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 月／編譯

我對她最初的感知便是她的手。我不記得那時我有多大，但是我所有的生活和感受都和手的觸摸有關。為我?guī)磉@些印象的手屬于我的媽媽，她是一個盲人。

小時候我坐在廚房的桌子旁給圖畫涂色，然后我對她說：“來看我的畫，媽媽，我已經(jīng)涂好了?！?/p>

“哦，真漂亮?！彼牟辉谘傻鼗卮?，依然忙著她手中正在做的事情。

“不行，你一定要用你的手來看看我的畫?！蔽夜虉?zhí)地堅持。她就走到我身旁，我握著她的手摸遍整張圖畫。我總是喜歡看她做出激動的樣子，好證明那張畫的確非常漂亮。

她總是用手來感知每件事情，她撫摸我的臉，或是摸索我給她看的任何東西，我從來沒覺得有任何怪異。我知道爸爸用眼睛來看我或是我要給他看的東西，我的祖父母以及其他一些到我家來的人也是如此，但我卻從沒想過媽媽不用眼睛有什么不同尋常的。

我記得她怎樣幫我梳理我的長發(fā)。她用左手拿著梳子，放在我的兩眉之間，正好在我的鼻子上面，她的食指擱在我的頭頂，好像在丈量這兩點之間的距離。然后她拿起梳子，從食指開始往下梳，直到碰到拇指。

很多次我在玩耍時跌倒，然后哭哭啼啼跑去告訴她我的膝蓋破了在流血，她就用手輕柔地給我擦洗傷口，然后熟練地替我扎上繃帶。

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媽媽也有她不敢碰的東西。在我家門前的人行道上我看到了一只死去的小鳥，我?guī)нM屋子拿給她看?！翱纯次野l(fā)現(xiàn)的小玩意兒?！蔽艺f著，拉過她的手去撫摸這只小鳥。“這是什么？”她問，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摸索我掌心里的這個小東西。她再一次問我，我能聽出她聲音里的顫抖，“這到底是什么？”

“一只死去的小鳥?！蔽一卮穑饨衅饋?，迅速地抽回她的手，然后命令我把這只小鳥給扔出去，并且正告我不許再讓她接觸這類玩意了。

我想我低估了她的嗅覺、聽力和觸覺。有一天，我看到一盤小甜餅，那是媽媽剛剛做好放在桌上的。我躲躲閃閃地偷拿了一塊，然后悄悄地看著她，看她會怎么說，她沒有什么反應，于是我想當然地認為她不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但是我沒想到她能聽到我的咀嚼聲，就在我一邊嚼著甜餅，一邊走過她身旁時，她抓住了我的胳膊。“下一次，凱麗，你想吃甜餅時要先問我一聲，”她說，“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但是你一定先要問我才行?！?/p>

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和一個小弟弟，但是我們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清楚地知道我們都干了什么。一天，我哥哥帶了一只流浪狗回家，偷偷地帶到樓上他的臥室里。沒過多久媽媽就到樓上來，打開他的臥室門，然后讓他把小狗放到外面去。我們都十分驚異她是怎么知道的。

當我逐漸長大，我了解到這是媽媽有意在我們的心理上樹立起了威信。她失去了視力，卻有著敏銳的聽力和嗅覺，這兩者結(jié)合起來，往往能使她得到正確的答案。她聽到了小狗的腳趾甲在臥室的地板上刮擦的聲音。

她的鼻子真是十分靈敏！一天，我和我的朋友在我的房間里玩玩具娃娃，我悄悄溜進媽媽的房間，在我的娃娃上噴了些她的香水。接下來我犯了一個錯誤，我跑到樓下問她某件事情，她立即告訴我她知道我去過她的房間，而且用了她的香水。

還有她的耳朵，每一件事都逃不過她的耳朵！某個夜晚，我獨自一人在客廳里做作業(yè)，電視也開著，我盡量把聲音關小了。這時，媽媽走過來問我：“凱麗，你到底是在做作業(yè)，還是在看電視？”我感到很驚訝，但是我仍然回答了她，關掉電視繼續(xù)做我的作業(yè)。后來我想起這件事，不明白她怎么知道是我在那里，而不是我的哥哥或者姐姐。我問起她，她微笑著拍拍我的頭，“哦，寶貝，即使你不出一點聲音，但是你仍然在呼吸。我聽到了你的呼吸?！?/p>

媽媽還有很好的方向感。她有一輛雙人騎的自行車，我們輪流騎車帶她出去。我坐在前面的位置上，握著車把，蹬著車。她坐在后面，但是她似乎總知道我們到了哪里，并且大聲而清楚地報出方位。她也能判斷出我們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或是有一輛快速行駛的小車正在我們的右側(cè)。

而她又是怎么知道我9歲時的某個晚上，我在浴室洗澡不認真？那時我正不亦樂乎地忙著在浴缸里玩著玩具，她的聲音傳了進來，“凱麗，你還沒有洗你的臉，還有耳朵，是不是？你還沒開始洗，是嗎？”我是沒有開始洗，但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當然她知道一個小女孩，忙著在浴缸里玩玩具，是顧不上洗澡的。我想這是她用心靈的眼睛在看著我們。

但是有一件事情，無論怎樣，這是我們不得不關心的，就是我們的媽媽從不知道我們長的是什么模樣。我17歲時的某一天，我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梳著頭發(fā)，我問她：“你一定不知道我們長的是什么樣子的，是嗎，媽媽？”她撫弄著我的頭發(fā)，看它現(xiàn)在有多長了，然后她回答：“我當然知道?！?/p>

“當醫(yī)生第一次把你小小的身體放到我的臂彎里，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樣子的了。我了解你的每一寸身體，也能感受到你的小腦袋上柔軟的絨毛。我知道你的頭發(fā)是金色的，因為你爸爸是這樣對我說的。我知道你的眼睛是藍色的，這是旁邊的人告訴我的。我知道你長得很漂亮，因為大家都對我這么說。但是我確實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你的內(nèi)心。”我的眼睛慢慢地浮上了一層淚水。

“我知道你是柔弱但倔強的，因為你在熱愛的網(wǎng)球運動上十分執(zhí)著。我知道你天性善良，因為我聽到你對小貓講話就如同面對一個小孩，我知道你有一顆溫柔的心。 我知道你非常地敏感，因為我感受到你因為別人的評價而受傷的反應。我知道你很有個性，因為你有勇氣站起來面對別人對你的非議。我知道你尊敬別人，因為你對待我的方式。我知道你很聰明，因為你在這樣一個年紀卻能夠明智地看待自己。我也知道你很有主見，因為我從你的性格上看出來，只要你自己認為對的，就沒有什么能阻擋你去做。我知道你對家庭充滿奉獻精神，因為我聽到你護著你的兄弟姐妹。我知道你富有愛心，因為你曾經(jīng)在我和你的爸爸面前曾多次表露出來。還有，在任何方面你從未表現(xiàn)出矮人一截，即使你有一個失明的媽媽。所以，親愛的，”她把我拉近她的身旁，“我能看到你，而且非常清楚地知道你是什么樣子，對于我來說，你就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孩子。”

這早已是10年前的事了?，F(xiàn)在我也成為了一個母親，當醫(yī)生把我的寶貝兒子放進我的臂彎，我，像我的媽媽一樣，能夠看到我的孩子并且知道他有多么漂亮。不同的是，我能用我的眼睛看到他。但是某些時候，我也會熄滅燈光，緊緊抱著他，用我的手來觸摸他，來看自己能否感受到我的媽媽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編譯自美《情感》網(wǎng)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