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清朝嘉慶年間,劉家莊有個名叫劉士貞的中年男人,全家三口人,母親楊氏,妻名愛花。母慈妻賢,家業(yè)豐厚,真是和睦家泰,逍遙自在。
只是這劉士貞漸漸養(yǎng)成酗酒的壞毛病,嗜酒如命,使一個好端端的家,日漸衰落。楊氏和愛花一再勸他戒酒,說酒既傷身又招禍,一旦失足,后悔也就晚了。但他哪里聽得進去,反而強詞奪理,說:“我雖然不如仙人,倒也算一位飲酒英雄?!蹦赣H楊氏和妻子愛花總拿他沒辦法。
這一天,正是劉士貞岳母壽辰喜慶之日,劉士貞理所當然前往祝壽。臨行前妻子再三勸他萬不可狂飲,免得酒醉丟丑,可他一點也聽不進去,還得意洋洋地說道:“劉士貞我飲幾盞,騰云駕霧變神仙;文武大臣飲幾盞,連升三級在朝班;才子學士飲幾盞,錦繡文章天下傳;美貌佳人飲幾盞,桃花粉面添容顏?!睈刍犃丝扌Σ坏茫坏酶T驢上路。到了岳母家,岳母也勸他飲酒酌量,他這才勉強答應了一聲。
早上吃的是壽面,中午四碟八碗,壽筵極為豐盛,當然少不了酒。一見到酒,別人曾經(jīng)勸他的話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一陣狂飲,不一會兒就喝得醉醺醺,昏沉沉地睡了半日。眼看夕陽將下,岳母見他酒還未醒,勸他歇息一晚再走,他卻說:“不妨事,不妨事?!睆姶蚓窭雒H,愛花只得騎上。劉士貞頭重腳輕地牽著驢上了路。
一路上,劉士貞哼哼唧唧地唱個不休,好不快活。行到張家村外的八家叉,一條狗“忽”地從驢前竄過,嚇得驢猛然向前一沖,拉著劉士貞一溜煙地向前飛奔。劉士貞好不容易喝住驢,這時也到了家。楊氏一看驢背上無人,便問士貞道:“你媳婦沒有回來?”士貞說:“母親眼花了,驢背上不是她是誰?”楊氏說:“我兒又喝醉了,驢背上哪有人呢?”士貞一聽,忙轉(zhuǎn)身一看,頓時大吃一驚,果然驢背上空蕩蕩的,哪有媳婦的影兒,便說了聲“糟糕”,連忙沿原路追回,一直追到岳母家,也沒見到愛花的人。他便自言自語道:“愛花到底去哪兒了呢,難道還會飛上天嗎?”
原來劉士貞牽著驢行至八家叉,驢被野狗一嚇,猛然向前一竄,騎在驢背上的愛花一個冷不丁從驢背上掉了下來,一來驢子跑得太快,二來劉士貞哼哼唧唧地唱個不休,所以任憑愛花大聲喊叫,劉士貞根本就沒有聽見。已經(jīng)到了夜里二更天了,真是叫天天不應,喊地地無聲,無奈何,她只好一步一拐地往回挪。
正在愛花慌慌張張地獨自往回走的時候,忽然從后面追來一個人,嚇得愛花咕咚一聲,跌坐在地上,來人也大吃一驚,急忙上前將她攙扶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愛花是個女人,馬上松開手說道:“這位小娘子,家在哪里,深便半夜獨自一人往哪兒去?”愛花見來人舉止穩(wěn)重,說話口氣親切,心想定是個好心人,便以實相告。來者名叫張?zhí)旎?,的確是位好心人,他聽了愛花的一番話后,想了一會兒道:“原來是這么回事。這位小娘子,你聽我說,這里離你家還遠著哩!你什么時候才能走到家?再說你獨自一人,遇上壞蛋如何是好?你不要著急,也不用害怕,南面不遠就是岳家莊,岳家莊住著岳大嫂、岳二嫂妯娌二人,她們的丈夫都在我家的炭場干活,晚上都住在炭場,我送你到岳家暫歇一晚,明天再回家不遲。”愛花見夜已深,腳也走疼了,腰也走酸了,只得答應了。
且說岳家二妯娌,原是一對大煙鬼,晝夜煙不離嘴,愛花走了半夜,腳疼腰酸,渾身難受,不住呻吟。岳二嫂勸道:“愛花,你抽上一口煙,心里就不難受了?!睈刍ㄕf她從來沒抽過煙,不愿抽。但經(jīng)不住岳家二妯娌的一再相勸,勉強抽了一口,嗆得她頭昏腦漲,岳二嫂說:“再抽一口就好了。”愛花就又抽了一口,抽完就惡心地吐了起來,霎時昏了過去,胳膊一伸露出了明晃晃的銀鐲子。岳家二妯娌一見愛花的銀鐲子,頓時心生歹意。岳大嫂說:“快把她的銀鐲子弄下來,給咱換大煙抽?!痹蓝┱f:“人家醒來后不見了鐲子怎么辦?”岳大嫂為人心毒手狠,說:“一不做,二不休,趁她昏迷不醒,把她扔到村外池塘里算了?!痹蓝┱f:“好,是個辦法?!庇谑嵌顺脨刍ɑ杳圆恍?,弄下她手上的銀鐲子,然后把她抬出村外,扔到池塘里去了。
也是愛花命不該絕,她在水里一泡,頭腦卻清醒了,好在池塘水不深,她在水里掙扎著站了起來,嘩啦啦地朝岸邊游了過去。這時,恰好一位老和尚從池塘邊走過,猛然看見水中冒出一個黑咕隆咚的東西,大吃一驚,連忙喝問,愛花見有人來了,顧不得害怕,連忙呼救:“救命!救命!”說著已走到塘邊,撲到老和尚腳下,哀求道:“師傅行行好,快救救我吧!”老和尚問清原委,連聲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比缓笥终f:“現(xiàn)在夜靜更深,你又弄成這個樣子,怎能一人獨自回家?我那寺廟就在村邊,不如你先到寺中暫住一晚,明日再送你回家吧。”愛花走投無路,只好跟隨老和尚來到寺院。老和尚把愛花安置在東院的一個僻靜房間,弄來一件袈裟讓愛花披上,又生起了一盆火,還怕寺內(nèi)的和尚搗鬼,獨自坐在東院門口,守護著愛花,讓她安心歇息。
可是寺內(nèi)偏偏有兩個不安分守律的小和尚,一個叫歪嘴,一個叫瘸腿,二人見老和尚半夜三更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不由得獸性大發(fā)。歪嘴對瘸腿說;“師弟,你看見師傅領回來的那個小娘兒們多好看!咱們不如先消受消受吧!”瘸腿說:“怕不行吧,師傅看得緊呢!我看得先把這老家伙收拾了,等咱們主持了寺院,又有這個美人做伴,豈不是兩全其美!”歪嘴說:“哎呀,你這不是找死嗎?誰不知道師傅武功了得,拳腳厲害,你我二人哪是他的對手?”瘸腿和尚撲哧一笑說:“得了吧,那全是編出來嚇唬人的,這我可比你清楚!”歪嘴聽瘸腿這么一說,渾身都來勁了,說:“那就聽你的?!庇谑莾蓚€小和尚躡手躡腳來到東院,悄悄走到老和尚背后,歪嘴和尚掄起圓木棍狠狠地朝老和尚的頭上打了過去,就這一下子,老和尚“嗯”的一聲,便倒地嗚呼哀哉了。兩個和尚當即把老和尚的尸體扔到寺院外的水塘里去了。回來以后,二人就在寺院里設了靈堂,商量好對外宣稱師傅暴病歸天。
再說劉士貞當晚找不到妻子愛花,第二天急忙四處尋找,八方打聽,終于在張家莊炭場問到妻子的下落。張?zhí)旎⒇焸鋭⑹控懖辉撠澗普`事丟妻不管,劉士貞一時羞愧難言。張?zhí)旎⑷缓髱е鴦⑹控憗淼皆兰叶ㄦ布翌I愛花,不料岳家二妯娌說愛花當晚就回去了。張?zhí)旎⒄f:“不會吧,那時已是三更時分,一個女人家,怎敢獨自回去呢?”岳家二妯娌一口咬定愛花回家去了,雙方爭執(zhí)不下,劉士貞便在一旁纏住張?zhí)旎⒁?。岳家二妯娌趁機在一旁添枝加葉,說張?zhí)旎褠刍_走了,反來誣陷好人。張?zhí)旎鈶嵰褬O,只得向官府報了案。
王縣令聽了張?zhí)旎⒌囊环暝V后,立馬差人傳來岳家二妯娌。王縣令一看眼前的兩個女人臉色發(fā)青,兩眼烏黑,牙齒發(fā)黃,便知是一對大煙鬼,心想二人不是善良之輩,便大聲喝問:“你兩個婆娘,把愛花弄到哪里去了?還不從實招來!”二妯娌大叫:“冤枉!那女人不愿在我家歇息,我二人苦留不住,她當晚就回家去了,我們怎么知道她哪兒去了,我看只有張?zhí)旎⒉徘宄??!?/p>
王縣令見二妯娌伶牙俐齒,信口胡說,勃然大怒:“一個婦道人家,怎敢深更半夜獨自回家,不動大刑,看你不會說出實情?!苯又洋@堂木一拍:“來人,大刑侍候!”嘩啦一聲,眾衙役吼聲如雷,摔下一捆棍棒,嚇得二妯娌渾身發(fā)抖,慌忙說:“我們愿招,我們愿招!”然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為奪銀鐲而謀害愛花的經(jīng)過一字不漏地招了出來,并當堂從各自的手腕上取下銀鐲交給王縣令,磕頭如搗蒜一般,哀求王縣令饒命。
王縣令讓接過銀鐲,交給劉士貞一看,果然是妻子的心愛之物,見物思人,懊悔不已,懇求王縣令為妻子伸冤報仇。王縣令說查明真情,定予嚴懲。然后傳來岳家莊地保,吩咐道:“老爺今天要在你村池塘邊驗尸,請速做準備?!钡乇R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尋思道:“平白無故,要在我村池塘邊驗什么尸呢?但縣令有話,也只得照辦?!?/p>
第二天,王縣令帶領一班衙役,前呼后擁,并押上岳家二妯娌及劉士貞、張?zhí)旎⒁黄饋淼皆兰仪f池塘岸邊,地保果然已做好準備。村里人聽說王縣令要來驗尸,紛紛前往觀看,把池塘圍了個水泄不通。王縣令喊了聲:“地保!”地保應道:“小人在?!蓖蹩h令說:“找兩個膽大,敢下水的前來聽候吩咐。”地保趕忙在圍觀的百姓當中找出兩個愣小伙子送到王縣令跟前。
王縣令打量了一下,問:“你倆敢下水摸死人嗎?”
“敢!”兩個小伙子齊聲應道。
“那好,你二人現(xiàn)在就到池塘里給老爺我摸上一個婆娘來?!?/p>
那兩個小伙子一聽“哧”地一聲笑了,說:“老爺,世上婆娘多的是,為啥偏要到池塘里去撈呢?”
王縣令自知失口,礙于臉面,不便改口,佯裝一臉怒氣,把驚堂木一拍,說:“休得胡言,這是一件人命案子,還不快去!”兩個小伙子不敢再言語了,趕忙走到池塘里,在水里四處摸了起來。
他們二人在水中摸了一會兒,怎么也摸不到婆娘。二人硬著頭皮接著摸,忽然一個小伙子喊道:“老爺,不是婆娘,是個和尚?!蓖蹩h令一聽心里暗吃一驚,喝道:“胡說,哪兒來的和尚?撈上來待本官細看?!眱蓚€小伙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水里的尸體抬到岸邊,王縣令一看,果然是個老和尚,一看便知和尚也系被他人謀害,心想這件案子今天遇到麻煩了,隨后又命兩個小伙子再下水撈。
那兩個小伙子只得又回到水里,撈了半天也沒撈出什么婆娘來。王縣令心想,既然撈出個老和尚,就先把老和尚被害弄清再說吧,于是便問圍觀百姓:“誰認識這位和尚?”大家齊聲說:“這是本村寺院里的?!蓖蹩h令又對地保說:“到寺院傳一和尚來,本官要問話?!钡乇4饝宦暎w奔而去,不大會兒就領來了寺院里的歪嘴和尚。
王縣令看著歪嘴和尚喝道:“讓你師傅前來回話!”
歪嘴和尚說:“回老爺話,師傅昨夜歸天了?!?/p>
王縣令又問:“得的什么???”
“心疼病?!?/p>
“尸體現(xiàn)在何處?”
“在寺院。”
王縣令想,這倒怪了,怎么寺內(nèi)還有他師傅的尸體?于是傳令:“打道寺院!”
眾人來到寺院,大家抬頭一看,寺內(nèi)設一靈堂,老和尚已就棺入殮。王縣令令人打開棺材,棺內(nèi)居然放有尸體。雖然臉被遮著,但仔細一看,死者年紀不大,分明生前長得細皮嫩肉。王縣令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對站在身邊的衙役道:“把棺內(nèi)之人的帽子摘去!”衙役摘下帽子,王縣令一看,死者烏黑頭發(fā),并非寺院老和尚。又令人把死者鞋子脫掉,卻是窄窄的三寸金蓮!王縣令不由勃然大怒,對歪嘴和尚大喝一聲:“還不從實招來!”歪嘴和尚見事已敗露,連忙趴在地上,把他和瘸腿和尚所干的壞事,從頭至尾招了出來。
原來,歪嘴和瘸腿剛開始密謀的一番話,被愛花聽得一清二楚,愛花后來看見他們二人果然害死了老和尚,又驚又怕,但不敢大聲喊叫,轉(zhuǎn)念一想,覺得與其受辱活著,倒不如一死了之。等兩個和尚把老和尚的尸體處理好了,興沖沖地回到寺院,這才發(fā)現(xiàn)愛花已上吊自盡。兩個小和尚害怕天明有人問起老和尚的下落,這才想出把愛花的尸體當作老和尚的放入棺材之中,遮人耳目,不料事情竟敗露得這么快,只得依實招供。
王縣令讓劉士貞上前辨認,劉士貞一看確是自己的妻子愛花,一時間悲痛至極,痛哭不止,當場發(fā)誓從今往后不再飲酒。王縣令把他狠狠責罵一頓后,當眾宣判:“寺內(nèi)歪嘴和瘸腿兩個和尚,因色生歹心,殺害自家?guī)煾担扑缾刍?,罪不可恕!來人啦,替死者設下靈堂,將這兩個罪該萬死的小和尚當作油燈活活燒死!”
真是害人本是害己,兩個小和尚被活活點了一對人油燈,死得比老和尚和愛花更慘。事后當?shù)赜幸娮R的文人墨客嘆道:“飲酒酌量品行高,遇色不亂真英豪。無義之財不可貪,寬洪大量氣自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