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鷹
家住在小區(qū)北面,有一條通往香港和深圳的繁忙鐵路,緊鄰鐵路原有一帶狀的小區(qū)生態(tài)公園。記得2000年我選擇在此置業(yè)時,它一直是發(fā)展商最引以為豪的推薦亮點,而我與我的夫人亦深信:在寸土寸金的廣州天河,這將是未來孩子成長的難得的一塊福地。
2001年春節(jié),當欣喜地從醫(yī)生那里得知人生的升級,即將榮當準父母的我和夫人便急不可耐買下生態(tài)公園的業(yè)主年票。那時,正是我生意順風順水時期,于是,我每天早早回家,攜夫人到生態(tài)公園散步。在人造的溪流水畔,在燈影斑駁的樹下小徑,我們或漫步;或愜意坐在草地、路邊木椅,看火車的高速驛動;或靜靜地歸心自然。在遠離白日煩囂的寧靜氛圍里,我傾情于未來的孩子,用手用耳朵貼著夫人腹部聆聽孩子在母體中一天比一天富有力量的胎動。在輕風吹拂中,我一次次地與孩子交流:有時,我用右手心順時針輕撫著孩子從睡中喚醒;有時,我用“貝貝,貝貝”的愛昵輕喚與孩子對話,孩子竟常常回應我以醒來后的四肢舒展,聽著興奮時還手舞足蹈的律動……在這個生態(tài)公園里,燈籠曳動,彩旗漫舞,魚躍水聲,綠林背后的火車,天宇星群亮月,伴隨我對孩子專注的輕撫、輕喚,我投入地輕唱中文英文的歌曲。就這樣,我與孩子擁有了一次次的默契,早早地建立起父子溝通的方式方法。第七、八、九、十個月,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我與孩子的交流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鳥叫蟲鳴中,蛙聲回蕩里,我甚至聽到孩子墜地即可脫口叫喚“爸爸媽媽(ba ba ma ma)”的童聲,我與夫人甚至探討和猜測到時孩子先叫誰的問題。
那年秋天,當中山醫(y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婦產(chǎn)科醫(yī)生高興地從產(chǎn)房抱著孩子出來跟我見面時,喜不自禁的我習慣性的溫柔一聲,“Hello,貝貝!”我叫得很輕很輕,生怕稚嫩的孩子承受不了。然而,竟是這輕輕的呼喚原來大聲不止的啼哭停了,孩子第一次睜開了來到這世界后的眼睛——是看著父親的面孔,是止住眼淚的凝望。雖然,我們想象孩子墜地即呼“爸爸媽媽”的奇跡沒有出現(xiàn),然而,卻從這真情的細節(jié),我讀到了孩子對認識父親的長久期待和熱切。對于這純潔的小生命,除了血濃于水,我只能暗嘆孩子與自己,那份有聲無聲的與生俱來神交。
也許真是緣由心生,出生后的兒子只要與我在一起,坐在電腦桌前,聽音樂、聽我不帶麥克風的“卡拉OK”,便會以笑代哭,跟我全神貫注,并慢慢在我懷里甜睡;哪怕在臥室在洗手間洗澡哭鬧,聽到我的聲音寶貝總會安靜下來;就是最煩燥的“鬧睡前”,兒子也可以在我那唐詩宋詞的誦讀聲中入眠……朋友無不感慨:這兒子與父親的情深!
上幼兒園前,兒子在我的聲音中度過了許許多多的美好時光,那是兒子與我的共同幸福!當我出差在外,在家人哄不住兒子時,會打我的手機,然后讓兒子聽我的聲音。雖然我常常只是簡單地重復“貝貝,爸爸愛你!”“貝貝,我們是男子漢,爸爸在外邊忙,家里現(xiàn)在就你一個男子漢,不可以哭,要保護媽媽和外婆,OK?”之類的話語。但是還不會理解這些話語含義的他就在電話那一頭安靜了。后來,我改用家里的電話,每一段時間錄下我兩三首清唱的歌:“悲傷電影”,“雪絨花”,“鈴兒叮當響”,“小燕子”,“兩只老虎”,錄下我改編的歌詞或各種簡潔的深情表白:“寶貝寶貝,爸爸好寶貝;聰明寶貝,快樂寶貝,堅強寶貝,勇敢寶貝;媽媽寶貝,外婆寶貝,全家好寶貝!”等等。白天我與夫人上班后,當兒子啼哭不?;虿辉赋燥?,外婆會按下電話,播放錄音讓外孫聆聽。每每兒子會笑逐顏開,乖巧吃飯。小孩生病打針都是最哭鬧的事兒,頭一兩次打針時,兒子也哭了,但當聽我唱歌后,他就馬上止住眼淚,安靜地凝神望我?!澳泻⒂幸粋€響亮的名字,男孩子一生下來就會打天下,男孩見到足球就會發(fā)癢,男孩子一生下來就會打天下。男孩,男孩……?!边@歌聲似乎給予我兒子堅強和安全依靠,也給我招睞了很多羨慕和贊美,護士小姐們都驚嘆我們父子的默契,感慨很難見到這么會哄小孩的爸爸,很少見到這么會聽話和堅強的小孩!
已經(jīng)三歲并上了一年幼兒園的兒子,現(xiàn)在有了很多自己的關(guān)注,甚至交了好幾個很好的朋友。家里開始有了諸如看中央七臺少兒節(jié)目,研究飛機、火車、摩托車各種玩具,用廚房的鍋、碗、瓢、盆玩過家家等等的愛好。有時,汗流滿面地不停轉(zhuǎn)圈圈、跳躍等等,我們當時弄不明白,后來從幼兒園要求家長輔導的英語作業(yè)里,才明白那是兒子白天在幼兒園學到的“circle”“jump”等等寓教于樂的動作……一家?guī)卓?,?jīng)常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忙碌,客廳、臥室電視,臺式和手提電腦,各有所用。新的歲月里,兒子的自覺和懂事令全家形成了新的默契。兒子突然來拉我們的手或衣服,我們知道他研究的東西碰上難題了,要不就是希望有人與他一起玩或看電視;如果兒子進來把電腦的電源關(guān)掉,我們知道是失陪兒子的時間太長了;如果玩得好好的兒子,進來要求用電腦教他畫畫,那說明兒子估計請不動我們,所以,退而求之。
其實,隨著兒子的成長,與大多數(shù)父親一樣,我給予兒子的關(guān)注和時間是越來越少,相比起來,兒子顯得對我還更關(guān)心。兒子知道我愛看足球,所以,一到這類電視節(jié)目,兒子寧愿不看他喜愛的“圖圖”、“葫蘆娃”、“天線寶寶”等等,“爸爸您的節(jié)目請來看”。實在不忍心,我說“謝寶寶啦,爸爸可在房間看,你繼續(xù)看你的節(jié)目,OK!”每次兒子都會堅持,“不,爸爸在客廳看?!边€有更讓夫人都吃醋和喊冤的,有時我不在家,也沒有他要看的節(jié)目,但他竟然不給媽媽調(diào)臺,他說,“這是爸爸的節(jié)目”。媽媽說:“等爸爸回來媽媽就調(diào)回來?!钡珒鹤訄猿帧安豢梢哉{(diào)”,理由是“我?guī)桶职挚?。其實,他根本看不明白,有時,夫人用我的手提電腦、手機,他會制止,“媽媽請用您自己的,這是爸爸的,要先經(jīng)過爸爸的批準。等等,搞得夫婦倆我們好生驚訝,猜摩小家伙是從何學來這些的。
三年多世事變遷,小區(qū)生態(tài)公園早已長成了封頂在售的一片新樓,這種變化不覺中,牽動了兒子和我的惆悵。一天,兒子坐在二十幾層高的我們家外突窗臺前愁眉不展,一問才知,生態(tài)公園的最后一棟樓也建好后,連兒子能透過窗外看到廣州——香港九龍高速列車的縫隙都沒有啦!
兒子的惆悵竟不知不覺觸動了我的憂患:是呀,發(fā)展的建設和破壞,故園業(yè)已不存,成長的得到和失去。通過胎教與兒子結(jié)下神交的音緣,會否有朝一日,也像當年生態(tài)公園的萬籟之聲一樣消失!
真情不可逾越,心誠方可顯靈。我須來自肺腑,傾注經(jīng)得起日新月異變化考驗的父心和真愛,用它奉獻給我的兒子和彼此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