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guī)穲F在歐洲訪問演出時，由瑞士坐車進入法國。山間蜿蜒盤旋中，一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正沉醉于美景之中，“貝藏松”的路標突然躍入眼簾，不由怦然心動，思緒萬千。

自進大學專攻指揮的第一天起，我就對“貝藏松”向往之至，畢竟諸多大師(如小澤征爾)的輝煌就是從這里開始，所以這個地方對于一千充滿美好理想的年輕指揮學生來說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命運的咽喉并非如貝多芬之愿望那般容易被扼住。三十個春夏秋冬轉眼逝去之后，才覺得對指揮這門學問略有所悟。今年秋天我終于如愿以償來到了貝藏松。

名不見經(jīng)傳的貝藏松既無盧浮宮的厚重，又無埃菲爾鐵塔的宏偉，更無波爾多名酒的醇香。小城人口不多，恬靜安逸。但每年秋天的音樂節(jié)(包括著名的指揮比賽)卻辦得十分熱鬧，全世界音樂愛好者云集。是文化、藝術、音樂，也是這個讓青年指揮們魂牽夢縈的比賽使小城一躍成為名勝。

今年春季，經(jīng)過預選賽篩選，全世界共有20名選手入圍，其中中國選手4名，為歷屆進入最多的一次。雖然他們精心準備盡力發(fā)揮，但很遺憾，所有這4位選手第一輪1／8比賽后即被淘汰。

縱觀比賽過程，有一個現(xiàn)象引起了我的關注。四月下旬在北京預選時，面對鋼琴四手撩撥著難度極大的巴托克的《樂隊協(xié)奏曲》時，我們的選手無論在技術上和對音樂的駕馭程度上，自信心上一點不亞于外國選手，有時甚至略占優(yōu)勢。而到了貝藏松，面對一個職業(yè)樂團指揮時卻顯稚嫩并時而手足無措，缺乏自信。而眾多外國選手(其中包括不少來自如日本、印尼的亞洲選手)面對樂團充滿自信，游刃有余，發(fā)揮出色，即便提出一些并不合理的讓樂手不愿接受的演奏要求時，也顯得那么胸有成竹。

經(jīng)過進一步觀察分析和思考，結合自己在國外留學4年的經(jīng)驗及近幾年在國內音樂教育和交響樂舞臺的所見所聞，我認為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很多也很復雜。下面從共性的角度談談自己的看法：

一、指揮家所需具備的重要素質之一是善于與入打交道。受傳統(tǒng)教育的影響中國孩子普遍聽話，不像外國選手在社交場合中談笑風生，敢于表達自己的觀點，乃至竭力表現(xiàn)自己的才能；

二、國內的指揮教學局限太大，只能在課堂用兩架鋼琴代替樂隊，學生根本無法對樂隊的音色、音響、演奏法有任何概念，更無法體會如何在與各種不同類型的樂手合作中實施自己的音樂理想。而在國外，指揮系學生的實踐機會很多(如莫斯科音樂學院就有專職樂隊供指揮系學生排練演出)；

三、指揮專業(yè)與其它表演專業(yè)最大的不同是他所操縱的“樂器”是一個有近百位不同年齡、性格、社會背景、生活習慣的樂手的組成。如何與人溝通，了解樂手的心理狀態(tài)，用行之有效的手段達到自己的藝術目的是一個指揮家所面臨的最難的課題。身懷絕技躊躇滿志卻無法讓樂手接受的指揮家可謂屢見不鮮。我們的選手全是二十剛出頭的大學生，與眾多三十多歲的國外選手在同等條件下競爭，無疑稍遜一籌；

四、交響音樂作為無國界的通碼藝術，它的詮釋者——指揮家應是一位熟知中西文化、歷史的藝術使者。外語能力是指揮家的必備工具。與眾多外國選手(包括日本、印尼等亞洲選手)同臺，中國選手的外語表達能力相形見絀。結果是無法準確細膩地表達自己的要求與才華；樂團演奏家因此陷入茫然而導致情緒渙散、選手的不自信與無奈也就接踵而來；

五、此次擔任比賽演奏之一的樂團，是法國著名的圖盧茲交響樂團，演奏水平很高。自信、自傲的藝術家優(yōu)雅氣質隨時可以在每一個樂手身上看到。但面對年輕、經(jīng)驗不足的選手，艱巨的工作量以及繁復的曲目(如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最后樂章《歡樂頌》一天要演奏六遍)，他們自始至終沒流露出一絲不耐煩和抱怨，而總是用鼓勵的目光、和善的笑容對待每一位選手，表現(xiàn)出良好的職業(yè)道德。而在國內，指揮系學生很少有機會接觸樂隊?？陀^原因是所謂的市場化經(jīng)營無法讓樂團有財力去支持這項事業(yè)；主觀原因是樂團的經(jīng)營者和樂手們沒有將培養(yǎng)年輕一代指揮視為己任，心理上對此是抵觸的。難得的一些排練機會使指揮系學生在膽戰(zhàn)心驚之余，得到的不快遠多于收益。

中國作為一個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大國，正在國際舞臺卜扮演不凡和重要的角色，令全世界矚目。面對即將到來的北京奧運、上海世博，我們有足夠的底氣對世界說我們會是最好的。但聽完柏林愛樂樂團精彩的演奏，看到樂手在臺—亡充滿激情的幾近完美的表演，誰還敢說我們擁有這樣一支樂團已為期不遠?有識之士和音樂愛好者都在為中國交響樂事業(yè)的發(fā)展獻計獻策。發(fā)現(xiàn)許多現(xiàn)實問題，如：政府資金投入的不足、舊的管理體制的缺陷、教學方法上的陳日、文化市場的扭曲、國民受教育程度較低等等。我想補充一點，培養(yǎng)優(yōu)秀的青年指揮也是很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沒有不好的樂隊，只有不好的指揮”這句老話雖然也精辟也片面。不過，指揮是樂隊的靈魂這是無人會否定的事實。那就讓我們一起為培養(yǎng)中國自己的一流指揮做些什么吧！

張國勇上海音樂學院教授，上海歌劇院院長、藝術總監(jiān)

(責任編輯張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