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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嗩吶父子

        2006-05-04 06:03:08常勝國
        延安文學(xué) 2006年1期

        常勝國

        凌晨,安妮和她的父親、母親從睡夢中醒來,只有安妮的弟弟蟲子還在熟睡中。父親和母親接連地打著呵欠,邊穿衣邊敘說各自的夢,母親說她夢見自己在山上安種,想凈手,轉(zhuǎn)到坡彎子里解褲帶,卻看見鄰居家的男人在彎子里蹲著抽煙。她又轉(zhuǎn)到一條溝里,想蹲下去,可溝里長滿帶刺的酸棗樹;她轉(zhuǎn)了幾座山都沒能找到能夠凈手的地方。父親說他夢見自己開著一輛大車滿世界跑,自己哪會開車呀!愣是心驚肉跳地把車開到一個地方,卻也平安。這夢好不好?父親和母親互想問,又互相說好。

        父親把還在睡覺的蟲子推了幾把,渾身溜光的蟲子在一條被單下面蜷著身子打滾兒,他聽到炕欄地上十五“嗯嗯”地叫喚,便睜開眼睛,從被單下面爬出半截身子,伸手去逗十五。十五是條毛茸茸的雜毛小狗。鄰居把狗送給安妮,那一天正好是農(nóng)歷六月十五日,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安妮想到了這個名字,她先告訴了弟弟蟲子,蟲子說,啊呀!這名字不好聽,哪里有狗叫十五的。安妮的兩只手不停地比劃著,又扯住蟲子的胳膊,她告訴蟲子,狗是她的,狗的名字叫十五。

        安妮從炕上溜下來,卻找不到拖鞋,鞋不知被十五叼到哪去了。十五也剛剛從睡夢中醒來,它正舒服地打著呵欠,把背高高地弓起來??吹桨材?,它起勁地搖頭擺尾,又很快把一只拖鞋從灶坑那頭叼過來。

        安妮蹲下來,把十五抱在膝頭,用手比劃著告訴十五,她昨晚夢見了什么。

        母親把熱好的飯端到炕桌上,是一盆雞蛋湯和幾張蔥花烙餅。安妮是刷了牙才吃飯,蟲子是端了一碗蛋湯到外面去,撒了尿后吃飯。吃過飯,父親催著姐弟倆去取鑼鼓家伙。姐弟倆走到另一孔空著的窯洞門前,安妮怕老鼠,把蟲子推進窯洞里,蟲子摸著黑,把一件件家匙遞出來,先是兩把嗩吶,接著是鑼、鼓、镲。蟲子從窯洞里鉆出來,一看還少了鼓槌和鼓架子,又摸著黑鉆到窯洞里去。

        一家四口各帶了東西出得門,十五在每個人的腳下躥來躥去。母親挑了一付水桶,她要去澆她那七畦種著菜豆的園子。昨天,安妮還和母親一起去園子里收菜豆,看上去園子里的豆蔓子黃中帶綠,可鉆到蔓子下面收豆子,卻一個也找不到。安妮在七畦園子里鉆來鉆去,只摘了六個豆角。母親說天氣太旱,太陽太毒,小河里的水也瘦成了一條線,眼看就要干了哩,莊稼也和人一樣,沒有吃喝,哪能長出身體來?母親擔(dān)了桶到一個水澮子里舀水,一瓢下去便見了底兒。母親讓安妮站到背處去,自己在太陽底下等著水從澮子里生起來,好半天挑得半桶水半桶泥,顫歪歪往園子里去。

        這是一日之中最涼爽的時候,天空晨星依稀,村子還在沉睡著。父親背著鑼鼓家伙,開始大聲召呼另外的兩個伴當(dāng),供糧、供和兄弟,“噢——供糧”隨著父親的聲音,村子里的狗叫了起來,十五也跟著細聲細氣地叫。不一會兒來到大路上,大家聚齊了,父親讓供糧供和兄弟檢查嗩吶上的哨子,“吱吱”的哨子聲過后,靜了一會兒,路邊草跟兒下的蟋蟀又接著叫起來。

        在十五焦燥不安的轉(zhuǎn)悠當(dāng)中,幾個人登上了往城里去的巴車,母親在路邊攔著有點生氣的十五,一邊還在給安妮和蟲子交待一些事情。大家把裝在袋子里的鑼鼓家伙收拾在一起,這時,安妮發(fā)現(xiàn)蟲子把左腳的鞋穿到右腳上了。安妮急切地比劃著告訴蟲子她昨天晚上的夢境:“一—只—大—眼—眼—的—怪—獸—在—高—高—的—山—崗—上—沖—著—我—吼……”

        又是這個夢。蟲子說。

        幾個月前,父親跟城里來的下鄉(xiāng)干部拉閑話,父親對下鄉(xiāng)干部說,自己的看家本事是幾代祖?zhèn)鞯拇髥顓却凳?,方圓十里八村的吹手沒有能敵過他的。父親把一支嗩吶拿給他看,說嗩吶是自家制作的,制嗩吶有訣竅,這訣竅由父親的祖爺爺發(fā)明,從來不向外傳。城里來的干部是個外行,他摸著紫紅色的管子,不知道訣竅在哪里,父親就拿起嗩吶給他吹了一支曲子,音色圓潤清亮,有決帛裂石之響。城里來的干部點頭稱是。父親又對他說,如今鄉(xiāng)下人口不旺,有點體力的都出外打工去了,這個村已經(jīng)有四年沒娶回一個媳婦了,村里是只辦白事不辦紅事,吹手的生意是日見得少了,哪還能維持生計?城里來的干部又點頭稱是。父親說,要是老婆身體好,我也出去打工了,這點手藝還是撂不得。那干部的父親終老,消息恰好給安妮的父親打聽到了,他進城找到那個干部,道了悲苦,說要給他的白事上送一臺鼓樂,可已經(jīng)有人送了,再多一臺顯得張揚。父親說也不多我這一臺,我也不收你錢,就圖揚個名聲。

        父親對安妮和蟲子說,你老爺民國年間拿一把嗩吶走南路賣藝,吹一首曲子換幾個零錢,人家不給他就不走。做這個活就得這樣,哪有幾句話就把人打發(fā)走的?那次辦事,吹打了三天,又上墳、又迎街,那個干部給了父親的樂班子五百元錢。

        在一個飯店門口,供和供糧兄弟選好場子,擺了桌凳,支起鼓架子,拿出鑼鼓家伙,它們是:兩把大嗩吶,一付小镲,一面乳鑼和一面羊皮小鼓。兩個嗩吶手,父親吹上手高音,供糧吹下手低音,供和是鼓手,安妮和蟲子一付小镲一面鑼。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進城吹奏了。這次是吹紅事。父親有個想法,瞅時間讓安妮吹兩支曲子,但他沒告訴安妮。鄉(xiāng)下人辦紅白事,有的人不愿讓女人當(dāng)吹鼓手,嫌女人腌臢。都是老輩子人留下來的講究。

        看主人家在飯店的玻璃門上貼出大紅對子,放了鞭炮,父親和供糧“吱吱”地試了哨子,樂班人手各自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父親掌過號,先高音吹一個“套吹”過鼓調(diào),接著供糧的低音跟上來,隨后鼓樂齊鳴?!按箝_門”“小拜門”“大擺隊”一路吹下去,登時熱鬧了半條街。

        稍時,主人家吆喝開圍觀的人群將酒菜端進鼓樂隊的場子里,一樣樣擺在桌子上,也有糖果碟子和人頭香煙。父親鼓起腮幫子一口氣不斷頭地吹,手指頭在嗩吶桿上靈巧地動彈,眼睛卻瞪著蟲子,生怕蟲子搶了桌上的糖果香煙,沒了規(guī)矩。蟲子兩手起勁地拍著小镲,縮著脖子,翻著眼睛看桌上的糖果香煙,再看父親瞪大的眼睛,又一個人獨自傻笑。

        安妮看見飯店門口一對穿戴鮮亮的新人在笑盈盈招呼前來赴宴的客人,那新娘挽著高高的發(fā)髻,桃腮杏眼,一件旗袍勒出鼓鼓的胸部和細細的腰肢,真真的畫中人一般;這時,新娘也把眼瞅定了安妮,并對新郎輕聲耳語,新郎也轉(zhuǎn)過頭看著安妮,一對新人很快就看出新鮮來,他們越發(fā)快樂了。安妮卻收回目光,一下子從臉紅到了脖子上。

        這日是陜北傳統(tǒng)的黃道吉日,城里多有辦紅白大事的,因此鼓樂班子也極多。父親在吹奏中間看見越來越多的人群當(dāng)中有幾張?zhí)厥獾拿婵?,他一眼就認出他們也是大嗩吶吹手,父親的腮就越發(fā)鼓脹起來,一張黑臉又添了紫亮,本來一雙大眼,這時卻瞇成一條縫,那手中的嗩吶高高揚起,吹得氣足音滿,越發(fā)地不同凡響。

        第一撥客人開始入席,盤成堆兒在桌子上,酒肉混合的濃烈氣浪涌出飯店的門庭,涌上街道,引得叫花子們攜老帶小,個個伸著長長的脖子,眼珠子早滾到門里去了。

        歇息時,父親和供和供糧兄弟挪在桌子跟前喝小酒,蟲子先抓了一盒香煙,眼不見也搶了一盅酒吞進嘴里去,直嗆得鼻涕眼淚直流。安妮剝 了一個糖吃。這時,有人從人堆里擠進來,和父親打了個招呼,蹲在地上去摸父親的嗩吶,“奇呀!”那人瞪大眼睛說。把嗩吶端起來細細端詳,那桿嗩吶管紫里透紅,光鮮晶亮,用手觸摸,像孩兒屁股般光滑滋潤;父親說,你吹一回試試。那人雙手捉了嗩吶,運足氣吹了一個過鼓調(diào),毫不費力氣,吹出的音卻厚實寬闊?!捌嫜剑 蹦侨擞终f。接著拿起架勢吹了一個延川的坐場“滿天星”。父親說,“你也吹得可以了。”從提包里拿出一把小點的嗩吶,碗子、鏈子都如日照積雪般亮白,通體鮮亮雅致,遞給安妮,安妮有點不好意思,卻不忸怩,接過嗩吶與供糧換過位置,坐端了,試過哨子,鑼鼓手各自預(yù)備著。這回安妮吹上手高音,父親拉下手低音,安妮先吹一個綏德的“粉紅蓮”起調(diào),父女倆和了一曲“粉紅蓮”,接著“滿天星”、“南瓜蔓”,再用“粉紅蓮”收調(diào)。安妮吹得神定氣清,口技、指法、運氣、換氣、連奏、單吐樣樣嫻熟。那時,第二撥吃飯的客人已陸續(xù)來到,直把飯店門庭里里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收場時已到正午,滿天通紅,并無半點云翳,地上已熱不可擋。父親收了工錢,連酒飯錢也一并折合了,帶著樂班子揀一個小館子去吃飯。那個與父親一樣的黑臉嗩吶手仍滿頭冒汗、傻瓜似的當(dāng)街站著。

        “民國十七年吶……!”父親喝過一點小酒以后就對安妮和蟲子說。“米脂城里有名的銅匠呂五……”

        老爺有一次給一個大戶人家辦白事,站在墳里吹招魂調(diào),那調(diào)子已經(jīng)失傳了。老爺辦完了事,見墳地里丟著幾塊孤墳里挖出來的舊柏木棺材,就扛了兩塊回去,自己銼了個嗩吶桿子,比當(dāng)時流行的尺寸短了一寸,做成一尺一寸的,做好后試吹,聲音出奇地清亮,色如重棗,質(zhì)如脂膏,老爺喜得一夜沒睡著覺。后把桿子拿到戶外,任風(fēng)天雨地,烈日寒霜,那桿子也不破裂,反而更加晶瑩鮮亮起來。老爺把桿了牢牢包裹了,從綏德起身往米脂城里去,找有名的銅匠呂五,做了一個略大一點的嗩吶碗子,氣牌、喉子、束子、鏈子都選了上好的銅質(zhì),最后綴上兩根鮮紅的穗子,當(dāng)時看見的人都傻了眼,說從沒見過這么美的東西。老爺把嗩吶帶回家,時值春暖,莊稼人正好收工回家。老爺仔細地洗漱畢,扎裹了衣褲,取了嗩吶往鹼畔的碾盤上圪蹴著,運足了氣,吹了一個“韃子攻城”,村里聽到的人都癡癡地站著,雞不飛、狗不叫、牛羊趕不到圈里去……。

        老爺說那一次給大戶人家辦事,是這輩子吃的最好、最飽的一頓飯。大戶人家請了總管,又請了有名的廚子,席面上酒泛羔羊,湯陳桃浪,八個碗子肉,十六個渾素菜在桌子上堆得山也似高??腿艘粨芤粨埽瑥闹形缰背缘秸茻魰r分。老爺帶了一個兒子去沾點兒渾腥,只怕兒子吃不飽,結(jié)結(jié)實實給兒子喂了渾的喂素的,豬羊肉,雞鴨魚,不歇氣地往兒子嘴里送,直吃得兒子一古腦全吐了出來。

        老爺后來被國民黨抓了丁,帶著一班子鼓樂手給國民黨吹大會,吹小會。有一次,紅白兩軍在一個山頭上過仗,老爺被白軍用槍托子砸著后腰去山上吹軍歌,那時,白軍已經(jīng)被紅軍打下了半山腰,老爺把手里的嗩吶吹響,白軍個個勇猛起來。老爺心里想,這還了得!他們打得可都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隊伍呀!老爺把嗩吶桿子往地上一扔,踩了個稀巴爛。老爺氣吞山川,對他的樂班子說,我也有兒有女咧,活出名堂來了,以后誰也不要給國民黨龜兒子吹吹打打!你們各逃生死去,我就在這里做個了斷……說完縱身往崖下一跳,粉身碎骨。白軍的隊伍一敗涂地,樂班子四散逃命去了。幾天后,老爺?shù)膬簩O們到崖下找尋老爺?shù)氖w,哪里找得見?鄉(xiāng)親們不說老爺被野獸分著吃了,只說老爺駕鶴西游去了。

        樂班子的人后來都投了紅軍,有五個人戰(zhàn)死沙場,個個都是錚錚鐵漢。從前,嗩吶手的地位十分卑賤,死后不能入祖墳。那五個人戰(zhàn)死以后,鄉(xiāng)親們自發(fā)組織了抬埋隊,傾其所有,隆重入葬。從此鼓樂手地位漸漸提高。

        爺爺那一輩人仍然吃不飽肚子,任你莊稼人怎樣流汗受苦,地里總是長不出好莊稼來。爺爺多才多藝,不僅吹得好嗩吶,而且會彈三弦,說書,唱道情,他熟悉一百多首傳統(tǒng)嗩吶曲牌。爺爺拿一把嗩吶走山西,上內(nèi)蒙,下延安,掙些錢物貼補家用,常常被公家當(dāng)盲流遣送回來讓全村人批斗,挨過了批斗,肚子仍然吃不飽,于是又偷偷溜了出去。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卻沒人給爺爺說媒,都說爺爺那號人,吹鼓手賣藝,跟要飯差不多。因此爺爺結(jié)婚得極晚,娶了吳氏寡婦為妻。婚后聽奶奶約束,也把嗩吶桿子踩個稀巴爛,發(fā)誓再不吹拉彈唱,可他哪里能管住自己,沒了嗩吶,找個搟面仗捅了幾個窟窿眼兒,制成的嗩吶俗稱“雞腿子”,照樣吹得哇哇響,見了說書藝人,自己仍要彈起三弦定一個音。奶奶雨點似的點著他的腦袋罵他,你這人是:老騾子拴在背巷里——成就(陳舊)了,可兒女們說啥也不能動那尺二的桿子。偏偏兒子們都是門里出身,勝人三分,拿起桿子誰也不怯乎,個個吹得音是音,調(diào)是調(diào)。奶奶打了這個兒,又打那個兒,直打得自己沒了精神。

        家里五孔窯,有一孔挖得極深,充做地窨子,那窨子并不存糧存菜,卻存著幾塊從墳里挖出來的未朽的柏木棺材板。父親把祖上的幾把嗩吶賣了,給母親看病,找了幾個醫(yī)生看,也沒看明白。母親的肚子疼起來真叫厲害,疼的跪不住,坐不住。若是在莊稼地里疼起來,就只能就地打滾。個個醫(yī)生都給母親吃胃藥,卻一點兒也不管用。過了半年三個月,父親把母親帶到城里去看病,做了B超才知道母親得的是膽結(jié)石,做手術(shù)要四千元。醫(yī)生說也可以不做手術(shù),吃一點消炎藥回家捱著去。母親說,家里的奶奶已經(jīng)80歲高齡了,奶奶今年的身體全不如往年,說不行立馬就不行了,要做手術(shù)也得等把奶奶抬埋上山去。這病要不了命,就是肚子疼,讓它疼去。

        父親請木匠給奶奶打棺材,自己卻像當(dāng)年的老爺一樣,悄悄鉆進地窨子用柏木材板銼了幾根嗩吶桿子,有一根銼得短了一截,只有一尺長,他舍不得丟,也做出來,就是后來安妮拿的那把嗩吶。當(dāng)時安妮在村里上五年級。父親把做好的光桿嗩吶遞給安妮,也沒裝哨子,只當(dāng)是個玩具讓她玩。安妮得了嗩吶學(xué)著父親的模樣吹,雖然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卻照樣樂得鳥雀似的跳躍。第二年秋天,奶奶不行了。奶奶健在時最疼安妮,去年冬天還給安妮做了一條掩心棉褲,費了老輩子工夫,常給安妮扎一頭小辮子,花兒布兒繃得滿頭都是。奶奶說安妮我娃是九天仙女下凡,嘴上雖不說話,心里卻靈醒著哩。安妮濃眉大眼像父親,白凈水靈像母親,極惹人疼愛。

        奶奶穿了老衣,已被抬到稈草床上。奶奶這時還有一口氣,但人卻不靈醒了。全家人都圍著奶奶放聲哭,安妮哭不出聲。供和供糧兄弟給了安妮一枚蘆管哨子,安妮把它裝在嗩吶芯子上,獨自跑到地窨子里邊哭邊吹。

        那時,父親正和奶奶作最后的告別。父親聽到窨子里有樂聲傳來,細聽卻是嗩吶大曲“水龍吟”,曲聲委婉清麗,如過澗水泉般浸潤過來。父親心里“咯噔”了一下,誰還有這本事呢?

        “看!”趴在奶奶床邊的蟲子叫道。大家尋著蟲子的目光看去,見奶奶眼睛里流出一行清淚來。

        供和供糧兄弟尋聲往地窨子里去,那聲音又似在院前的幾棵椿樹上繚繞著,驀然抬頭,那滿樹的葉子忽如雪片般唰唰飄落下來。

        葬罷奶奶,父親急切切包裹了安妮吹響的那把嗩吶桿,拿了家傳的一個白銅水煙壺子,奔了米脂城,找了城里一個銀匠,那銀匠有名叫姜崇山,豁著兩個門牙,叼著個煙嘴子,戴一副古老的水晶眼鏡,祖?zhèn)鞯氖炙嚇O是精巧,又寫得絕好文章。姜銀匠聽了父親的來意,把過水煙壺觀看,開口說,如今白銅和白銀同價,水煙壺又是個古物,我有些干銀子存著,你不如把水煙壺留我這兒,再折些錢,干脆就做個銀的吧。父親那時腦袋發(fā)熱,只管應(yīng)諾。老姜拿稱過了銀兩,立時動起工來。

        老姜按尺寸給那桿嗩吶打制了銀碗子,銀束子,銀牌子,銀鏈子,妙處鏤花,好處落葉。裝好以后轉(zhuǎn)著圈兒端詳,覺得美中似有不足,又在八個音孔中間鑲了六個銀箍兒,上面用老篆體打了一付對子,寫的是:

        有事皆呈祥端

        無管自生佳音

        一切完工后再看,那管嗩吶小巧玲瓏,通體流銀飛雪,中間透出幾段腥紅,恰似雪落紅梅一般。夜里,老姜又拿出嗩吶觀看,有攬星奪月之姿,忙收起來,一夜興奮未眠。第二天又等身做了一個錦緞盒子,把嗩吶妥當(dāng)收存了。

        老姜把嗩吶交給父親,連工帶料算得五千,父親嚇出一身汗。安葬了奶奶,家里的積蓄已經(jīng)罄盡,哪里去尋這許多錢?老姜愛吃豬肉燉粉條,父親花五元錢請了他一頓,老姜只得讓父親賒了賬。

        供和供糧兄弟都長著一個蒜骨嘟鼻子,兩肩中間只見腦袋,不見脖子。兩兄弟都憨厚實誠,常與父親一起喝點兒小酒,父親就教他們吹打技藝,可兩人天生是拉下手的胚子,離了父親就吹不成調(diào)子。于是和父親一起搭成一個樂班子,四處去吹打。

        父親拿出那把精美的小嗩吶讓安妮吹奏,安妮吹了一曲“照燈山”,音分雅、燕、清,調(diào)入宮、商、徵。

        安妮第一次夢見大眼獸沖自己吼叫,是身上來月經(jīng)的那天夜晚。以前看見母親身上流血,安妮嚇得不敢動彈。母親忽略了這件事對安妮的影響,直到有一天深夜看見安妮在褥子上的一灘血污當(dāng)中瑟瑟發(fā)抖。以后,每當(dāng)母親肚子疼痛呻吟的前一天晚上,安妮差不多都要夢見那只怪獸。蟲子一看見安妮說夢,就膩煩地皺起了眉頭。

        綏德的濱河大道由南至北足有五里路長,大道修得寬敞明亮,中間花草樹木,亭臺回廊,迤邐連綴,處處都有休閑漫步的好去處。大道的北段圍墻上鑲著365幅石版畫,它像一卷史經(jīng),從軒轅皇帝的事情說起,直說到如今現(xiàn)在;大道的南端立一座牌樓,號“天下第一牌樓”,樓高五丈,寬十丈,上下地伏、丁馬、須彌座……;雀替、額坊、走馬板,拱出五門六柱十九個浮樓,樓下有八尊石雕瑞獸守衛(wèi),威猛不可觸摸。

        大道自開工以來鼓樂就不曾斷過,竣工后,各處都有人扭秧歌、跳場子,自日至晚,鼓樂延綿不絕。

        安妮第一次走上大道時,看見橋頭有一個狗市,市上有一人,挽犬提籠,籠中駐一只黑色大鳥,兩眼發(fā)亮,似有發(fā)話狀。狗是有名的沙皮狗,個兒雖小,性卻極烈,脖項上一條鐵鏈,牽著那人在橋上走。那人已經(jīng)年事老邁,倒著腳步蹣跚不前。

        人都說那人姓霍,家里養(yǎng)著十來輛大橋車、兩匹馬、八條狗。凡狗市上有看上眼的,那人都買回養(yǎng)著,玩夠了就送人。唯有沙皮是他極喜愛的。去年冬天,他閑得沒事,要給沙皮縫衣褲,找了個裁縫,裁縫太忙,不接他這活,他就自己扯了布縫,縫時忘了給沙皮留撒尿的口子,沙皮穿上后沒法撒尿,急得死去活來。

        霍老兒架鷹走犬,原本看著扭秧歌的人群就煩,來來去去總是繞著走。這天被沙皮牽著往大道的人群里去追一條京叭兒,看見安妮在一個臺子上給秧歌吹嗩吶,覺得新鮮,就找個地方坐下來,聽著也新鮮,看著也新鮮,又忍不住擠上臺子細細端詳那把嗩吶,雪也似照人,心里喜歡,不舍得離去。

        又一日,霍老兒忍不住扯了安妮的一只手,倒著步子把安妮扯到圍墻跟下,問安妮那把嗩吶賣不賣?;衾蟽阂粡埧?,下嘴唇就使勁地兜著嘴里的涎水,不讓它流出來,等到說話,涎水還是順著嘴角流下來,這時,父親也跟了過來,父親說,老先生,這東西是我們的吃飯家伙,沒有多余的,所以賣不成?!跋缺抡f不賣……”霍老兒發(fā)話,聲音像一把鐵勺在鍋底上刮,極沙啞,也極深沉?!皢栆粏杻r是多少?”父親說給多少也不賣?;衾蟽壕秃蜕称せ伊锪锏卣驹谀抢铩?/p>

        霍老兒不服氣,又把兒子找來,用手指著安妮手中嗩吶說,“要那把嗩吶!”兒子說,爸,我可忙哩!你怎就為了一把嗩吶纏住我不放!說著忙,自己走上臺去觀看,方知那物件確實漂亮。向安家父親問過價,回頭對霍老兒說,爸,人家憑多少錢都不賣,你就坐這兒看看,過過眼癮行了?;衾蟽河忠淮位伊锪锏刈吡?。

        過了幾天,霍老兒又去大道看那個物件,卻不見了安妮和那個樂班子,問過塔臺的人,才知道有人欺行霸市,把樂班子嚇跑了。那天晚上,父親的樂班子正在給秧歌伴場子,幾個楞小子搶上臺來,二話沒說就砸了鼓樂場子,供和供糧兄弟上前吱唔,幾個小子飛拳踢腿,打得兩兄弟滿地里滾。有一人揪了父親的領(lǐng)口,說今后不許在這里吹,否則見人就打。第二天,這里的嗩吶班子就換了牌頭。

        霍老兒問:傷了人么?沒有。傷了物件么?也沒有?;衾蟽赫f,“誰那么大膽子,敢在綏德街上踢蹶子尥腳!”一打聽知道是北頭龍灣村的幾個小混混日得鬼。霍老兒是個坐不住的人,牽了沙皮,倒著腳往龍灣去,路上跌了一跤,甩脫了鳥籠子,把一只大鳥飛了。直到晚上才把幾個小子都召見了?;衾蟽喊炎 昂艉簟苯械纳称ぃ瑔栃∽觽儯骸罢J得霍老兒么?”小子們都回答:“認得。”霍老兒看準(zhǔn)一個小子,揚手就是重重的一巴掌,說認得就好,強似我再介紹。綏德街上有你們這樣混事的么?古來就沒有!混吃混喝可以,混黑皮混無賴不行!霍老兒說,就算我替你們父母教你們學(xué)好,今兒我做東,請你們孫子撮一頓,以后再不可行短,與人為善才好。小子們都說,知道錯了,以后再不敢了。

        霍老兒下嘴唇兜住涎水,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把后來的嗩吶班子數(shù)落了個夠,說是你們這等德行,以后就不要在綏德城里混了。那班人當(dāng)時就胳夾了鑼鼓家伙溜了。那時,安妮父子已經(jīng)在城里租地方住了下來?;衾蟽旱怪_,費了好大勁,才在城南拐子巷一個院子里找到安家父子,請他們再上臺吹打?;衾蟽鹤吆?,安妮告訴父親:把嗩吶賣給霍老兒吧,他是個好人。

        父親知道安妮舍不得賣她的嗩吶,平時擦呀,洗呀,像寶貝一樣愛護著,安妮帶著那把嗩吶,給家里添補了不少錢。安妮比劃著告訴父親:“賣—得—錢—給—媽—媽—看—病!”

        父親說,好個孝順女子??墒窃刍舜髢r錢的東西,若是賣,怕是不值錢。

        聽說父親肯賣那把嗩吶,霍老兒大喜,立時把兒子叫過來,帶著安家父子往一個館子里去,點了菜吃著?;衾蟽阂膊坏劝布腋赣H開口,支起一個手指頭給安家父親看。

        “一千?行哩!”

        “一萬。”

        “多了,不值那些錢?!?/p>

        “不多。”霍老兒說。“我別的事憨哩,這個貸我卻識得,值!”

        安妮把帶來的布包袱抖開來,端出一只錦緞盒子,打開盒子,里面黃綢襯里,亮燦燦躺著那把嗩吶。霍老兒越發(fā)喜了,把眼睛笑成一條縫,涎水流得滿下巴都是?;衾蟽簩ψ约旱膬鹤诱f,“哪一天我要是死了,就讓安家父子來吹打,送我上路?!庇謱Π布腋赣H說,“安家,你來吹,一定要鬧得紅紅火火的。吹他三天三夜?!备赣H說,“早哩,那是您老百年以后的事。”霍老兒讓兒子點過了錢,抱著那把嗩吶,像個孩子似的喜滋滋地對安妮說,“妮娃,嗩吶可是我的了,你以后想吹,就到我家來借去吹,吹完了還給我?!?/p>

        誰也不曾想到,二十多天以后,霍老兒的兒子一身孝服來到大道上請安家父子給他父親辦喪事?;衾蟽簹{了,享壽七十八歲。安家父親唏噓不已,說可惜了霍老前輩的俠義心腸,綏德城怕是再也找不到他那樣人兒了。

        父親帶著樂班子給霍家辦喪事,果然看見霍家的大院里有一個圈場子,槽頭上拴著兩匹高頭大馬。霍老的兒子對安家父親說,“我父親這幾年一滿老憨了,小時出身富貴,到老了還惦記著肥騾子大馬,又是養(yǎng)狗,又是喂鳥,誰也說他不下??伤R終時反倒靈醒了,把后事交待得一清二楚……”

        安家父親說,“老先生走的匆匆忙忙,我也沒來得及望他一望?!?/p>

        霍老的兒子說,“父親走時交待,說你們這家是本份實在人家,要好好看顧。那把嗩吶仍然要送還你們,說你們靠著它謀生,不能歸到他人手里?!?/p>

        安家父親說,“這樣也好,我把錢退給你就是了?!?/p>

        霍老的兒子說,“我沒說清楚,你也沒聽清楚,我父親是要把嗩吶送給你們。貨是貨,送是送,若是叫你退錢,父親英靈不遠,哪里肯依!”說罷取了嗩吶遞給父親。

        安家父親登時泣不成聲,說:“老人家人都那樣了,還惦記這些事情,實實叫人念想!”

        霍老的兒子說,“父親在世時,幾次說他走后,事要辦得紅紅火火。咱就說定了,你那樂班子這幾天就在我家侍應(yīng)著,早晚吹一吹,好叫父親他老人家喜歡。等事辦停當(dāng)了,一并算你工錢。”

        安家父親說,“就依他老人家說的,吹他三天,工錢卻一分也不能收。”

        霍老兒入殮時,家人親友,依例都去棺材跟前作別。安家父親也去看過了,這時將要蓋棺,卻見安妮擠近前來,雙手托著那把嗩吶。安家父親說,“孩兒要把嗩吶給老人家?guī)?,老人家在世時,跟這把嗩吶極是有緣分,就依了孩兒,把嗩吶給老人家?guī)グ?!?/p>

        霍老的兒了點頭應(yīng)允。

        這時,有一只黑色大鳥撲楞楞飛近前來,可可地落在靈棚前檐兒上,那鳥兩眼炯炯發(fā)亮,似有發(fā)話狀?;衾系膬鹤诱f,這是父親的鳥,飛回來給父親送行來了,不禁失聲哭了起來。

        安妮又夢見一只大眼怪獸在沖她吼叫。安妮對父親說,要回鄉(xiāng)下去看媽媽。父親說,你去看,要是你媽好著,你就快快回來。

        天氣大旱,母親每天早上帶著十五給園子澆水。十五把它的一泡尿難受地夾著,直到自家的園子里才痛痛快快地撒了。母親半桶水,半桶泥地往園子里挑水,營務(wù)著菜豆角子,現(xiàn)在,園子里的豆角子長得好看起來了。

        母親這天早上挑罷第一擔(dān)水,挑第二擔(dān)時肚子忽然疼痛起來,母親掙扎不住,倒在園子畔上,桶里的泥水傾倒在母親身上。十五在園子里轉(zhuǎn)悠了一會兒,捉了一只蛐蛐兒,轉(zhuǎn)回來看見母親倒在地畔上,十五慌得把嘴里的蛐蛐放了,沖著母親汪汪叫,母親不動,十五焦燥起來,竄到母親身上,又是啃又是刨。忽然,十五一縱身沖下地畔,沖過小河,往鄰居家院子里沖去,十五豎起前爪使勁地刨鄰居家的門板,喉嚨里不停地嗚咽著。鄰居家的小孩出門來,指著十五說:“十五,你怎哩?你瘋哩!”十五一邊往大門外邊退,一邊回頭看那小孩,小孩走到墻角撒尿去了,十五又沖過去咬住小孩的鞋子,撅著屁股往大門外頭扯。小孩“呀呀!”地喊著,跟著十五到大門外面去,十五自顧往坡下沖,小孩自言自語地說,“十五瘋了。”

        十五又回到母親身邊,母親還是睡著不動。這時,十五看見大路的一頭有一輛車慢慢地開過來,前燈的強光在路面上直直地移動。十五想起安妮每次都是坐著車走的。十五就沖過小河去,在大路中間叉開腿站著,等車子打著明晃晃的大燈開過來,十五就氣洶洶地高聲吼叫。車子停下來,里面的人打開了門,以為有人要乘車,十五跑過去跳上踏板,大膽往車廂里轉(zhuǎn)了一圈,沒有看見安妮,十五于是跳下車去,沖過了小河。

        十五在母親身邊嗚咽著,最后在母親的臉跟前趴下來,身子蜷作一團,和母親一起睡了。

        母親做了手術(shù)。十五累了,在城里的新家里躺了兩天。這是一個陌生而無趣的地方,十五哪里也不想去。

        開學(xué)的時候,安妮該上高中,蟲子該上初中了。

        父親說,安妮就不上學(xué)了,讓蟲子上去。女娃娃家識得幾個字就可以了,上學(xué)也沒啥前途,花錢多識得幾個字,有啥用處?

        母親說,安妮倒比蟲子學(xué)得好。你就是死腦筋,重男輕女。

        父親說,我不是重男輕女,家里要是有多余的錢,連你也可以做個護理,燙個眉毛……

        母親說,我不做護理、不燙眉毛也倒罷了,我只想讓安妮隨心地去上學(xué),安妮和人家的女娃娃不一樣,要是將來能學(xué)個護士啥的,我這輩子的心事就放下了。

        父親煩惱起來,說你甭說沒用的話,上學(xué)這生意誰家都難做,不見底地往學(xué)校里花錢,像二桿子引逗憨漢娶媳婦,錢花了,說你人不行,到頭了不知能撈個甚?從前十年寒窗就考狀元做官哩,三年冬書就做大事情哩,如今光念書就得半輩子,出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有個營生干!這生意哪里是我們這等人家做的?讓蟲子念書,也是二桿子逗憨漢娶媳婦……

        父親問蟲子,你想不想念書?

        蟲子說,我不想念書,除了念書,啥事都好說。父親啐了他一口。

        父親問安妮想不想念書,安妮說,想。

        父親說,你姐弟二人抓鬮兒,誰抓著一個“上”字,誰就去念書。

        父親拿來兩片紙,做著樣子在一片紙上寫字,然后揉作團兒讓安妮先拈。安妮仔細地瞧著地上的紙團兒,輕輕地拈了一個到門外頭去看,父親問,有沒有?沒有?。繘]有那就是蟲子了,蟲子去念書。

        安妮站在外面,站了很久。

        蟲子說,我上學(xué)要穿新衣裳。

        父親說,沒有。

        蟲子說,我要一雙新球鞋。

        父親說,沒有。

        蟲子說,那就給我買個新書包。

        父親心里生起一團無名火,抬手打了蟲子一個耳刮子。打得蟲子殺豬似地嚎哭起來,父親越發(fā)怒了,直把蟲子打得住了聲兒哽噎。

        安妮抱起瑟瑟發(fā)抖的十五,安妮想對十五說,我想念護士學(xué)校,將來做個護士。安妮把十五抱上了街道,十五看見這世界如此陌生,亂糟糟的,越發(fā)抖個不停。

        安妮把十五抱到狗市上,十五看到許多同類,仍然沒有從恐懼中解脫出來。

        安妮和十五站了很久,都沒有人理會他們。安妮就抱著十五往回走,這時,有個人迎上來,問安妮是不是要賣狗。

        安妮點點頭。

        賣多少哩?來人抓起十五的脖子觀看,十五預(yù)感到自己的噩運即將來臨,已經(jīng)開始犯迷糊了。

        安妮支起三個手指頭。

        三十不值。來人說,二十。把錢塞在安妮手里,抱了十五往前走去。十五絕望地盯著安妮看,嘴里卻一聲也不吭。

        安妮跟在那人后面走,看他往哪里去。那人走不多遠,走進一個飯館里去。安妮抬頭看見一塊牌子,上面赫然寫著:麻辣狗肉店。

        安妮啞著聲兒喚十五,眼睛里斷線似地滾出淚來。

        安妮買了一個書包回了家,蟲子迎上來說,姐姐,媽媽已經(jīng)給我買了新書包了。

        等安妮在售貨柜臺外面比劃著把書包退了,拿了錢,已經(jīng)費了好多時間。安妮跑到那個飯館里找到買狗的人,比劃著要贖回自己的狗,買狗的人耐著性子看安妮比劃,最后說,“晦氣!狗跑了,你快走吧!”

        安妮四處瞧瞧,不見十五的影子。

        飯店門前遇見的那個黑漢子叫德全,德全自從吹過父親的嗩吶,就癡了似的四處尋訪父親。他到過鄉(xiāng)下老家,先找了供糧供和兄弟,又一起在城南拐子巷找到父親。德全對父親說:“安家哥哥,自從吹了你的嗩吶,夜夜夢見和你在一搭里,夜夜從夢中笑醒來,今天總算又見著了?!?/p>

        父親看見德全也喜歡,兩個人就像有多年交情的老朋友。

        德全告訴父親,縣上要組織一個嗩吶團,要把嗩吶吹到省里、吹到北京去哩,嗩吶團一共要九十九個嗩吶手。德全說,如果沒有安家哥哥你,憑多少人也不敢撐那個門面。現(xiàn)在就等安家哥哥出來,把嗩吶手都驗過了,再行定奪。

        父親說,德全兄弟有所不知,城里、鄉(xiāng)下吹得好的有得是,只是一樣,嗩吶桿子不行。

        德全說,安家哥哥說得是。如哥哥肯把制嗩吶的方子拿出來,我就是砸了鍋賣鐵,也要給綏德的嗩吶漢們掙一個面子。

        父親說,兄弟這話,顯得我小氣。只是要制這許多嗩吶,材料卻不好找……。

        父親把德全領(lǐng)回鄉(xiāng)下老家,一起鉆進自家的地窨子,父親用柏木棺材板銼了一根嗩吶桿,又經(jīng)食用麻油浸過,說:“嗩吶就該這樣制法?!?/p>

        德全驚喜萬分,說:“安家哥哥,你是怎著逐磨出這個法子來,憑誰有多聰明,也想不到這許多妙處?!?/p>

        父親說,也是祖上傳下來的。祖宗這法子也是得于天地之間,今日廣傳天下,原還與天地。與德全商定,先做出一批樣品來,再讓嗩吶手們相互習(xí)學(xué),各找材料,做成一尺一寸的九十九把柏木嗩吶。

        父親他們準(zhǔn)備出門去排練嗩吶合奏,遇見霍老的兒子訪上門來?;衾系膬鹤诱f,一向脫不開身,耽誤了這許多日子。把手里的包袱抖開,露出那只錦緞盒子。說:“父親留有遺言,嗩吶斷不能隨葬。況且人間雅樂,原不該隨著亡人埋沒了,該在世上流行才是?!?/p>

        安家父子感慨萬千。

        德全對安家父親說,該讓安妮去給嗩吶團做個示范,這把嗩吶是個靈物,也讓它給咱嗩吶團增點兒靈光。父親應(yīng)諾。后來安妮在嗩吶團吹了個“韃子攻城”,全場人沒有識得這個曲子的。在場的文化局干部問安妮懂不懂曲譜,父親解釋說,“是個啞巴。”

        文化館的干部驚嘆不已。

        嗩吶團的成員一撥一撥在露天的牌樓廣場上吹,一個個黑衣,黑褲,黑布鞋,扎裹著褲腳,腰里系著紅腰帶,頭上攏著白羊肚子毛巾,如鐵塔一般立著,嗩吶聲則雷霆萬鈞,排山倒海般蓋過廣宇。

        德全把一萬多元錢交到安家父親手里,德全說,安家哥哥,錢是嗩吶團的弟兄捐給安妮上學(xué)用的,安妮一個女孩家,不能跟咱一樣吹一輩子嗩吶,你就讓她去上學(xué),尋個好出路,將來尋個好婆家。

        父親說,“這錢我哪里敢受!”

        德全說,“受得。你的嗩吶秘訣,何止值這些……”

        那天晚上,父親又造了鬮兒讓安妮和蟲子抓,兩個人都抓了“上”字。父親說,“那就兩個都去念書,上學(xué)。”

        第二天,安妮對蟲子說:“我—夢—見—十五—頭—上—扎—著—漂—亮—的—小—辮—子—回—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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