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子解釋的有無相生，陰陽對立互補的道，實為現(xiàn)代科學(xué)“對稱性原理”所證實#65377;功成身退，不欲見賢的理念在美國建國先賢那里已作出了卓越的實踐，這是為世界人民所矚望的普世價值#65377;現(xiàn)代心理學(xué)家弗洛伊德發(fā)現(xiàn)了研究潛意識的科學(xué)方法，而潛意識的最早發(fā)現(xiàn)者卻是中國的老子#65377;語言有局限，謊言是災(zāi)難，只有同真人相處，無言也會得到感化，這同黑格爾#65380;尼采認為文字乃迷悟之源毫無二致#65377;莊子沒有像尼采一樣宣布上帝死亡，但否定大圣和權(quán)威的態(tài)度與尼采如出一轍，由此也可看出他為了內(nèi)心的現(xiàn)實，任意驅(qū)使古今人物“以適己”，與西方現(xiàn)代派藝術(shù)的“表現(xiàn)自我”有驚人相似#65377;

關(guān)鍵詞:對稱性原理; 功成身退; 潛意識; 不言之教; 表現(xiàn)自我

中圖分類號:B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9-0053-04

所謂意境，即主觀之意與客觀之境#65377;老子和莊子的思想言論所表達的種種意念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大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更是他們立足于那個環(huán)境中觀察思考了宇宙萬象，因而是認識宇宙的本體本相的產(chǎn)物#65377;因此，他們的價值就不僅僅是屬于他們的那個時代，也屬于今天和未來，其現(xiàn)代意義在諸子百家中堪稱絕妙，可視為空前絕后的哲學(xué)的思想的奇觀#65377;產(chǎn)生于遠古時代的一脈揮霍不盡的磅礴元氣，竟能在現(xiàn)代社會和現(xiàn)代人心目中依然永葆綿綿不絕的頑強生機，筆者不能不為之動容#65377;

一

老子《道德經(jīng)》共八十一章，五千余字，宇宙萬象，天地人三靈，就濃縮在這簡而又簡的文本中了#65377;簡練是才能的姊妹，世界上還有誰能以如此以簡馭繁，至深至賅的微型篇幅來書寫這一兼容博大#65380;完整宏闊的哲學(xué)華章#65377;文如其人，其文的精簡，表示了其人的真樸#65377;真樸的人和事，在其根基上都具有簡約性，實在性，而無矯飾#65380;虛偽#65380;做秀以至空話#65380;套話#65380;大話之嫌#65377;老子為后世的一切言說者樹立了不朽的風(fēng)范#65377;其辯證法可謂字字珠璣，他解釋的有無相生，陰陽對立互補的道，事實上已為現(xiàn)代科學(xué)的“對稱性原理”所證實:宇宙源于一對矛盾在臨界點上的相對平衡;萬有“0與1”(二進制)的相反相成，二者擇一中——在無限大和無限小之間誕生出來#65377;他明察秋毫于真理和事物的本質(zhì)所具有的歧義性#65380;雙關(guān)性，既多極離心又多極向心;宇宙的終極原因和動力基礎(chǔ)即為矛盾對立和異途同歸#65377;老子認為，功成就身退，合乎天道;不能因為生養(yǎng)，幫助和成就了萬物，就指望占有#65380;依賴和主宰他們;幫助萬物而不憑仗它們，居功不自傲，并且不愿顯現(xiàn)自己的德和才#65377;

沾沾自喜且處心積慮炫耀自己功勞的人，無非是兩種心態(tài):其一是想借著自己的功勞撈取些什么;其二是借其得到榮耀#65377;將這兩種心態(tài)歸納起來，無非是兩個字，即“名” 和“利”#65377;這“名” 和“利”又隨著當事人權(quán)力的大小而各有所獲#65377;極權(quán)者則永遠蕩在“絕對自傲”和“絕對主子”的心態(tài)里，不但自己享受至尊至榮至高無上的地位直到壽終正寢，有的還要把這種地位一代一代的傳遞下去，再加上“門第網(wǎng)絡(luò)”或“裙帶政治”#65377;如楊貴妃一受寵，弟弟楊國忠就成為萬人之上的國相;赫魯曉夫一上臺，他的女婿阿米別依，立即成 了《消息報》的主編#65377;勃列日涅夫把一個上尉軍官丘爾巴諾夫，調(diào)給他等待第四次結(jié)婚的女兒做貼身侍衛(wèi)，實為賜婚，很快，這位丘駙馬就從上尉升為上將，內(nèi)務(wù)部第一副部長#65377;

而與權(quán)力無涉的人，則永遠是被剝奪被砍壓的奴隸#65377;所以在18世紀以來，法國出現(xiàn)了著名的《人權(quán)宣言》，英國有了走向憲政民主的《大憲章》#65380;《權(quán)利請愿書》和《權(quán)利法案》，美國有了《獨立宣言》，還有了包含最多民主因素，但又成了希特勒借選舉通向權(quán)利頂峰的《魏瑪憲法》，這一方面說明了“在一個人受到教育之前，他擁有一張選票對他是件無用而危險的事”#65377;另一方面說明民主與暴政之間沒有天然的不可逾越的界限#65377;美國建國先賢們對這些有清醒的認識，他們對政治壓迫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敏感#65377;為了防止美國政府蛻變成專制暴政，他們做了兩件偉大的事#65377;第一，通過了美國的權(quán)力法案，禁止美國政府以美國人民的名義，甚至是在美國人民大多數(shù)人同意的條件下侵犯個人的基本權(quán)利;第二，先賢們身體力行，實踐“人人生而平等”的許諾，總統(tǒng)在人民命名他為總統(tǒng)時，他做人民的公仆，在他任期屆滿時，不管他有何等的偉業(yè)，也必須“功成身退”#65377;譬如第一任總統(tǒng)華盛頓，他卓越地幫助和成就了萬物，卻從不指望占有和主宰它(他)們，居功不自傲，從不希望顯示自己的才德#65377;1783年9月，他領(lǐng)導(dǎo)的獨立戰(zhàn)爭宣告勝利，英美簽訂了《巴黎和約》，英軍無條件撤出美國領(lǐng)土，他立即決定引退回家#65377;他在給大陸會議主席的信中寫道:“這是我在為國家服務(wù)期間寫的最后一封信，我辭職的時間定為今天十二點鐘，隨后我將成為波托馬克河岸上的一個普通公民#65377;”當了八年公民，可是在全國上下的一致選舉中，從1789年起，他又告別弗農(nóng)山莊，出任了兩屆合眾國總統(tǒng)#65377;他在第二屆任期內(nèi)就下定決心:屆滿之后，立即退休#65377;1796年9月，他發(fā)表了一個永遠告別政壇的演說，然后回到山莊，精心管理他的莊園#65377;老子在本節(jié)開頭所宣示的三條，華盛頓是全部而徹底的實踐了#65377;第三任總統(tǒng)托馬斯·杰斐遜也是這樣一位“功成身退”的人，他與華盛頓一道，建立了美利堅合眾國，起草了對世界產(chǎn)生劃時代影響的《獨立宣言》和宗教自由法案#65377;1789年任國務(wù)卿，1793年回鄉(xiāng)從事農(nóng)耕#65377;1804年連任總統(tǒng)#65377;遵循華盛頓的原則，拒絕競選第三任#65377;在他的繼任者麥迪遜就職典禮那一天，杰斐遜紅光滿面，喜不自禁#65377;但新總統(tǒng)邀請他乘坐總統(tǒng)專車，他拒絕了#65377;他說:“我不愿意與他分享這個當代最高的榮譽#65377;”“就像成千上萬的普通百姓一樣，杰斐遜把馬栓在一個欄桿上，之后在講臺下找了個普通位置坐了下來#65377;“今天，我又回到了人民之中#65377;”杰斐遜感慨地說道:“其實，我的歸宿就在人民之中#65377;”這是典型的“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的境界了#65377;這不就是淡薄“名”嗎?再看其“利”#65377;“在杰斐遜退職后的幾年中，……經(jīng)濟上的困難使杰斐遜很傷腦筋#65377;國會為杰斐遜向圖書館捐贈圖書付給他二萬三千九百五十美元，不久這些錢大都用來還債了#65377;各種開銷也大得很……為招待全國各地到這兒來訪問的客人幾乎把整個農(nóng)場掙的錢都花進去了#65377;”一個連任兩屆總統(tǒng)的，退休之后就如此經(jīng)濟窮困，而在窮困中還要私人招待絡(luò)繹不絕慕名而來的來訪者，這在世界歷史上有過這樣的先例嗎?功成身退，不欲見賢的理念在美國建國先賢那里已進行了卓越的實踐#65377;

老子提不出現(xiàn)代憲政和人權(quán)的理論，但他的樸素言說卻涵蓋了這一價值，這是一種現(xiàn)代的具有普世意義的價值#65377;它為世界民眾所矚望，但要成為每一國家的現(xiàn)實，卻又是遙遙無期的事情#65377;

二

奧地利心理學(xué)家弗洛伊德對現(xiàn)代文學(xué)的巨大影響即是他的“無意識”學(xué)說#65377;在他的七十誕辰慶祝會上，弗洛伊德被尊為“潛意識的發(fā)現(xiàn)者”#65377;但是，他謝絕了這個桂冠，并這樣糾正了那位發(fā)言人:“在我以前的詩人和哲學(xué)家早就發(fā)現(xiàn)了潛意識#65377;我不過發(fā)現(xiàn)了研究潛意識的科學(xué)方法罷了#65377;”

外國的歌德，雷諾阿德拉克羅#65380;巴普洛夫#65380;畢加索……中國的老子#65380;王羲之#65380;蘇軾等都看到了潛意識，而發(fā)現(xiàn)得最早闡釋得最深刻最辯證的就是老子#65377;老子指出:意識與無意識這一對矛盾不能失去一方而孤立存在，有與無是相輔相成的，在一定條件下，是可以相互轉(zhuǎn)化的#65377;《老子》二章:“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65377;”并在四十章進一步指出:“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無#65377;”包括有#65380;無在內(nèi)的一切相對立的事物都是相反而相成，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zhuǎn)化的#65377;這里的“有”#65380;“無”包括天下所有之物，自然也包括“有意識”#65380;“無意識”#65377;但是真正顯豁地突出無意識的是老子在四十一章中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65377;他說的是，意識感知不到“希聲”的“大音”和“無形”的“大象”#65377;在意識看來，“大音”沒有，因為“希聲”;“大象”也沒有，因為“無形”#65377;意識只能感知到“有聲”的“小音”和“有形”的“小象”#65377;但在無意識看來，卻存在“大音”和“大象”#65377;當你在神妙的夢境中，你自然領(lǐng)略到這“大音”#65380;“大象”的妙處#65377;同樣，“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老子·六十三章》)，在意識看來，“無為”#65380;“無事”#65380;“無味”都是虛空的;但是在無意識看來，正是“無為”造成有為，“無事”造就大事，“無味”造就大味#65377;

為了說明老子這個“無意識”卓見，我們略為展開來談#65377;為什么無意識下的“無為”#65380;“無事”#65380;“無味”能成就大的作為?歌德說:“精靈在詩里到處都顯現(xiàn)，特別在無意識狀態(tài)中，這時一切知解力和理性都失去了作用，因此它超越一切概念而起作用#65377;”他舉拜倫的詩創(chuàng)作為例:“靈感代替了思考……他做詩就像女人生孩子，她們用不著思想，也不知怎么就生下來了#65377;”所謂“靈感代替思考”，也就是“無意識”代替了意識#65377;對此，畢加索也有同感:“當我作畫時，象從高處跌下來，頭先著地還是腳先著地，往往事先是并不知道的#65377;”正是這種無意識，使歌德#65380;拜倫#65380;畢加索超越一切，而成了世界第一流的作家#65380;詩人和畫家#65377;

古希臘智慧大師柏拉圖說，詩人“不得到靈感，不失去平常理智而陷入迷狂，就沒有能力創(chuàng)造#65377;”正是這種創(chuàng)造，才使“無為”變有為，“無事”成大事，“無味”成大味#65377;老子的“無意識”觀念，與世界大師們的看法相融相通，但需要指出的是，對無意識的發(fā)現(xiàn)并從哲學(xué)層面上作出完整闡釋的，最先是中國的老子#65377;

《老子》第二章和《莊子·知北游》都提出了一個“行不言之教”的問題#65377;何謂“不言之教”?不言，又何以施教?《莊子·德充符》一篇中借孔子與他的弟子常季的一般對話回答了這個問題#65377;常季問:“王駘是個被處刑斷足的人，他的弟子與您的弟子在魯國平分秋色#65377;他站不施教，坐不議論，追隨他的人空空而來，但又滿載而歸#65377;莫非真有不用開口就能使學(xué)生在無形中心領(lǐng)神會的嗎?”孔子在回答時說了一句這樣的話:“人莫鑒于流水，而鑒于止水#65377;唯止能止眾止#65377;”意思是說，只有靜止的東西才能使人清靜，也就是讓人們從甚囂塵上的現(xiàn)實社會中超越出來，超脫外物的誘惑，突破自身形骸的局限，消除一切成見，而達到“坐忘”#65380;“心齋”的精神境界#65377;“心齋”即將心境打掃干凈，猶如“坐忘”，即坐在那里，靜下心來，把一切都忘掉#65377;一切忘掉，心中就剩下了一片朦朧，莊子把它叫做大通，莊子認為這就是大道的狀態(tài)，即與大道融成了一體#65377;這種人就像是靜止的水，“能不言而廣施教化，和順地與人共處而使人感化”#65377;這就是精神(境界)的力量#65377;

精神使人充實，執(zhí)著，獨立不倚而傲岸不阿#65377;人類的全部尊嚴是精神所賦予的，人之作為人的狀況乃是一種精神狀況#65377;蘇聯(lián)流亡詩人布羅茨基稱被鎮(zhèn)壓的詩人曼德爾施塔姆在精神上是高度自治的#65377;我國人口學(xué)理論家馬寅初在一片口誅筆伐聲中公開表示自己的理論沒有錯#65377;還有傅雷#65380;遇羅克#65380;張志新等，這種種泰山壓頂不彎腰的精神，是足夠自給的#65377;美國建國先賢們一心一意功成而身退，結(jié)廬在無人擁戴的農(nóng)舍山莊，他決不會感到落魄和孤寂，因為人類整體同他生活在一起#65377;

如果能同這些真人相處，還用得著他們的言語來教化我們嗎?他們的一舉手#65380;一投足，都會是無言之美，無聲只化，大象無形而不欺，大音希聲而不偽，我們只有感動和自慚形穢的份了#65377;不欺#65380;不偽，就是誠#65377;“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就是“誠”的最佳境界#65377;精神價值的核心，人倫道德的根本:誠示社會，信約人心#65377;而“欺”和“偽”正好與此相反，舉凡危機四伏的年代，則是上下交欺，謊言淫世，歷史失誠而木鐸失信#65377;故法愈密而奸奸吝愈多，刑愈嚴而觸刑者愈眾，再密集的教化也是枉然#65377;漢唐以來，那巧舌如簧的東方朔，那口蜜腹劍的李林甫，那假忠信之名以結(jié)黨營私的嚴蒿#65380;魏閹乃至袁世凱#65380;汪精衛(wèi)#65380;林彪等等，都是巧言會色而大欺天下，因而誠信掃地者真是如過江之鰍#65377;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什么言語的教化和感化而收拾人心!世俗之人多沉迷于各種爭辯之中，以為通過大肆的宣傳灌輸就能使別人接受自己的觀念主張，這在老子#65380;莊子看來是極其荒謬的#65377;無怪乎老子感嘆:“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老子》四十三章)#65377;

無需言辭的教導(dǎo)，天下很少有人能透徹理解#65377;但仍有不少人看到了語言功能的局限性#65377;錢鐘書在《管錐編》第二冊中論及《老子》第一章時說:“柏拉圖早謂言語文字薄劣，故不堪載道#65377;”黑格爾#65380;斯賓諾莎或認為語言不足以宣示心蘊，或認為文字乃迷悟之源;尼采說:“實際上激情是如此拙于言辭!如此訥訥而窘困!即使找到了言辭，也是如此慌亂，悖理并且自羞自慚!”歌德謂事物之真質(zhì)殊性非筆舌所能傳;現(xiàn)代物理學(xué)的發(fā)展，特別是在宏觀的宇宙研究及粒子的微觀研究中，物理學(xué)家們由于感到用語言來描述它們的概念是極其有限，相當困難的，因而對老子#65380;莊子提出的上述命題贊嘆不已#65377;

更值得贊嘆的是，莊子看到了更加惡魔化的語言現(xiàn)實:“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65377;”即“道”被華麗虛妄的辭藻所遮蔽所掩蓋，欺世盜名，謊話淫時，何以諧天道而順人心?

三

尼采宣告上帝的死亡，乃是因為人們對于上帝的信仰已經(jīng)消逝，而超自然的目的中之人生“意義”亦已經(jīng)喪失了#65377;如今，價值的意義應(yīng)限于人的世界中#65377;莊子沒有宣布孔子的“死亡”，但否定權(quán)威的態(tài)度與尼采如出一轍#65377;尼采發(fā)明了兩個富有詩意的寓言，向世人發(fā)布上帝的死訊#65377;莊子也發(fā)明了兩個寓言——《盜跖》和《胠篋》，指出孔子竊取仁義之虛名，最高理想的幻影已經(jīng)幻滅或應(yīng)予破滅#65377;有人疑《盜跖》等篇非莊子所作，但是司馬遷《史記》傳莊子云:“故其著書十余萬言，大抵率寓言也#65377;作《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司馬遷“紬史記石室金匱之書”，掌握資料最早最精最廣，應(yīng)無差錯#65377;

我們先看莊子用盜跖即一個強盜的觀點來怒罵孔子的寓言故事#65377;傳令小卒將孔子拜見的消息傳進后，“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發(fā)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繆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xué)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饒幸于封侯富貴者也……”

盜跖痛斥后令孔子怏怏走開，但孔子并未死心，讓傳令小卒說自己是將軍之兄的好朋友，愿低著頭與將軍交談，盜跖這才讓孔子前來，于是孔子上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了恭維話，但仍然引得盜跖大怒，將他對世俗的疾憤一古腦傾瀉到了孔子身上#65377;盜跖的基本觀點是:仁義背真情，禮教害人生;仁義之論是一種虛偽的說教，它的唯一功用是沽名釣譽，求取富貴#65377;正因此，所以說遵循從仁義的人不如盜賊#65377;

莊子為什么對仁義禮教如此鄙薄?關(guān)鍵在于它離開了人的自然本性#65377;真正的仁義，自然的仁義，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實意，是用不著去渲染的#65377;人為地渲染的仁義，實際上是為了達到極為自私的目的#65377;這樣一來，人就成了竊取名譽的竊賊#65377;正如《胠篋》這則寓言所說:......重圣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65377;為之斗斛以量之，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quán)衡以稱之，則并與權(quán)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65377;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圣知邪?其大意是，重用虛偽說教的圣人來治天下，實際是為盜跖式的人物創(chuàng)造便利條件#65377;你制造斗斛用來量米，可是奸商連斗斛也盜竊了去……，最后你用仁義來矯正，卻連仁義也盜去了#65377;怎么知道是這樣呢?那些小竊賊被殺了，而盜竊國家的大盜卻成了諸侯，于是諸侯的門庭就有了仁義，這不就是盜竊仁義和圣智的證明嗎?

這里所說的“圣人”，不是莊子推崇的圣人，而是儒學(xué)大圣#65377;這一點，兩千年以后的魯迅也采取了與莊子同樣的態(tài)度，抨擊儒家學(xué)說“一意提倡虛偽道德，蔑視了真的人情”，認為其仁義道德是“一味收拾幼者弱者的方法”#65377;

莊子不僅與現(xiàn)代作家魯迅和現(xiàn)代詩人哲學(xué)家尼采對儒家學(xué)說和絕對權(quán)威采取了相似的步驟和態(tài)度，同時，他的寓言寫作所昭示出的文學(xué)觀與近一個世紀以來的西方現(xiàn)代派的藝術(shù)觀念有著驚人的相似#65377;即現(xiàn)代派藝術(shù)超越對生活的反映和再現(xiàn)，側(cè)重于從作家的心靈和情感出發(fā)，以表現(xiàn)自我的真情和作家真正感興趣的東西#65377;卡夫卡的《變形記》和海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就是在面向內(nèi)心中形成的#65377;莊子為了表達內(nèi)心的現(xiàn)實，甚至讓古人登上當時的政治舞臺，任他擺布#65377;如《田子方》中的魯哀公，早于莊子120余年，然而在作者筆下，二人相見，侃侃而談#65377;就是同一歷史人物，在其寓言中，也會寫成截然不同的形象:在《逍遙游》中，為襯托無所憑借的神人，把例子寫成“御風(fēng)而行，冷然善也”的縹縹形象，而在《讓王》中，為安貧樂道，又將其描繪成“容貌有饑色”的貧士#65377;莊子從自己哲學(xué)觀出發(fā)，對古人注入一己之情，任意驅(qū)使他們“以適己”(司馬遷說莊文“洋洋自恣以適己”)#65377;他善于信手拈來，隨興以制，如“莊周貸栗”(《外物》)#65380;“莊子妻死”(《至樂》)#65380;“莊子見髑髏”(《至樂》)#65380;“運斤成風(fēng)”(《徐無鬼》)#65380;“濠梁觀魚”(《秋水》)所敘之事，或無或有，都是根據(jù)其主觀精神的自恣自樂#65377;這“以適己”的主觀化，內(nèi)心化寫作，在先秦諸子中，沒有任何人做到#65377;偶然看，真像是“謬悠”之說，但以其與近一世紀的西方現(xiàn)代化派藝術(shù)相較，莊子寓言中的“心理現(xiàn)實主義”和“心理真實”就像我們特別刮目相看了#65377;

參考文獻:

[1]老子·莊子[M].中央民族大學(xué)出版社，2004.2#65380;10#65380;53#65380;62#65380;91#65380;

118#65380;166-167#65380;489#65380;553.

[2]赫·喬·韋爾斯.世界史綱[M].人民出版社，1982.798.

[3]馬兆政.外國10元首傳[M].遼寧少年兒童出版社，1987.51#65380;

54.

[4][美]托馬斯·弗萊明.起草獨立宣言的人[M].太原：北岳文藝

出版社，1988.132-133#65380;137.

[5][英]來昂內(nèi)爾·特里林.弗洛伊德與文學(xué)[A].江西省文聯(lián)文

藝理論研究室.外國現(xiàn)代文藝批評方法論[C].江西人民出

版社，1985.75.

[6]歌德談話錄[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8.236#65380;64.

[7]吳冠中.追求天趣的畫家劉國松[J].新觀察，1983，(3).

[8]西方文論選(上)[M].上海文藝出版社，1963.19.

[9]張立中.老莊語言觀綜述[J].湘潭大學(xué)學(xué)報，1997，(5)：47.

[10][德]尼采.悲劇的誕生[M].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7.

233.

[11]陳鼓應(yīng).悲劇哲學(xué)家尼采[M].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1987.54#65380;55-56.

[12]史記.太史公自序[C].

[13]魯訊.墳.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M].

責(zé)任編輯楊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