天不自覺地走過去摸了摸那塊凹進去的地方。他轉(zhuǎn)過身來，把屁股靠在那個消防栓上面，從塑料袋里掏出一只一次性的打火機和半包牡丹。煙已經(jīng)有點發(fā)霉了，他用力捏了一下那半包煙，停了停，又從里面掏出一支，叼在嘴里。打火機的氣早就漏光了，他劃了半天也沒能劃著，終于嘆了一口氣，把它們?nèi)舆M旁邊的垃圾桶里。

他往前走了幾步，就到了一個三岔路的路口處。

他停住了，有點猶豫。

向左走

這條街叫西孝街，林正天覺得這個名字很不好，這是在他父親死了之后才很深刻地感覺到的。

這條街的盡頭有一棟樓，是檢察院的家屬樓，林正天的父親就在這個家屬樓里當門衛(wèi)，一當就是三十年。

林正天的父親早年當過兵，在一次出勤中左腿受傷，瘸了。退伍后，就給安排到這里當了門衛(wèi)，并且給他說了個媳婦，是個孤兒，半字不識，討了一份做家屬樓清潔的工作。

他們結(jié)婚8年后才生了林正天，歡喜得不行，雖然家境貧寒，但也是個寶。

林正天從小和家屬樓里的其他孩子一樣，備受溺愛。但是家境畢竟不一樣，這讓林正天從小就有自卑的心理。

自卑的心理讓他顯得格外孤僻，孤僻讓他變得兇狠，喜歡和樓里取笑他寒酸的小朋友打架，每次打完，他父母都要親自上門去道歉，忍受一身侮辱回來，又不能說他，只能默默嘆氣。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那老實巴交的父母。他討厭看到父親拖著一條病腿看到誰都要點頭哈腰地問好，他討厭母親把別人家的垃圾當寶貝一樣帶到家里來。

他討厭自己，生在這樣的家庭里，讓別人都看不起他。因此他從小到大和父母說話都是惡語惡言，經(jīng)常沒說上兩句就摔門而出。林正天還是有朋友的，如果張凱算得上的話。張凱是副檢察長的兒子，驕橫，自小也和林正天干過不少架，兩個人卻因此成了不打不相識的狐朋狗黨。

其實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兩個人不同的家庭環(huán)境養(yǎng)成了他們不同的心機。張凱是看上了林正天的兇狠，可以替他在學(xué)校里建立很多威望。而林正天則是依靠他家里的勢力和財力，也不怕被人欺負。

林正天初中畢業(yè)就不再念書了，整天在街頭游蕩，難得回家也是為了討錢花。而張凱借父親的權(quán)利，直接保送進了重點高中，他們兩個依然狼狽為奸，張凱很快就當了學(xué)校的校霸，因為父親的關(guān)系，讓學(xué)校頭疼得很。

林正天在20歲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叫小紅的女孩，是在按摩店里認識的，很快兩個人就鬼混在一起，甚至在母親因癌癥去世的時候他也沒有回家，因為他要帶她去做流產(chǎn)手術(shù)，氣得他父親大病了一場。

母親其實一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癥，在和父親商量過之后，決定不治療，因為他們辛苦攢下的錢還要給林正天成家用。

而父親卻是在2年后才死的，是槍斃。林正天回到家里，滿屋子都是灰塵，他打掃了一半又停了下來，他看著掛在屋子里的母親的遺像，第一次哭得這么悲戚，在父親死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機會給父親上一柱香。

向右走

林正天從抽屜里找出小時候唯一的一張全家福，他想拿去把父親的照片放大做他的遺像，可是他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任何值錢的東西，所有的家當都被父親委托老戰(zhàn)友變賣，為林正天跑關(guān)系，才使得他只被判了5年的監(jiān)禁。

林正天出了門往回走，又到了那個三岔路口，這個時候他選擇了向右。

向右的這條街叫東義街，小紅就住在這條街的出租房里，而當年張凱的學(xué)校也在這條街上，因此這是林正天最熟悉的一條街了。

林正天每天都和張凱在這條街上混，那時候張凱很有錢，足夠他們兩個小年輕人吃喝玩樂，而林正天因為張凱的大方，也對他言聽計從，群毆單挑，很快就讓張凱成為校霸。

林正天認識小紅是在張凱生目的那個晚上，他們喝了酒，跑去錄像廳看午夜場，一半的時候，張凱說要帶林正天去見識一下，于是他們就去了正德街，找了一個按摩店，然后林正天就認識了小紅。一個晚上之后，林正天似乎找到做男人的樂趣了，他喜歡上小紅了，小紅也喜歡他的勇猛干脆。很快，他們就住到了一起。

這件事很長一段時間被張凱當作笑柄，說他沒出息。

林正天和小紅在一起后，基本就不回家了，父親給他找了幾個工作，他都干不長，不是因為懶得做事，就是喜歡跟人吵架。父親也給他說了幾門親事，他也答應(yīng)去相親，不過每次都是騙了父親的錢就跑去找小紅了。

而張凱在高考前兩個月終于惹出了大事，那段時間學(xué)校特別亂。

張凱是因為校花劉麗麗的事讓林正天把情敵郭小偉打去住院的，他們不知道的是，戴著一副眼鏡看上去很斯文的郭小偉竟然有個混黑社會的哥哥郭大偉。他帶了一幫人在校門口堵住了他們。暴打了一頓后要他們?nèi)靸?nèi)賠3000塊錢的醫(yī)療費，不然就要廢了他們。

本來林正天是想讓張凱找他爸拿錢把這事情解決掉的，他知道雖然他們可以稱霸學(xué)校，但是卻惹不起郭大偉這種吃黑飯的。

不過林正天卻不知道張凱的父親因為貪污受賄罪，那幾天被隔離審查了，全家族都兵荒馬亂的，怎么可能顧得上他們。

張凱并沒有告訴林正天這事，三天后，他騙他說已經(jīng)弄到那筆錢了，讓林正天先去約好的三岔路口的消防栓那里穩(wěn)住郭大偉，他遲點到。其實那時候張凱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原本就是林正天打的郭小偉，到時候拿不出錢，郭大偉頂多再暴打林正天一頓就完了，再怎么樣，他也不至于把他給殺了。

張凱沒想到的是，他這么做讓郭大偉覺得自己很丟臉，被兩個沒名沒姓的愣頭青給耍了，他惱羞成怒，就要廢掉林正天的右手左腿。在關(guān)鍵的時候，林正天的父親突然出現(xiàn)了，是小紅給報的信。

林正天直到被判刑入獄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平常老實懦弱的父親竟然那么勇猛，一點也不像個瘸子，拿著一把菜刀，一連砍翻了好幾個人，并把消防栓砍得凹進去一塊，把那群人嚇得抱頭鼠竄。

郭大偉因為流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林正天的父親把所有的罪名都承當了下來，被判了死刑，一年后執(zhí)行。而林正天因為把郭小偉打成重傷，雖然他的父親把所有的家當都為他跑了關(guān)系，還是被判了五年。

林正天來到了當年小紅住的出租屋那邊，他坐牢的時候就她來看過他一次，他決定出獄后，找份事做，好好和小紅過正常人的生活。

他看到張凱無精打采地在門口曬太陽，一邊搓腳趾縫一邊用茶壺喝茶。在坐牢的那段時間里，他一直很想越獄出來殺了張凱，覺得是他出賣了他，才落了個這么慘的下場。

林正天握了握拳頭，想走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小紅，她穿著大背心從門里走了出來，她的乳房下垂得厲害。她一邊喂著懷里的孩子，一邊罵張凱，張凱笑嘻嘻得站起來逗了逗那個孩子，又趁機摸了一把小紅的乳房，在她的慍怒中拿過兩個頭盔騎上摩托車走了。

張凱的父親最終還是被判了無期徒刑，后母在父親被隔離審查的時候就卷了家中所有的財物跟情人跑了，父親被抓后，所有的親戚也都不認張凱了，學(xué)校也毫不猶豫地把他開除了。張凱就靠開摩托車載客營生。后來就和小紅在一起了，還生了個孩子，算是過起了林正天在監(jiān)獄里想象過的那種正常的生活。

林正天最終還是沒有上去和小紅打招呼，轉(zhuǎn)身走了。

向前走

向前的這條街就叫正德街。

這條街是這個小城有名的紅燈區(qū)，林正天走著走著就拐進了一家按摩店。

他挑了半天也沒挑中一個滿意的，老板娘。

就說電話給他找個好貨色來，絕對讓他滿意，是個有家庭的少婦，有好客人才接的。林正天就進了內(nèi)間，趴在了床上，可能今天一天太累了，他很快就睡了過去。

迷糊中他感覺到有人進來，任他背上胡亂按摩起來，這種感覺很像小紅第一次給他按摩那樣，在監(jiān)獄里呆了5年，林正天忍不住翻身就將她壓在了身下。

沒有開燈，房間是內(nèi)間，沒有窗戶，伸手不見五指。在喘息聲中，林正天突然開始想念校花劉麗麗，林正天在初中的時候就暗戀她了，但是因為自卑一直都不敢靠近她。

他一直暗中保護著她，只要有誰對她不規(guī)矩，他就會狠狠地教訓(xùn)他一頓。所以，林正天把郭小偉打到去住院，大多數(shù)是出于自已本身的意愿，而不是因為張凱，他甚至不敢保證張凱真正侵犯到劉麗麗的時候，會不會也給他揮上要命的一拳。林正天又想起了小紅，對于小紅，他多少是有點感情的、畢竟在一起那么久，而且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雖然最初的時候，林正天走進按摩店第一眼看到她就點了她，只是因為她長得和劉麗麗有三分像。為此他還和張凱起了爭執(zhí)，因為張凱也看上了她。林正天那次沒有退讓，并自己付了錢。林正天終于垮了下來，身下的女人推開他，在黑暗中各自穿好了衣褲。

穿好褲子的時候，林正天愣住了，因為他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錢。

那個小姐一邊戴胸罩一邊打開門，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和他要錢。

兩個人一下都傻住了，她就是小紅。

在他們兩個都尷尬的時候，外間傳來了張凱的聲音：“小紅，完了沒有，一會我還要出去跑車呢，那小子從監(jiān)獄剛出來啊?這么能折騰?！?/p>

我不在天堂

我的對門搬來了一個新的住戶，穿著一身黑裙子，拖著一個行李箱，手里抱著一個小花盆，里面有沙子。她彎下腰把箱子提起來的時候，看到了我，我對她輕輕笑了一下，她也動了動嘴角，很勉強的樣子。她的眼神黯淡，臉色蒼白，有幾根長長的劉海落在眼前，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那段時間我也不好，剛剛結(jié)束完一段愛情，一段彼此相愛，卻無法在一起的愛情。我跟單位請了長假，躲在家里。我需要安靜的空間來讓自己學(xué)會遺忘。我在陽臺上種了很多的花草，細心澆灌，重新整理我自己的心情。

我們的陽臺相隔只有一米，她的陽臺上很空，每天早上她都會把那個花盆拿出來澆灌，這里的陽光很充足。

我們會經(jīng)常碰見，彼此微笑算是打過招呼，然后繼續(xù)做自己的事情，我會聽著音樂，曬著太陽，我需要足夠的溫暖。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總是會對著那個花盆發(fā)呆，喃喃自語，我有點好奇，我會偷偷地觀察她，她很年輕，從來不化妝，有黑眼圈和明顯的淚痕，我知道她一定跟我一樣，很不開心。

我們都是需要安慰的人，經(jīng)常見面，自然也漸漸地有了一些話題，我們有時候會一起去超市買東西，一起做一些吃的東西，一起看看碟片，更多的時候，我們是坐在各自的陽臺上，聽聽風聲，看看白云，隨意說一些細小的話語，偶爾會笑，但聲音總是很輕。我們并沒有提到彼此的不開心，我們都在努力忘記。

漸漸的，她的臉色紅潤了不少，而我也找回了以前的自己，過去也只能當作記憶放在心底。

我重新開始上班，她也找到了一份工作我們開始面對新的生活。

一年后，我的陽臺上已經(jīng)長滿了各色鮮花，我也找到了愛情，嘗試新的開始。而她的那個花盆卻依然是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男朋友對我很好，有時候我也叫他幫她介紹一些優(yōu)秀的男子，可是她總是淡然拒絕，依然天天用空閑的時間對著那個空花盆發(fā)呆，喃喃自語。我知道那就是她所有的愛了。

后來有一天，我聽到她在陽臺上呼喚我的名字，聲音是顫抖的，卻聽得出驚喜。她為我開門，帶我來到她的陽臺上，她叫我看她的那個花盆，里面竟然長出了嫩芽，她的臉很紅，我第一次看到她這么開心的樣子，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很心疼，我很想緊緊地抱她。

看得出，她的心情好了不少，經(jīng)常會在陽臺上給我匯報有關(guān)那花生長的情況，她像一朵在墻角的陰影里頹萎的花，終于見到了陽光，找回屬于她的色彩，我很替她開心。

那朵花終于盛開了，是玫瑰，我從來沒有看過這么嬌艷的玫瑰，那一天她跟我說了好多好多的話，比我們認識一年多加起來的還多。

他和她從小就一起在孤兒院里長大，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時候，孤兒院是兩個修女在打理，她們都很年輕，在孤兒院里種滿了玫瑰，她們說，玫瑰代表著最真的愛情，是最美的花朵。那時候，她還很天真，她問她們，什么是愛情?她們也不知道，只是說，愛情是很神圣的東西，是上帝給人間最美好的禮物，得到愛情的人都會幸福。她回過頭來問他，你會給我愛情嗎?

他拉著她的手說，會的，我要送全世界最好看最美麗的玫瑰給你，我要讓你成為最幸福的人。

那兩個修女看著他們輕輕地笑著，那時候，陽光有淡淡的紅暈，她裂開沒有大門牙的嘴巴笑得很開心，他擦著鼻涕，笑得很傻。

他們一起學(xué)習，一起生活，慢慢地長大，漸漸明白了男女之間的感情，情竇初開的時候，他會騎著單車載著她在田野邊吹風，一起去看夕陽，是那時候最浪漫的事情，他們羞澀而甜蜜。他穿那時候最好看的月牙自的襯衫，她穿著潔白的連衣裙，腰里綁著蝴蝶結(jié)，戴著有紅帶子的草帽。他給她采來很多的野花，他把它們插在她的帽子上，她把它們編成花環(huán)戴在他的頭上，有時候太大了就直接掉到他的脖子上，他們就一直笑啊笑啊。他們的青春美麗而懵懂，那時候他們還不敢確定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愛，或者說是不敢說愛，那樣的年代，他們都很謹慎，小心翼翼地喜歡著。他從來沒有送過她玫瑰，有時候經(jīng)過玫瑰花圃，她會停下來看一看，而他不說話，很安靜地站在她的身邊。記得有一次，她忍不住伸手去摸那玫瑰，卻被刺扎了一下，他很心疼地把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他說，這些玫瑰不屬于他們，他以后會給她一朵最溫柔的玫瑰，永遠不會傷害到她。

她相信。

他們都畢業(yè)了，他去當了一名郵遞員，而她回到孤兒院，幫那兩個修女一起打理。他們依然暫時住在孤兒院里，他東廂，她西廂。每天都能看到彼此的笑臉。

她每天都會站在孤兒院門口看他綠色的身影，每次他都會停下來，跟她揮揮手，她就會很開心。

他是個懂得浪漫的人，他有時候會給她寫長長的情書，裝在信封里，很仔細地貼上郵票，然后在送信的時候騎著車子來到她的身邊，把情書交給她，里面寫滿了濃濃的愛意，看得她臉紅，心里像是揣著一只小鹿。

他們年輕，愛得熱烈。

但是在她生日的時候，在情人節(jié)的時候，他都沒有送給她過玫瑰，她多少會有點失落，她記得他說過，他要送給她這個世界上最美麗最溫柔的玫瑰。

但是她知道他也一定記得，他一直很努力地工作，孤兒院快關(guān)閉了，他要努力為他們建一個真正屬于他們的家。

后來，他會經(jīng)常地很晚才回來，等得她心急，而且他常常會頭暈，總是疲憊不堪，臉色蒼白，她關(guān)心他的身體，他跟她說，是最近工作太忙了，過一段時間自然會好起來。

最后她才明白，原來一切都是騙她的，等她明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彌留之際，他拉著她的手，給了她一串鑰匙，這是我們的家。

他是天生的腦瘤，前一段時間因為身體不適，去檢查的時候，醫(yī)生說已經(jīng)到了晚期。腫瘤擴散得很快，他很快就離去了，她拉著他的手，哭不出眼淚，她一直說，你答應(yīng)說要送我玫瑰的，你答應(yīng)說要送我玫瑰的……

后來，那兩個修女給了她一個裝著沙土的花盆，跟她說，這是他遺留給她的東西，他說這里面沒有玫瑰花的種子，但是如果有一天，這里能開出來玫瑰，就說明他一直在天堂里看著她，祝福她。他希望她能夠堅強快樂地生活下去，重新找到愛她的人，好好地生活。他說，只有她開心，他才會開心。

那天她笑了很多次，哭了很多次，終于在我的懷里睡去。

第二天，我看到她在陽臺上跟我打著招呼，她說，今天天氣很好，不是嗎?然后低下頭去吻那朵玫瑰。

她說，我要聽他的話，好好地生活。這樣，他在天堂里才會開心。

我們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有時候會一起出去逛街，談各自的生活，她依然保持著單身，現(xiàn)在工作很適合她，她有空了就會記一些生活里瑣碎的事，我們說著過去，充滿懷念，她依然會和我說他，就好像她一直細心照料的那盆玫瑰，年年為她開著嬌艷的玫瑰，他是她永遠無法忘記的人，他給了她所有的愛。她那份充滿幻想的最純真的愛，像不敗的花一樣永遠開在她的心底深處。她是個幸福的女人，她有一株玫瑰，她有開心的，不開心的事情都向他傾訴，他會全心地聆聽，他像她的愛人一樣陪她度過了每一天。

她這樣空守了十年，后來，我接到一個醫(yī)院的電話，當時這個城市刮著很大的臺風，路上倒了好多樹，城市一片狼籍。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處在彌留之際，醫(yī)生說她從三樓上掉了下來，后背的脊椎已經(jīng)斷了，能留著一口氣已經(jīng)是奇跡。醫(yī)生示意我過去，她有話要對我說，我把耳朵靠近她蠕動的嘴唇。她說得很困難，“你知道，我一直不能忘記他，他陪我走完了這一生，我希望在我死后，你能把那花盆里的花和沙土跟我的骨灰混在一起，還有我的那些日記，我死后要帶著它們?nèi)ヒ娝?。我希望死后能永遠和他果在一起，再也不分離，我要告訴他在他不在的這些日子里我是多么地想他，是那玫瑰讓我有活下去的勇氣。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一定要他親手送我最美麗的玫瑰，我要跟他說，我愛他。”

她是微笑著流淚離去的，跟她當初看到玫瑰發(fā)芽一樣的表情，我矢口道，她是為自己終于能見到他，而感到開心。醫(yī)生把那盆花交給了我，他說她被發(fā)現(xiàn)躺在地上時一直就抱著它。

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我很難過，我們的生命都是這樣的脆弱，我按照她要我做的那樣，把花盆里的沙土挖出來，和她的骨灰混在一起。在我小心把那棵玫瑰挖出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它的根部緊緊地抓住一個密封的透明玻璃瓶，里面有紙條。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這張紙條，這沙土里混合了我所有的骨灰，但是我不能告訴你，我知道，如果你知道這是我的骨灰，你會舍不得用來種花，它只會讓你傷心難過，可我不想這樣，你還年輕，你可以找到一個跟我一樣愛你的男人，陪你度過你生命里的每一天，而我只希望能夠用我剩下的所有當作養(yǎng)料，為你開出最美的玫瑰，那是我的靈魂，我的愛不會消失，我不在天堂，我只想天天陪伴在你的身邊，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愛著你?！?/p>

而我一直沒有告訴她，在她搬來之前，我就認識了他，那時候他天天來自己動手裝修他的房子，房子裝修好后，他給了我一封信，里面是一顆種子，他跟我說，過一段時間，會有一個女孩子搬過來住，她有一個花盆，希望我能找機會把那棵種子種到那個花盆里。我答應(yīng)了他，因為他的眼神很堅定，而且有很深的愛。而我是在一年后才有了一次機會把那種子放到那個花盆里，她一直把它看得很緊，我很難有機會接觸到它。

他早已經(jīng)把愛情留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守著他們的幸福。

而她，也一直把他和愛種在心里，日日澆灌。他們都不在天堂，他們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