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村,只要說起誰誰誰能喝酒,大伙總喜歡拿他們和我外婆做一番比較。我外婆的酒量是桿秤,能在這桿秤上稱一稱的男人,全村還真沒幾個。
在我們老家,女人吃飯是不上桌的,從我記事以來,不要說看見外婆喝酒了,就連她坐在桌上吃飯的時候都少之又少。所以對外婆的酒量深表懷疑,直到那次,我親眼看到外婆把王小鎖喝得三天起不了床,我才相信。
王小鎖那時在追我小姨,外面已經(jīng)傳得風(fēng)言風(fēng)語了,小姨在家里卻沒透一點風(fēng)聲。所以當(dāng)外婆知道后,堅決不同意。不同意不僅僅是小姨瞞了她,更重要的是王小鎖名聲不好聽。王小鎖在村里開了家小賣部,那是村里唯一賣百貨的地方。村里人常說,小賣部的醬油摻了水,王小鎖把半缸醬油加半缸水再加兩斤鹽賣給大伙,弄得全村燒紅燒肉總燒不紅。
王小鎖知道我們家里外公做主,隔段時間打兩瓶散裝白酒來賄賂外公,一向果斷的外公態(tài)度就變得曖昧了。外婆氣得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讓小姨請王小鎖來吃晚飯。小姨又驚又喜,張大嘴愣在那里。外婆瞪了小姨一眼,說:“我會做九菜來招待的?!?/p>
那時,能享受到九個菜的招待,只有像毛腳女婿這樣的貴賓。所以,王小鎖進(jìn)外婆家門時,一半是忐忑不安的心虛,一半是功成名就的得意。外婆關(guān)上廚房門,讓外公和王小鎖在客廳里聊天。聽著廚房不時傳來熱鍋“嘩沙沙”爆油的聲音,王小鎖那一半的忐忑不安終于放下了。
只是外婆這頓飯做得特別慢,到了七點,還沒見菜端上桌。小姨忍不住去敲廚房的門,聽見外婆低聲呵斥了一句:等不及了?小姨灰溜溜走開了。八點、八點半、九點,一家人餓得前心貼后背。直到九點半,外婆終于拿了一把筷子和幾只酒杯出來了,然后便端上滿滿一大盆韭菜。
“媽,你不是說九個菜嗎?”小姨叫了起來。
“這不是韭菜嗎?”
小姨不敢吭氣了。
從不上桌吃飯的外婆,不僅坐到桌前,而且給王小鎖倒?jié)M了酒。王小鎖戰(zhàn)戰(zhàn)兢兢端起酒杯敬外婆,外婆二話不說一飲而盡,弄得王小鎖發(fā)傻。外婆把杯子倒?jié)M,說你是第一次到我們家做客,按說應(yīng)該我先敬你的。說完和王小鎖碰了一下杯,又喝掉了。十分鐘不到,一瓶白酒喝了個底朝天。
第二瓶酒打開時,外婆催促王小鎖吃菜。“你是不是嫌菜太少?”外婆邊點著那一大盆韭菜邊說:“我們家的韭菜雖然不是九個菜,卻貨真價實,不像你那店里摻水的醬油?!币宦犨@話,王小鎖紅通通的臉白了一大片。
第三瓶酒喝完時,外婆說:“做人最重要的是誠實,我們家的閨女不能嫁給不誠實的人。本來我也就只能喝兩瓶酒,但這酒從你店里買的,也是摻了水的,再喝兩瓶也沒事?!甭犕赀@話,王小鎖就倒在桌子底下了。
后來,王小鎖再也不敢來找我小姨,店里也不敢賣假貨了。大概過了一年,王小鎖成了我小姨夫,是外婆主動托人做的媒。外婆說:“喝酒哪有喝不醉的人,做事哪有不犯錯的人,醒了改了就好?!?/p>
現(xiàn)在,王小鎖生意做大了,經(jīng)常提些五糧液茅臺之類的好酒到外婆家,但他自己一點也不肯喝,他說他有心理恐懼癥,見了外婆頭就發(fā)暈。
(責(zé)編/方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