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時有次考語文,班里一位男生把“數(shù)風流人物”釋為“清點關(guān)系不正常的男女”。第二天他的答卷被張貼在黑板上,舉座嘩然。我們的語文老師站在講臺上,初而氣急敗壞、繼而臉色鐵青、最后怒不可遏地操起一只粉筆刷扔出去,飛越大半個教室,正中那個男生的前額,“你還讀什么書!書都讀到下水里去了!”在瞬間的驚恐過后,我對老師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不僅因為他手法準、內(nèi)力深,還因為他用了一個全新的詞語:“下水”。
以后我知道“下水”指的就是動物內(nèi)臟,這個并不文雅的用詞非但沒有削弱我對老師的敬意,反而加深了我對他的敬仰。當年他對我的教導猶如醍醐灌頂:不好好讀書, 就跟牲口差不多。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已是十年。九月的一晚,我在北京為一位廣州來的朋友接風洗塵。我和她雖然從未同過學,但自小就知道她讀書了得:從歷史政治到化學生物,從學校聯(lián)考到省市級大賽,她的存在給同窗們帶來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大學一畢業(yè),我便出來跑生活,她則心無旁鶩地考了一所重點文科學校的研究生;研究生畢業(yè),正是MBA 輔佐凡人雞犬升仙之時,她一鼓作氣,考了GMAT,順利地讀上了MBA。雖然由于種種原因,沒有去成大不列顛美利堅,但據(jù)說也是去了亞洲頂尖的一個商學院。
見面時,她MBA畢業(yè)剛出來工作兩年。雖然工作時間不長,但快節(jié)奏、強負荷的外企工作已經(jīng)將她打造成一個女強人,做事快,說話快,語句中還不時夾雜著一些英文。“他這個人,非常Nice?!被蚴恰叭ツ晡以趪釺ravel了一次。”要說她是為了照顧席上的一位海外華人朋友吧,她的普通話還不及人家的溜;要說是因為談話內(nèi)容用中文不好表達吧,她用的英文單詞又全都非常簡單。漢語言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居然還有人要借助英文表達這么淺顯的意思,我覺得難過。
茶過三巡,正吃得熱乎,她突然對席上海外華人的鼻子產(chǎn)生了興趣,說:“我在海外見過很多華裔都是你這種鼻子,大大的趴在臉上,像個土豆?!币贿呥€用手比劃著。 我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本能地在桌子下找她的腳,想把她下面的話踢回去。但已經(jīng)晚了,更驚人的話已經(jīng)出來了:“你們倆最好別在一起。你們的屬相不合,兩個人相克?!边@下不但我的朋友吃驚,我也倍感意外。難道她讀MBA時,還兼修了算命?難不成她每日出門,都要翻翻黃歷?難道她每次約見客戶,還得掐手算算屬相?若非屬相合,就不能一起合作?我和那位朋友既不談婚姻嫁娶、又無須兵戈相見,她突然發(fā)表這么一番言論,該如何理解?
戰(zhàn)戰(zhàn)兢兢吃完飯,惟恐這位MBA小姐再做些出格的事。果然,她突然指著一位客人的脖子,很冒失地問:“你這塊白斑是怎么回事?”那塊白斑本來是人家的皮膚頑疾,雖然不是他的心頭之痛,也算敏感的私人問題。她這冒失一問,讓人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窘迫有加。
好在沒過幾天,她就走了。她走的那天,我歡欣鼓舞。那兩天她常有驚人之舉,而且大概是被MBA 課程洗了腦,常常只為自己打算,時時都以自我獨尊;從不考慮他人顏面,經(jīng)常忽略基本禮節(jié)。換了是幼兒園的小朋友,犯了這些錯誤一定要被老師打手板。不過有資格教育“碩士”加“MBA”的雙料人才,至少也得是個博士后吧?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不過如果讀書的結(jié)果只是書本知識的機械累加,而不能借以自省人生態(tài)度,那么引用我恩師的話:這書真是讀到下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