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國人自古對月亮就有特殊的情感,我們以月亮的盈虧來記日子,我們也以月亮的盈虧來比擬人間的滄桑。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誰說不是呢?!難怪李白要舉杯邀月,“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亂”了。不過,“天上月圓,人間月半”。月亮還有一面,從未面對人間。
達爾文與華萊士
天擇理論是現(xiàn)代演化生物學的基礎(chǔ)。達爾文發(fā)明天擇理論,為生命史的研究開創(chuàng)了新的篇章,史稱“達爾文革命”。幾乎所有的教科書都這么說。這樣干燥的敘述,雖然缺少血肉,也有它的優(yōu)點:它要言不煩、簡明直接、無可推諉。反正我們對達爾文的認識,早已累積了大量的知識,并已轉(zhuǎn)化為各種不同程度的報道文字,廣為流傳。所以對達爾文的生平與科學勛業(yè),一般人都能說上兩句?!熬蛹矝]世而名不稱”,達爾文可以無憾。
不過,第一個以公開的論文形式向科學界宣布天擇理論的,并不是達爾文,而是華萊士(1823~1913)。華萊士其人,大家知道的不多,教科書或一般的科學史對他的著墨最多只能算是素描。簡言之,華萊士在演化論史上扮演的是個“催生”的角色——催促達爾文生產(chǎn)日后當選“改變歷史的書”的《物種原始論》?!段锓N原始論》問世后,當然也就沒有他的事了,可應(yīng)了古人的那句話:過河拆橋。所以每隔幾年總有人聯(lián)袂而起,為華萊士打抱不平,要糾正“歷史的錯誤”。
華萊士是什么人?
華萊士與馬爾薩斯
先從1858年談起吧!這年。華萊士到馬來群島快要4年了。采集生物標本是他賴以維生的行當,他一箱箱地把采集到的甲蟲、蝴蝶及剝制好的鳥類標本,寄給倫敦的一位生物標本經(jīng)紀人。這個人讓他預(yù)支款子去“探險”。并在出售這些標本后再分利潤給他。這個工作并不好做。以甲蟲來說吧,他一箱得裝上1000只,還得一一標明采集地點。
1月,他到達香料群島中的特內(nèi)島(在基里巴斯東方、新幾內(nèi)亞西北方)。他找了一個供日后數(shù)年居停、整理標本的處所后,就到附近的島嶼探訪采集。途中他瘧疾發(fā)作,于2月底回到特內(nèi)島休養(yǎng)。每天寒熱交纏,難以行動,只好臥床冥思。一天,恍惚悠閑的思緒里,馬爾薩斯《人口論》中的論證,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眼前柳暗花明?!拔锓N變化”的機制豁然開朗。
馬爾薩斯的書他十多年前早已讀過,這會兒讓他產(chǎn)生感觸的,是馬爾薩斯對于野蠻人的討論。馬爾薩斯肯定了人口的自然增長率是幾何級數(shù)之后,必須說明為什么那些“不文明”的人種。人口一直很穩(wěn)定,沒有增長的跡象。根據(jù)他的看法,是“戰(zhàn)爭、疾病、饑饉、災(zāi)害”等因素,鉗制了他們的人口增長。華萊士立刻想到,這些原因不僅是人口增長的鉗制因素,自然界生物族群的大小,同樣也要受環(huán)境鉗制,而不由生理性因素(如生殖力)來決定。生存關(guān)鍵在于能不能禁得起環(huán)境的考驗。每一個物種,成員之間總有差異,各有不同的形性,它們適應(yīng)環(huán)境(以及環(huán)境變化)的潛力也不同。環(huán)境一旦發(fā)生變化,比較不適應(yīng)的,必然很快遭到淘汰。而存活下來的成員又會再繁殖出新的變異,它們同樣要接受環(huán)境的考驗。經(jīng)過一段時間之后,生存著的族群可能與原先的母群在形態(tài)上發(fā)生很大的差異;新種于是誕生了。事實上,在這整個論證中潛伏著萊爾《地質(zhì)學原理》的基本觀念:地球的表面自古就因各種地質(zhì)作用而變動不居。生物的生活環(huán)境也因此時時變動,環(huán)境的變化是生物演化的原動力。馬爾薩斯讓華萊士想到適應(yīng)與生存、繁殖之間的因果關(guān)系。一群個體中,哪一個能成功地生養(yǎng)眾多,哪一個不行,并不是“沒什么道理的、只是幸運罷了”。否則,我們怎么解釋普遍可見的生物適應(yīng)呢?
晴天霹靂
華萊士沒有浪費時間,病體初愈即動筆寫作。他的文筆簡潔干凈,不到4000字便完成一篇歷史性的論文。他把這篇論文寄給達爾文,看看達爾文是不是同意他的“創(chuàng)見”。要是達爾文認為值得的話,就請轉(zhuǎn)交萊爾過目。3月9日,這封信先被送上一艘荷蘭船帶到新加坡,再越洋送回英國。不久,華萊士康復(fù),即動身到新幾內(nèi)亞。他是第一位登上新幾內(nèi)亞的自然學家,在那兒他停留到8月。
3個月后,也就是6月18日,達爾文收到華萊士的信。他正為村里流行猩紅熱,家里也有人感染而憂煩。華萊士的論文對達爾文而言,不啻晴天霹靂。他立刻給萊爾寫了一封信,把他的感受描寫得淋漓盡致:“我從來沒遇上過這么巧的事。即使華萊士讀過我1842年的手稿,也寫不出更精簡的摘要了,甚至連他使用的詞兒都是我的書中專章的題目?!?/p>
令達爾文懊喪的,是“他的理論”要給人“搶先”發(fā)表了。兩年前他的良師益友、名地質(zhì)學家萊爾已警告他,要他趕快發(fā)表他的理論,否則,難保沒有他人想出同樣的結(jié)論。達爾文聽從了這個建議,兩年全力以赴。只是這部書似乎愈寫愈長,因為他不只是要提出個“假說”而已。他還想盡可能地呈現(xiàn)這個假說的魅力。以大量的、不同性質(zhì)的資料來證明:生物演化是個事實,而演化的機制是天擇。要把二十年間搜集累積起來的資料整齊排比,再“吾道一以貫之”一番,本來就是件大工程。
微妙的安排
華萊士的論文讓達爾文產(chǎn)生的懊喪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二十年的心力,眼看就要“為他人作嫁”:將來大家記得的,是達爾文以堅實的證據(jù),鞏固了華萊士在科學史上的地位。(1957年吳健雄并沒有得諾貝爾獎,不是嗎?人生在世不過名利二字,達爾文獻身科學,自費研究,無怨無悔,圖的不過是個歷史地位。比起欺世盜名、曲學阿世之輩,“先生之風,山高水長”,令后學者思慕不已。)
值得我們留意的是:華萊士并沒有請達爾文安排發(fā)表他的論文,而是達爾文認為他有義務(wù)推薦這篇論文發(fā)表。什么義務(wù)?這是基于“學術(shù)為天下之公器”、“真理為學術(shù)之準繩”的認知,以及“同行必須互相扶持”的道義所產(chǎn)生的義務(wù)。缺少了這種認知與道義,科學社群就沒有存在的可能。
6月28日,達爾文一歲半的幺兒夭折了,死于猩紅熱。他還有個女兒仍在和白喉抗爭。達爾文心力交瘁,還得配合萊爾、虎克的“陰謀”,以保衛(wèi)他的“優(yōu)先權(quán)”。
萊爾與虎克決定:華萊士的論文必須發(fā)表,達爾文的權(quán)利必須保障,他們兩人都知道達爾文的研究、理論以及進展。達爾文比華萊士更早想到物種演化的事實與天擇理論,并早在1842年、1844年就寫出了他的理論的大要。他還在1857年秋寫信給哈佛大學的植物學家葛雷(1810~1888),簡要地敘述了他的理論。所以萊爾與虎克決定:將達爾文1844年手稿的摘錄、他寫給葛雷的信的摘錄與華萊士的論文一并發(fā)表。
發(fā)表的地方也得講究。倫敦地質(zhì)學會不適合,那兒“反理論”氣息濃厚;動物學會也不適合,因為“反演化論”的大佬、皇家外科醫(yī)師學院解剖學教授、大英博物館自然歷史部主任歐文(1804~1882)在那兒坐鎮(zhèn),不宜自找麻煩。尤其是他才在6月17日讓赫胥黎在皇家學會的演講,給公開修理了一番。
林奈學會是成立得較早的自然研究學會,比起新興的小老弟,它大多了。不過最近虎克、赫胥黎已開始插手會務(wù),弄個有爭議性的題目到那兒,也許可以幫助它快點恢復(fù)生機。時間上林奈學會也最合適,它的例行聚會才延期到7月1日(星期四)晚上舉行,真湊巧。
萊爾與虎克聯(lián)名推薦了達爾文與華萊士的文稿。他們說明:這兩位先生彼此不知對方的研究。卻想出相同的理論,他們也從未發(fā)表過他們的理論。6月30日11時,他們成功地把達爾文與華萊士的文稿塞入議程。萊爾與虎克很費了點心思安排宣讀的順序:達爾文的在先,當然。
那天晚上出席的有30來人,他們似乎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次歷史性的聚會。文稿宣讀完后,萊爾與虎克當然表示支持,但沒有人有異議,也沒有人提出討論,根本沒有反應(yīng)?;⒖撕髞淼慕忉屖?,因為所提出來的理論太新奇了,大家心里沒有準備,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才是。當晚,林奈學會的副會長、哲學家邊沁的侄子、植物學家喬治本來要宣讀一篇論文。主張“物種不變”。由于萊爾與虎克的“插花”,讓達爾文與華萊士的理論占用了時間,擠掉了他的論文。他當時并不完全信服,不過從此他對“物種不變”的觀念產(chǎn)生了懷疑,那篇論文他拆散改作之后才發(fā)表。
喬治可能是個例外。林奈學會會長后來在年度報告中明白地說,這一年沒有出現(xiàn)什么驚人的發(fā)現(xiàn),足以造成科學革命。達爾文的兩份摘錄與華萊士的論文,后來刊登在《林奈學會學報》(8月20日出版)。
此后,達爾文將他正在寫的“大書”擱置,立刻著手一本較短的摘要,盡快出版。這便是1859年問世的《物種原始論》的來歷。
陰謀論
1858年達爾文與華萊士在《林奈學會學報》刊出的作品,是天擇理論第一次在科學界公開發(fā)表。盡管在學會宣讀時似乎沒有明顯的反應(yīng),但是他們的理論刊出后的確受到當時重要自然學者的注意與評論,而且評論并不完全是負面的。作品在學報上發(fā)表比在學會中宣讀更為重要,從這個例子也可以看出。沒有人信服,但也沒有人認為他們的理論荒謬。《物種原始論》的出版預(yù)告刊出后。書店的預(yù)約就超過了初版印行的數(shù)量,所以達爾文得立刻準備出第二版。這是他們的作品沒有遭到漠視的證據(jù)。
天擇理論至今仍是生物演化論的基石。論功行賞我們該“華、達”并重。為什么我們似乎只對達爾文情有獨鐘,而漠視華萊士呢?在某些人看來,其中必然有“陰謀”。
“陰謀論”的證據(jù),莫須有得很,也許有,也許沒有,其實也無關(guān)緊要。達爾文至死都認為天擇說是他最重要的學術(shù)成就,天擇說至今仍是生物演化論的基石。華萊士呢?
人在自然界的地位
華萊士是“叛徒”,他認為天擇理論不能解釋人的演化。
或許,達爾文一開始就搞錯了,華萊士也錯了,我們都錯了。華萊士1858年的那篇論文,與達爾文的理論,相似只在表面,骨子里各有千秋。
1862年初,華萊士結(jié)束了長達8年的東南亞熱帶探險,回到倫敦。夏天,他與達爾文第一次會面,從此展開了兩人持久的友誼。幾年后。達爾文對他們的友誼開始感到錐心之痛,因為他與華萊士發(fā)生了難以調(diào)和的爭論:關(guān)鍵在“人在自然界的地位”,以及天擇理論的適用范圍。
達爾文在《物種原始論》中并沒有討論到人。他只暗示,人也不例外,是自然(演化)的產(chǎn)物。沒有人會誤會達爾文的弦外之音?!段锓N原始論》引起的爭論,幾乎全繞著人在打轉(zhuǎn)。有那么多與自然研究無關(guān)的人,毫不避諱地發(fā)表高見,覺得義不容辭,就是因為人是演化論的根本問題。人、人性以及道德的源頭,全成為必須討論的問題了。這些問題一點也不抽象,全有現(xiàn)實意義。任何人要是說什么對事不對人,反倒顯得做作,更加強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印象。
假如“自然”本身是“自有永有”的,人是自然的產(chǎn)物。那么上帝就是“人造”的,而不是什么上帝造人了。教會、國王、貴族、平民之間的傳統(tǒng)關(guān)系。就失去了理論根據(jù)。換言之,人間秩序勢必得重新界定。從人跟猿猴像還是不像??梢杂懻摰絿业恼误w制合不合宜。這樣的“上綱上線”,在別的學科中還真少見。茲事體大。
1863年,萊爾出版《古人》,赫胥黎出版《人在自然中的地位》,分別從地質(zhì)史、考古學與解剖學討論人——這種動物的自然史。萊爾的書很讓達爾文失望,萊爾只是提出證據(jù)指出人類的歷史比過去想象的要長。他的證據(jù)包括與絕種了的動物化石一并出土的人類石器。他以人類學家研究的野蠻人作模型,討論古人的生活形貌。他并不肯定天擇是主要的演化機制,更不愿直截了當?shù)卣f,人的祖先可能是類似猿猴的生物。萊爾雖然與達爾文過從甚密,對達爾文的支持也不遺余力,但他的晚年是在“天人交戰(zhàn)”中度過的,他不愿相信繁復(fù)瑰麗的生命奇觀是“盲目演化”的產(chǎn)物。在達爾文的“朋友”中,他絕非例外。赫胥黎的書頗令達爾文滿意?;诮馄蕦W,赫胥黎主張:人與猿的差異,大于猿與猴的差異。倫敦著名的比較解剖學家歐文曾認為:人與猿的腦有根本的差異,赫胥黎以堅強的證據(jù)推翻了這個論斷。對主張演化論的人,這當然是一場勝利。
華萊士與天擇理論
1864年,華萊士在倫敦人類學會發(fā)表演說。在達爾文眼中,這個新成立的人類學會是個惡名昭彰的處所,只有種族主義者在那兒出沒?!叭祟悓W者”相信各個人種并不平等,鼓吹奴隸制度,因為不同的人種屬于不同的“物種”。本非同根生,相煎又何妨。達爾文、赫胥黎都是老牌的倫敦民族學會的會員,“民族學者”根本憎惡那些持種族偏見的“人類學者”,決不相信有什么科學論證能支持奴隸制度。這會兒華萊士出面作調(diào)停人,第一次顯示出他對“人的問題”的立場。
華萊士中道而行,左“擁”(人類學者)右“抱”(民族學者)。他主張人類各種族本是一家人,不過很久很久以前,人類演化超越了猿的階段后,各種族就已在演化的路途上分道揚鑣。人與其他的動物不同,人能呼群保義,分工互助。所以人類的演化,是群體之間的競爭。有道德、有組織的群體會興盛;否則就遭淘汰,像那些讓歐洲人壓榨的種族一樣。不過,文明發(fā)達之后,人類主宰了環(huán)境,天擇已失去作用。人類的體質(zhì)雖然仍有種族的差別,已不受自然力量的操縱。人體已停止演化,人智仍然精進不已。最后人類會進化至大同世界:自由、平等、國家消亡、自治共榮。
對這樣之推衍,達爾文想必啼笑皆非。他大概怎么都想不到:他的理論竟然與無政府主義的烏托邦理想那么契合。當然,他最不滿意的,就是“體質(zhì)一心智”的二分法。
1865年,華萊士參加了倫敦最著名的女靈媒主持的靈交會,他開始對當時鋒頭正健的有靈論發(fā)生興趣。不久,他承認有個更高的有靈存在,還在自家辦靈交會,并出版了一本小冊子:《超自然的科學面相》。此后,華萊士與達爾文對天擇的認知,差異愈來愈大。4年后,達爾文寫信給華萊士,說:“我希望你還沒有把我倆的智慧結(jié)晶殺死了?!?/p>
比達爾文還要達爾文
達爾文可不是杞人憂天。在“人的問題”上,華萊士已干下了這樁歹事。不僅干了,還振振有詞,說他“比達爾文還要達爾文”。從達爾文鐘愛的前提,推衍出一個達爾文不能接受的結(jié)論,能怪誰呢?有了這種“同志”,還用擔心什么敵人!
根據(jù)華萊士理論,任何一個生物形性都有功用,這樣才會受到天擇的青睞。天擇并無遠見,任一生物形性的功用,也不至于“過分”,總不會高于維持生物生存的底線太多。人類的大腦,很明顯地是太聰明了。以野蠻人的生活需求,比猩猩稍大一點的腦子就夠用了,而他們的腦量與文明人沒有什么差異!天擇怎么可能創(chuàng)造出超過實際需要那么多的器官?同樣的例子還有人的雙手。萬能的雙手。是科技工藝、現(xiàn)代文明的功臣,但野蠻人沒有善加利用,簡直暴殄天物??梢娛值娜f能,與生存無涉?!疤觳派僖姟钡氖聦?,在華萊士看來也是“高等心智功能”與“在自然界討生活”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證據(jù)。否則,人人都該很天才才是。
所以人的演化必然受到超自然力量的關(guān)照,因而產(chǎn)生智慧與靈性。天擇理論適用于人以外的生物的演化,也可以說明人的體質(zhì)的演化,不多也不少。
演化之道
華萊士對天擇的理解,反映了當時人們對達爾文的理論,有思想上的障礙。想了解達爾文的知識環(huán)境,與其從他的敵人下手,不如看看他的朋友們的想法。其實,華萊士1858年那篇論文與達爾文的理論互相呼應(yīng)的地方,并不能掩蓋兩人的差異。生物演化的過程,華萊士強調(diào)的是環(huán)境變遷。環(huán)境變動不居,生物族群時時暴露在環(huán)境的壓力下,“不適者”出局,整個群體存活。這個過程的重點在于環(huán)境扮演的剪除“不適者”的角色??墒邱R爾薩斯讓達爾文領(lǐng)悟到的是,有限的環(huán)境使任何一個生物族群的內(nèi)部,都得發(fā)生生存競爭。無論環(huán)境變不變遷,生殖力的(人口增長的)壓力,必然迫使族群成員追逐有限的資源,互相競爭。假如繁殖是生物定義的一部分的話,那么演化就是生物世界的基本特征。所以適應(yīng)并無客觀標準,“能夠有效利用資源以求生存與繁殖”只不過是必要條件。在生存競爭中沒有固定的“門檻”,就像大專聯(lián)考一樣,最低分由錄取人數(shù)決定。要是錄取的最后一名考95分,考94分就不及格,生存競爭中沒有什么“60分”。自然界的競爭極為慘烈,詩人謳歌的“平衡”是以狙殺與流血來維持的。古人云:天地之大德日生(《易經(jīng)》);又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子》)。演化之道正在其中。
生物變異的來源
達爾文的朋友們,對天擇理論最不滿意的地方。幾乎都與生物變異有關(guān)。人類養(yǎng)殖動植物,已有長久的歷史,對于生物的變異性,當然不陌生。達爾文之前,持“物種不變”觀點的人不憚指出:物種的變異性有其限度;北京犬與德國狼犬的差異雖然很大,仍屬同一物種。華萊士認為生物變異是生物演化的原料,但是他采取的極端功能論的立場,等于以另一種形式復(fù)活了“生物變異的有限性”的觀點。華萊士沒有考慮到量變可能導(dǎo)致質(zhì)變,不然一根羽毛怎么可能壓垮一頭駱駝?還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在生物的發(fā)育過程中,初期條件的些微差異,可能導(dǎo)致巨大的后果。
華萊士的例子,顯示反對“天擇說”的人不必然反對“演化論”。假如生物演化的原料是變異的話。就必須解釋生物變異的起源。許多人相信上帝在演化的世界中扮演著一個積極的角色:上帝指導(dǎo)變異的發(fā)生,從而引導(dǎo)演化的方向。這樣看來,達爾文的“天擇說”根本沒搔著癢處。
達爾文在《物種原始論》中預(yù)告他將討論人的問題。但是他在1871年寫作《人的自然史》之前,花了很大的力氣,整理人類養(yǎng)殖動植物的經(jīng)驗.以討論生物變異與遺傳,其結(jié)果就是1868年出版的《家養(yǎng)動植物的變異》(兩冊)??梢娮儺悊栴}對他所造成的威脅。
達爾文的月亮
有些學者為華萊士抱屈,他們描述華萊士像是達爾文的月亮。這個意思是說華萊士因人成事、沒有獨立的地位,貢獻也未受到適當?shù)目隙āN覀冎袊瞬贿@么看月亮。我們自古對月亮就有特殊的情感,我們以月亮的盈虧來記日子,我們也以月亮的盈虧來比擬人間的滄桑。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一誰說不是呢?!難怪李白要舉杯邀月,“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亂”了。不過?!疤焐显聢A,人間月半”,月亮還有的一面,從未面對人間。把華萊士比做月亮,再適當也沒有了。
有許多書強調(diào)華萊士與達爾文共同發(fā)表天擇理論,這是事實。但是還有更多的事實,這么強調(diào)的學者并不明白。我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當更多的事實出現(xiàn)了之后,原先的事實,不管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杜少君圖)
華萊士1855年寫成的《控制新種出現(xiàn)的規(guī)律》一文提出了解釋物種滅絕、產(chǎn)生、更替和進化的見解,反對“生物神創(chuàng)”的教條。1858年2月寫成《論變種無限地偏離原始類型的傾向》一文,指出,生物大都有過度繁殖的傾向,但由于食物、天敵、氣候等自然環(huán)境條件的變化,造成了大量個體的死亡,才保持著生物體間的一定比例。認為,環(huán)境變了,那些在結(jié)構(gòu)、習性、“能力”上產(chǎn)生了“有益變異”的個體將在生存競爭中占優(yōu)勢并趨于增多,而產(chǎn)生了“有害變異”的個體則趨于減少或消滅。這樣,占優(yōu)勢的變種最終將取代原始物種。變種的這種“不斷地偏離原始類型的前進趨勢”就是生物的進化。1868年提出爪哇東端的巴厘島與對岸的龍目島之間為“東洋區(qū)”與“澳洲區(qū)”的分界線,世稱“華萊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