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昊

2月27日，陳水扁宣布終止統(tǒng)一綱領，嚴重沖撞臺灣海峽的穩(wěn)定現(xiàn)狀。盡管在宣布有關行動時，他將原本“廢除統(tǒng)一綱領”的“廢除”二字，修改為“終止”（終統(tǒng)），英文由“abolish”，修訂為“cease”，表現(xiàn)出一副要減少文字刺激性的“誠意”，還特別在七點聲明中，多次重申他繼續(xù)堅守不改變臺海現(xiàn)狀的承諾。

然而，根據臺灣一貫采用的規(guī)定解釋，終統(tǒng)和廢統(tǒng)兩者之間的意義，根本毫無差異，加上他絕口不再重申“四不”，難免讓人懷疑，“終統(tǒng)”只是陳水扁刻意在“四不一沒有”這個維持現(xiàn)狀的現(xiàn)行架構下，打開缺口的首個具體行動，令人對于臺海局勢的發(fā)展，憂心忡忡。

高危動作挑戰(zhàn)“承諾”

陳水扁企圖沖擊臺海現(xiàn)狀，無疑是打擦邊球的高危動作，臺灣島內有人以“瘋狂”加以批評。

所謂臺?，F(xiàn)狀，實際上就是以中美兩國在國際間共同認可的“一中”架構。陳水扁2000年在總統(tǒng)就職典禮上提出的“四不一沒有”承諾，正是當初美國根據“一中”政策，在兩岸之間斡旋后所勾勒出的“維持現(xiàn)狀的紅線”，也意味著是臺北對現(xiàn)狀的“一組承諾”，極具象征意義。

“四不”包括不會宣布獨立，不會更改國號，不會推動兩國論入憲，不會推動改變現(xiàn)狀的統(tǒng)獨公投；“一沒有”，就是沒有廢除國統(tǒng)綱領與國統(tǒng)會的問題。

“一沒有”的重要性，在于國統(tǒng)綱領這份由前總統(tǒng)李登輝宣示的文件，揭橥“海峽兩岸共同重建一個統(tǒng)一中國”的國家最高政策，也被視為代表著臺灣維持在“一中”的現(xiàn)狀架構之中。

中國大陸在去年5月通過的《反分裂國家法》中，也定下采取“非和平手段”的“紅線”?！八牟灰粵]有”其實是國際社會認同臺海現(xiàn)狀的最高共識，也成為兩岸在高度互不信任的格局下，仍能維持穩(wěn)定的重要界線。

陳水扁過去6年來反反復復，讓北京和華府都極不信任之際，如今竟強力挑戰(zhàn)這“四不一沒有”的界線，不但已溢出了當初的“一組承諾”，更不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鑒于島內政治形勢的改變，企圖重新定義臺?，F(xiàn)狀？

回顧陳水扁過去幾年來，雖然曾多次撩撥臺海現(xiàn)狀的架構，卻都只算是選舉語言，未有實質或法理上沖擊到現(xiàn)狀架構的行為。選完之后，又會乖乖地返回這個架構之中。尤其是當他面對著的，只是一群在選戰(zhàn)市場上徒具“反獨”、“反扁”、“反綠”意義、卻提不出任何符合社會預期愿景的泛藍聚合體，讓他能繼續(xù)在“獨”的基調上，游走在這個以“一中”為框框的現(xiàn)狀之中，奠定了泛綠陣營過去數年在各項選舉中，一直處于強勢位置的基礎。

但自從去年底縣市長選舉后，臺灣整個選民結構出現(xiàn)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國民黨主席馬英九近日更乘勢提出“終極統(tǒng)一”以及“人民有臺獨選項”的“統(tǒng)”的新論述，使藍營進一步在臺灣選民版圖的藍綠政治光譜中，進占了包括淺綠選民的中間位置，讓陳水扁驚呼不妙。

在此情勢下，“終統(tǒng)”會不會只是他操作“終極獨立”這項選舉招數的第一步？由現(xiàn)在直到2008年選舉之前，他是否要像過去6年不斷在兩岸之間極盡煽動之能事，期望能借著重燃選民的“反中”意識，挽回選民基礎？他是要重施2004年“公投綁大選”的故技，利用新憲公投，來綁今年底的立委選舉？還是要通過這次選舉，扭轉立法院目前由泛藍主控的形勢，為明年正式修憲鋪路？

多項跡象顯示，陳水扁已決定還原“深綠”，朝向“終極獨立”的路線邁進。

小馬哥的“新中間路線”

2005年，臺灣島內政治形勢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連、宋相繼破冰訪問大陸，北京釋出大量善意，以至馬英九坐上國民黨主席的寶座后，隨即拋出符合本土意識的“統(tǒng)”的新方向——“先連結臺灣才有中國”。之后，臺灣社會對“統(tǒng)”的愿景，不再只是空中樓閣，不再只是基于“恐懼”而已，而是有具體利益，且符合臺灣社會價值與感情脈動的。

在這種社會氣氛下，藍軍不再是沒有政策愿景的烏合之眾，藍綠對抗的邏輯，也逐步由“反獨VS獨”、走向“統(tǒng)VS反統(tǒng)”的新形勢；泛綠陣營過去10年來總能透過操弄悲情，將主體意識轉化為臺獨論述的選戰(zhàn)技巧，將泛藍強力塑造為“外來政權”使其無法凝聚選民信心的手段，也逐步成為黔驢之技。

在臺灣的選戰(zhàn)中，統(tǒng)獨議題的光譜以外，本土改革無疑是另一項最重要的決定因素。所謂淺綠選民，就是一些平時政治冷漠卻心儀改革的年輕族群，還包括更多最關心本土改革、過去數年也因改革議題而認同民進黨的選民。

民進黨自18年前成立后，便一直占據本土改革的光環(huán)，陳水扁先后兩次成功入主總統(tǒng)府，除了與社會上統(tǒng)獨光譜的變化有關外，本土改革形象明顯也吸引不少中間以及更忠誠的淺綠選民的支持。然而面對去年底縣市長選舉前屢傳貪污丑聞、食相扭曲的民進黨，中間選民早已失去信心。

藍綠在臺灣政治光譜上的版圖這種完全翻盤的形勢，正是去年底縣市長選舉在臺灣政治發(fā)展史上極為關鍵的原因，而基于距離2008年“總統(tǒng)”選舉只剩下兩年半的時間，藍綠陣營在這個新的政治形勢下，各自尋找新的政治定位，成為臺灣元旦以來，政治議題不絕的重要背景。

首先，是馬英九作為泛藍共主的地位，掌著去年縣市長選舉結果的余威，乘勝追擊，他不但繼續(xù)鞏固他的清廉形象，在國民黨內推行進一步的廉政改革，期望能一洗國民黨長期腐化的形象之余，并積極在“先連結臺灣才有中國”的方向下，進一步將“統(tǒng)”的論述完善化及本土化，為國民黨闖出了以“統(tǒng)”為基調的“新中間路線”。

阿扁閉關的結果

細讀馬英九這條初建的新中間路線，與陳水扁6年前就任之初秉承著“四不一沒有”、以及“共同處理未來一中”精神所搭建的以“獨”為基調的中間路線，除了對于“終極愿景”有所差異之外，其余精神幾無二致。

唯陳水扁6年來的反反復復，聲望由七成支持驟降至如今的兩成，竟給國民黨機會，搶回中間選民。至縣市長選舉之后，民進黨政治版圖嚴重萎縮之勢已成，陳水扁如何在欠缺支持的跛腳鴨形勢下，熬過未來余下兩年的“總統(tǒng)”位置，成為他在選后閉門苦思的議題。

在馬英九步步進逼之下，呈現(xiàn)在陳水扁面前的有兩條路線：一條是以李登輝為首的激進本土路線，認為民進黨之所以敗選，是因為沒有堅守臺獨路線；另一條是回歸中間大和解的路線，松綁兩岸，積極創(chuàng)建勤政和廉政的公共政策形象，并籌組大聯(lián)合政府，將幫助陳水扁在政治孤立之中走出執(zhí)政困境。

民進黨內便有聲音支持重尋中間路線，強調公共政策。素來被視為與陳水扁有“瑜亮情結”的前“行政院院長”謝長廷便曾表示，民進黨在縣市長選舉中雖然落敗，但從選票分析，主要原因是“清廉被質疑、政策不一致、候選人提名過程不當”等等。他還強調：“兩岸問題不應該成為政黨爭議的焦點?！?/p>

但陳水扁閉門出關的結果，顯然是采取前者的路線。他試圖站回臺獨的制高點，期望透過鼓動民眾對臺灣前途這項“大是大非”的問題，蓋過人民對民進黨黑金腐化無能的批判，也讓民進黨的貪腐無能得以“被原諒”或是“被遺忘”。

他在元旦發(fā)表的一篇題為“積極管理、有效開放”的文告，便成為陳水扁走回深綠路線的濫觴；通篇演辭標示他將以緊縮代替2001年經濟發(fā)展會有關“積極開放、有效管理”的放寬政策，并表示期許民間版的“臺灣新憲法草案”今年誕生后，“明年2007年舉辦新憲公投，誰說不可能”？

臺灣《聯(lián)合報》第二天便以社論批評這段賀詞，是一篇“氣急敗壞又殺氣騰騰的戰(zhàn)書檄文”，留下“正名制憲”死灰復燃的伏筆。另一篇社論也強烈指出，這篇談話比他過去的路線“更強硬、更鷹派、更鎖國派、更獨派、及更基本教義派”。

至1月底，陳水扁又在新春談話中拋出另一個更重大議題，點名指“現(xiàn)在是好好考慮國統(tǒng)會、國統(tǒng)綱領是否廢除的時機”了；并提到將推動以臺灣之名加入聯(lián)合國，以及2008年之前公投新憲。該談話隨即引起多方強烈反應；除了北京、華盛頓以及島內泛藍陣營外，即使民進黨內像被視為“臺獨理論大師”的“立法委員”林濁水，也批評阿扁是“自取其辱”。

扁政府多方面澄清，先表示廢統(tǒng)“無立即實施的問題”，又強調目前只是在“考慮”之中。然而隨著陸委會上月中公布一項民調，特別強調超過半數民眾不贊成國統(tǒng)綱領主張“臺灣最后必須和中國大陸統(tǒng)一”，繼而民進黨政府官員從陳水扁剛剛宣布考慮“廢統(tǒng)”時均感驚愕，到逐漸成為黨政要員的統(tǒng)一口徑，然后到陳水扁本人多次親訪獨派組織，嚴詞批判北京，并指“廢統(tǒng)”已成為臺灣主流民意，顯示陳水扁早就心意已決，“廢統(tǒng)”只在時機，一切辯說只是砌辭。

好戲連場

從陳水扁在元月底公布考慮“廢統(tǒng)”，到2月底正式宣布“終統(tǒng)”，短短一個月之間，美方一直扮演積極的撲火者角色。除了在華府發(fā)言的層級，由國務副發(fā)言人厄立上升至國安會主管，先后作出公開的呼吁外，也派出跨部門的秘密特使包括白宮國安會亞洲事務代理資深主任韋德寧（DennisWilder），以及同行的國務院亞太局臺灣事務協(xié)調科科長夏千福（CliffordHart）親往臺北，私下對陳水扁勸說也施以壓力，期望能終止這場臺海的波濤。

為了有效撲火，華府是次向陳水扁施壓的過程，多次祭出了史無前例的手段。首先，在陳水扁發(fā)表新春談話之后，厄立一反過去只是被動答復有關臺灣的問題，反而主動作出聲明，顯示高度關注的強烈立場；其次，不具名的消息高調指責陳水扁撩撥中美各方的做法，也屬于前所未有；至于當臺灣駐美媒體就著臺灣“參與”聯(lián)合國的問題提問時，美國務院一改過去只反對臺灣“加入”卻鼓勵“參與”的立場，竟斥之為“改變兩岸現(xiàn)狀”，明顯是收緊了對臺的模糊空間。

至陳水扁正式宣布“終統(tǒng)”，民進黨官員都強調“終統(tǒng)”異于“廢統(tǒng)”，美國國務院卻罕有地發(fā)表聲明，要求扁政府應該“毫不含糊地”確定并“沒有廢止”國統(tǒng)會，聲明之中，直呼陳水扁而未冠以“總統(tǒng)”頭銜。

正當外界有指美國暗助民進黨“廢統(tǒng)”，上述情況，似乎可以顯示美國維持臺?，F(xiàn)狀的官方立場。只不過就像美國在一個月內“好話說盡”，陳水扁的立場仍然毫無改動，華府又能奈臺灣幾何？能對之采取懲罰？美國若要懲罰臺灣，是推遲臺美自由貿易協(xié)議的談判與洽談？是延緩美國在臺協(xié)會的人事命令？是不再批準給予陳水扁過境美國？還是待國家主席胡錦濤下月訪問華府與總統(tǒng)布什會面時，再來像2003年底公開給陳水扁一次侮辱？剩下兩年任期的陳水扁，還會在乎這些象征式的懲罰嗎？

更令人懷疑的是，若臺海出現(xiàn)任何制衡的軍事變化，華府基于本國利益，鷹派是否將重上對華政策的舞臺，促使政策大逆轉？同樣地，泛藍陣營正醞釀提出罷免案，依法定程序，必須在立法院取得3/4票數的門坎，怎可能成事？

唯一寄望的，只有臺灣民意。陳水扁在聲望低迷的時刻，擺明是試圖重回他最熟悉的戰(zhàn)場，透過祭出種種風波，不但證明自己的存在，還透過不斷煽動“反中”的情緒，制造分化和仇恨，以凝聚更多支持者，鞏固實力。但2005年臺灣政局的變遷，似乎反映臺灣民眾已理解穩(wěn)定與和平的兩岸關系，與臺灣自己的社經利益息息相關，像在正式宣布“終統(tǒng)”后，多項民調對是項政策，都認為會影響兩岸關系，采取了負面態(tài)度。

因此，到底陳水扁未來在這樣的民意氣候中再度使出切割藍綠的傳統(tǒng)選戰(zhàn)手法，是否依然奏效？他準備年底再使用“新憲公投綁立委大選”還能成功嗎？日前接受日本《讀賣新聞》專訪時他表示，決心在2008年任滿前制定一部比較合臺灣當前形勢的新“憲法”，當他完全無意搞好臺灣的公共政策，無意就政府的廉政下功夫，這項憲改的政治訴求，真的具有吸引力嗎？

而如果他今年底無法成功利用新憲公投在“立法院”取得多數席位，無法依據法定程序修憲，他還會祭出更瘋狂的動作嗎？

當看著民進黨執(zhí)政6年中，原有的道德光環(huán)迅速墮落，令人想起“權力使人腐化”的諺語；如今看到臺灣選民結構在去年縣市長選舉出現(xiàn)翻天覆地的變化后，陳水扁竟然為了權位，孤注一擲，更令人想起另一句話：權力使人瘋狂。

終極獨立的路線，肯定將強烈且不斷地沖擊臺?，F(xiàn)狀；盡管臺灣的終極大勢已定，2008年總統(tǒng)選舉前的臺海局勢，注定好戲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