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溥浩 譯
正午時分,時鐘照例敲了12下?;疖嚶龁?。
一會兒,檢票員來了。乘客們都拿出自己的車票。麥斯歐德買的是終點站的票,引起了對面姑娘的注意。她也是到終點站才下車。這么說,他將和她一起坐到終點站……姑娘以女人的眼光把麥斯歐德偷偷地打量了一番。
麥斯歐德也用男人的眼光,把她上下巡視了一番:她實在長得很漂亮,不能使人對她不在意或不去看她。
一小時后,火車在下一站停車。檢票員過來查票,在一位乘客面前停下,要他下車。那位乘客回答說:“不,先生!我買的是到終點站的票!”
“所有乘客的票都是到終點站的。但每一站都必須有一些乘客要下去,給新上來的乘客騰出地方。”
“為什么偏偏要我下去呢?”
“這不是你的事,我說了,讓你下你就得下!”
“真是怪事,世界上沒有一列火車會發(fā)生這種事。乘客應(yīng)該自由地上下車!”
“我們這列車有自己的規(guī)定。你必須下去!”
“票呢?”
“作廢!”
“我的票是到終點站的?!?/p>
“對你來說,這一站就是終點站。下去!”
“先生,我求你……希望你能理解我?!?/p>
“聽著,假如你再不下去,我就命令乘警把你從窗口扔下去。聽見了嗎?”
“等等,讓我再買一張票?!?/p>
“你的票已經(jīng)結(jié)束,沒有新票賣給你。”
“可是……”
“你是在有意浪費我的時間……”
檢票員對身后的四個乘警示意。說時遲,那時快,乘警像閃電般撲向那乘客,抓住他把他從窗口扔了出去。
一會兒,火車開動了,那乘客凄慘的呼喚聲漸漸消失。
麥斯歐德看了看姑娘,禁不住和她攀談起來。姑娘由于剛才的驚恐,也希望有人和自己說說話,減輕一下恐懼。麥斯歐德說道:“剛才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怎么啦?難道我們坐錯了車,這車上都是些魔鬼?”
“不知道!”
“可是,這事可能發(fā)生在我們?nèi)魏稳松砩?!?/p>
“不知道!”
“那讓我們忘掉它,用不著費心去思考。就把它當(dāng)成一場噩夢,如今已經(jīng)清醒……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
“對,任何人都有名字的?!?/p>
“可我不了解你……”
“那好,我先自我介紹吧,然后你再介紹自己。我叫麥斯歐德,是個農(nóng)業(yè)工程師?,F(xiàn)在我到終點站去領(lǐng)取分給我的土地,我要在那兒耕耘播種?!?/p>
“那么說是處女地啦?”
“是啊,我將改造它,我將成為土地的主人?!?/p>
“這就是說,你要在那土地上度過一生?”
“這有什么不好的呢?土地是我的!”
姑娘感到失望,轉(zhuǎn)過臉去,淡淡地說:“總而言之,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guān)?!?/p>
“我已經(jīng)談得夠多了……我把我的名字、工作、理想都告訴你了?,F(xiàn)在該輪到你了,我想知道你……”
“知道我也不會使你感到多大愉快?!?/p>
“正相反,我感到好像從生下來那天就認識了你?!?/p>
“我是從城里逃出來的。”
“這是什么意思?”
“我曾和一個青年相愛結(jié)婚。我曾認為他是一位天使……誰知還在蜜月里他就背叛了我?!?/p>
“在新土地上決不會發(fā)生背叛的事的。”
“我想到遙遠的荒無人煙的島上去生活……”
“一個人?”
“一個人!”
“這不是自殺嗎?”
“再跟別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才是自殺。我費了好大勁才脫離那個不忠的丈夫。一次經(jīng)歷就夠我受了,我不想再重復(fù)一次……”
“可這并不意味著所有的男人都是寡情薄義的。在新開墾的土地上是不會發(fā)生背叛行為的,因為它是處女地,干凈純潔……對了,請問芳名……”
“我叫納吉娃?!?/p>
“她真是我心中的嬌娃?!彼@么想著,不覺兩眼向她瞟了過去,那一雙藍藍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仙女……那個人怎么會背叛她?男人還會夢想到比這更美好的妻子嗎?
“你在想什么呢?”
她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路。“我,噢!”他趕忙笑了笑,以應(yīng)付這窘境。他眼睛盯著自己的竹籃子,滿臉堆笑地對她說:
“你不覺得餓嗎?我這兒有烤鴿肉……”
“等等,我這兒有吃的。”她打開放在腿上的提包,取出幾個三明治,帶著甜蜜的微笑遞給他。
他沒來得及接過三明治,便被停車的聲音驚醒過來。他心頭一緊,看了看四周,用帶著驚懼的聲音低低說道:
“火車停了?!?/p>
姑娘笑了笑,說:
“沒關(guān)系,反正我們還要坐好長一段,我和你都到終點站?!?/p>
“是的。”
檢票員走過來,看了看姑娘:
“請把票拿出來?!?/p>
姑娘心頭一緊,三明治從她手里掉下來。她想起了前一站發(fā)生的事情……麥斯歐德想減輕一點她的恐懼,對她說:“把票給他看,你的票不是到終點站的嗎?”
“噢,是的,票在這兒。”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票遞給檢票員,嘴里不住地說道:“前面還有很長一段路,是吧?”
“很遺憾,你的票到此為止!到此為止!”
“你說什么?”
“請你下車!”
麥斯歐德忍不住喊了起來:“不,這不可能!”
檢票員向他投來冷峻而帶威脅性的眼光:“這與你無關(guān)……”
麥斯歐德一陣戰(zhàn)栗,喊叫聲變成了咕噥聲。他結(jié)結(jié)巴巴,差點哭出來,說:“我是說,我是說……您仔細看看她的票……也許您弄錯了……”
“我們絕不會錯的,先生。我們列車上的一切都是經(jīng)過精確算計的。她的票到此為止。請下車吧,太太!否則我將命令乘警把你從窗口扔下去!”
“不,”她驚懼地喊了一聲,“我自己下去?!?/p>
麥斯歐德站起身,對她說:“我和你一塊兒下去,納吉娃!我不讓你一個人走?!?/p>
檢票員用力一推,把麥斯歐德推回座位上,沖著他吼道:“我們不允許任何人下車,除非他的票已經(jīng)到站!”
“可是……”
在檢票員那嚴峻的目光下,麥斯歐德恐懼得渾身都像要融化似的,僵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姑娘離開了座位,手提包和其他東西都沒有帶走。
納吉娃消失后,火車又慢慢啟動了。
麥斯歐德的眼淚簌簌流了下來……這時又過來一位姑娘,坐到他面前的空位子上……他長久地凝視著她,發(fā)現(xiàn)她是個快活的姑娘。她注意到他那含淚的僵滯的目光,嫣然一笑,說:“為什么哭得淚汪汪的?我又沒搓洋蔥頭!”接著,她講個不停:“其實洋蔥頭對健康很有好處,我最喜歡吃洋蔥頭拌沙拉……人們都說洋蔥頭內(nèi)含有生命之水。淚水是污穢的,污穢的淚水流完后,你的眼睛就會變得明亮……瞧,你的眼睛已經(jīng)變得明亮了……你用鏡子照照……你有鏡子嗎?我有,給你照照……”
麥斯歐德瞧了瞧鏡子,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突然變白,臉上全是皺紋。他像大夢初醒,發(fā)現(xiàn)車廂幾乎全都空了,大部分乘客已經(jīng)下車。姑娘望著他,爽朗地笑著說:“嘿,老大爺,你的淚水已經(jīng)干了,眼睛已經(jīng)變得清澈明亮。老大爺,你要上哪兒去呀?”
“到列車的終點站,姑娘!我的票還沒有作廢……”
(劉偉摘自《世界著名短篇小說分類文庫》,中國和平出版社,邱昕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