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一個曬太陽的囚犯,閃著光禿禿的腦袋,呆呆地注視著剛剛粉刷過的墻皮,好像在閱讀一張舊廣告,孜孜不倦。
潔白的墻上什么也沒有,除了他光禿禿的背影。他卻在孜孜不倦地讀,似乎讀出了整個世界。
囚犯每天出來放風的時候,都會呆呆地注視那面墻。士兵向監(jiān)獄長報告,說他有輕生之念。在這之后的一段時間里,監(jiān)獄長絞盡腦汁,想出各種各樣的辦法,試圖打消囚犯的輕生之念。他請藝術(shù)家們來演出,請心理學家給他講故事,他還精心偽造了一封已經(jīng)與囚犯離了婚的妻子的來信,信中涂滿了溫柔,可這個小把戲最終也被囚犯看出了破綻?!安恢朗钦l拿我尋開心,”囚犯說,“你看寫信的這個日子?!北O(jiān)獄長看見信的落款寫著“四月一日”,不禁罵起自己的粗心來了,怎么選了個“愚人節(jié)”寫這封信?
就在監(jiān)獄長一籌莫展的時候,情況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在靠近墻根的地方長出一棵向日葵來,那是高墻內(nèi)惟一的綠色。監(jiān)獄長奇怪地發(fā)現(xiàn),那個囚犯不再盯著那面墻看了,而是把目光轉(zhuǎn)向了這棵向日葵?!斑@是最后的機會了?!北O(jiān)獄長忽然又看到了希望,他叫人把那棵向日葵用一個圍欄圍了起來。
向日葵一天天地在長高,監(jiān)獄長在囚犯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棵小的向日葵。
監(jiān)獄長的心暫時平靜了一些,現(xiàn)在他要做的,就是讓人無論如何也要看護好那棵向日葵。
一天深夜,狂風伴著驟雨席卷而來,電線全被吹斷了。在這之前,上級曾來電命令,嚴密看管獄中囚犯,以防他們越獄。果然不出所料,有著輕生之念的囚犯趁混亂之機,帶上幾根早已準備好的繩子,向墻外爬去。由于匆忙,繩子沒有系牢,他重重地摔了下來,卻摔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個人是監(jiān)獄長,他被砸得不輕。原來,他怕大風把那棵向日葵吹倒,怕驟雨將一顆向上生長的心熄滅,所以用身體護著那棵向日葵,碰巧將這個越獄逃跑的家伙逮個正著。
“你護著這棵向日葵干嗎?”囚犯自認倒霉,并有些不解地問道。
“因為它給你帶來過希望,不是嗎?”監(jiān)獄長說道,“遲早有一天,它會高過這面墻的?!?/p>
第二天,監(jiān)獄長并沒有向上級匯報囚犯越獄這件事,只是簡簡單單地匯報說,一切正常。
監(jiān)獄長領(lǐng)著囚犯的孩子來看他,囚犯不敢相信一個犯人的孩子竟然有人來關(guān)愛。監(jiān)獄長在囚犯入獄那天起就把孩子接到了自己家里,并給了孩子以全方位的照顧?!澳憧?,孩子期末考試考了個雙百呢!”囚犯握著試卷的雙手在抖,一滴淚在紙上迅速洇開了,形狀竟像一個展開笑臉的葵花。
向日葵又長高了,需要仰望了!
一天,監(jiān)獄長拎了一瓶酒來找他,“慶祝一下,”監(jiān)獄長說,“向日葵終于高過那面墻了!早上我特意搭梯子量過的?!?/p>
囚犯真正快樂起來了。向日葵長高了,他的心也一點點靠近了太陽。
監(jiān)獄長在向日葵生長的地方刨出了一小塊地,然后發(fā)給監(jiān)獄里的囚犯們每人一??ㄗ?。他讓他們種下一個希望,讓向日葵和他們的心一起生長,一起品咂出快樂的滋味。
囚犯出獄的那天,監(jiān)獄長在身后送他。監(jiān)獄長生得很矮,給人一種很敦實的感覺。可是陽光卻將他的影子抻得很長,像一株頑強的植物,像那棵向日葵,高過墻的向日葵。囚犯沖著他長久地鞠了一躬。當他轉(zhuǎn)身走掉的時候,那個向日葵的影子卻像穿了鞋子一般跟著他走,走進陽光中來,走到生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