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詞人晏殊的《珠玉詞》中,有好幾首《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這一首,就其思想內(nèi)容而言,雖不過是悼惜春天的衰殘,感傷流水的易逝,但就其藝術(shù)手法而言,卻寫得情與景會,意在言外,因而傳誦千古,贏得了許許多多的讀者。
首句“一曲新詞酒一杯”是敘事,也是晏殊以詩酒為樂的生活的自我寫照。南宋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上,有一段記述晏殊生活的話說:“晏元獻(xiàn)(晏殊謚號)留守南郡,王君玉……為府簽判,賓主相得,日以賦詩飲酒為樂,佳時勝日,未嘗輒廢也?!边@段話,剛好是這一句的最好的詮釋。
次句“去年天氣舊亭臺”是回想。詩酒之余,詩人油然想起去年,也是這個季節(jié)里,曾在這“亭臺”賦詩飲酒,不覺有一年過去了,從而興起一種亭臺依舊、流光易逝的感傷。晚唐詩人鄭谷《和知己秋日傷秋》有“流水歌聲共不回,去年天氣舊池臺”之句,晏殊用鄭谷原句,只改“池”為“亭”,也許是出于“實(shí)景”的需要。使用前人作品中的成句,在我國古典詩歌中不乏其例,但是要在本人的作品中融合和諧而不生硬?!叭ツ晏鞖狻币痪洌卩嵐仍娭斜臼鞘惆l(fā)對流光易逝的感傷的,晏殊用來正好抒發(fā)同樣的感情。
三句“夕陽西下幾時回”是寫實(shí)。這時,適值夕陽西下,而“幾時回”三字,又暗寓著太陽明日可以回來,可是“流光容易把人拋”(蔣捷《一剪梅》),時不再來的慨嘆。
下片意脈不斷,承接上片詞意而繼續(xù)發(fā)揮。
換頭“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來年感句中的“花落”和“燕歸”,應(yīng)是眼前之景。在暮春季節(jié),這本來是很普通的自然現(xiàn)象。但詞人攝取過來,分別冠以“無可奈何”和“似曾相識”,注入了個人的感情,就使“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國維《人間詞話》),借以抒發(fā)對春天的衰殘和流光易逝的感傷,真是“花落燕歸去也”,只能徒呼奈何了。古那于這兩句,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筆錄卷二十引《復(fù)齋漫錄》說晏殊先得“無可奈何花落去”一句,“彌年未嘗強(qiáng)對”,適遇江都尉王琪,道及此事,“王琪應(yīng)聲對以‘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非常贊賞,就寫入詞中。晏殊所以贊賞這一對句,是因?yàn)樗鼊偤帽硎玖艘荒暧诌^去,時光不在來的思想,并且與“無可奈何花落去”屬對自然工巧,從而成為千古傳誦的名句。
結(jié)句“小園香徑獨(dú)徘徊”,又寫掌握?!跋銖健?,呼應(yīng)前面的“花落”。在“夕陽西下”,落花滿徑的小園里,詞人帶著“無可奈何”的心情“獨(dú)徘徊”,立盡黃昏,那深深的感傷和無盡的惆悵,抒寫得淋漓盡致。
這首詞,除了“無可奈何”、“似曾相識”兩個詞語表示“虛情”和“感傷”(抽象“情”)之外,沒有直接寫到“悼惜”和“感傷”這一類詞語。“天氣”、“亭臺”、“夕陽”、“花落”、“燕歸”等詞語,都寫“實(shí)物”、“實(shí)景”。首末兩句,也是“實(shí)”寫詞人的行動。它的藝術(shù)力量,卻正好是通過這些“實(shí)物”、“實(shí)景”和動作,表達(dá)了“悼景”和“感傷”的“虛情”。所以我們說它寫得情與景會,意在言表。正是這種藝術(shù)力量,攝人心魄,使它歷久而不衰。另外,“去年天氣舊亭臺”一句中,天氣是“去年”的,亭臺是“舊日”的,也在言外露出“感傷”的情緒,我們閱讀時也可注意。
最后還要指出,晏殊生當(dāng)真宗、仁宗兩期,是所謂“承平之世”,他自己宦途順達(dá),一生富貴,為什么還有什么“悼惜”和“感傷”呢?雖然不能說他是“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辛棄疾《丑奴兒》),但所謂盛年難再的感慨,恐怕是封建知識分子人到暮年的共同心態(tài);而且一般來說是人情之常,所以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
(史在俊,貴州省湄潭縣高臺鎮(zhèn)中學(xué))
現(xiàn)代語文(學(xué)術(shù)綜合) 2006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