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寶年間,武當(dāng)俗家弟子程玉堂在竟陵南門開了一家鏢局。他不僅武功蓋世,而且為人謙和、仗義疏財,在江湖中頗有威名。
一日,他的一個好友王林托他押送一批銀子到江夏王氏錢莊去。他欣然應(yīng)允,并留王林在家中吃飯。這時,一個老叫花子端著個破碗前來乞討。守門的給他銀兩他不肯要,上前驅(qū)趕,他又不肯走,還口口聲聲地說要坐到程玉堂的客廳里,讓程玉堂親自陪他喝三大碗酒才肯離開。此刻程玉堂正在客廳陪他的好友王林在吃酒,見家人來報,只得親自下席去將那個老叫花子請了進(jìn)來,并連敬了他三大碗酒。老叫花子喝過酒,也不用筷,就用臟兮兮的手在每只碟內(nèi)抓起一把菜塞到嘴里,最后連聲招呼都不打,瘋瘋癲癲地笑著走了。許多徒弟、家人看了,都憤憤不平,要去教訓(xùn)他一頓,程玉堂只當(dāng)他是瘋子,勸住大家。
第二天早晨,程玉堂親自押著鏢車出發(fā)了。他們饑餐渴飲,夜宿曉行,非止一日,來到一個去處。這里人煙稠密,阡陌縱橫。加上又是大白天,程玉堂想不會有事,便在車上打起盹來。可就在這時,聽見車夫\"哎呀\"一聲,程玉堂睜眼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原來那天在他家吃酒的老叫花子,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這里,正四仰八叉橫躺在路上鼾聲如雷。那車夫也在打瞌睡,不想車猛地一顛。等他們停車察看時,發(fā)現(xiàn)車輪正好從老叫花子的一條小腿上軋過,卻被另一條腿給擋住。老叫花子這才醒來,不禁大叫:“哎喲……你們是怎么行車的?走路也不長眼睛!哎喲,我這老骨頭八成是斷了……”
程玉堂忙從車上跳下來,將老叫花子從車輪底下拖出來,隨后仔細(xì)察看了他被軋的那條腿。那腿不紅不腫,但用手一摸,老叫花子便殺豬般地哭叫:“老漢的這條腿肯定是殘廢了,往后恐怕連飯也要不成了,這可怎么辦哪!”
程玉堂忙安慰道:“大伯,不用怕。萬一您的腿有什么閃失,在下包養(yǎng)您一輩子!”
老叫花子見程玉堂這么一說,方破涕為笑,沖程玉堂道:“真的?你可不要騙我啊……你瞧,我的鞋都掉了,你快撿過來替我穿上!”
程玉堂見說,一聲不響地替他把鞋拾過來,輕輕地替他穿上,然后又把他抱到車上。程玉堂的徒弟們見了好不氣惱,程玉堂忙止住大家,繼續(xù)趕路。
傍晚時分,車到分水,他們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來。程玉堂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聽見老叫花子叫道:“程鏢師,快端水來給老漢我洗腳!”
程玉堂聽了不聲不響地給他把水端了過去,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替他擦洗。第二天起程時,程玉堂又親自把他抱上車。在同來押鏢的人中,一個名叫曾生的后生,見程玉堂乃一堂堂的鏢師,武功蓋世,只因半路上不小心將這老叫花子軋了,這老叫花子便哼三喝四、大呼小叫,程鏢師只管低三下四、百依百順,他實(shí)在看不下去,決心治治這老叫花子。
上車后,曾生對程玉堂說:“程爺,整個鏢局的事都要您操心,照顧那老頭的事您就交給我吧!”
程玉堂見說,就將侍候老叫花子的事交給了曾生。
就在這天晌午,曾生偷偷地在酒里下了蒙汗藥,等老叫花子麻翻后,就把他抱到店家后面的豬圈里,然后裝做沒事一樣回到車上。
晚上,當(dāng)他們落店的時候,不想車內(nèi)卻傳來老叫花子的叫聲:“程鏢師,這姓曾的小子真壞,老漢還是要你侍候!”曾生見了,不覺一樣。
第二天傍晚時分,車隊來到一個所在,只見兩邊高山險峻,道路狹窄。路旁一座石壁上刻著“鬼門關(guān)”三個字,是通往江夏的必經(jīng)之路,常有強(qiáng)人出沒。程玉堂吩咐眾人一定要仔細(xì)。話猶未了,聽見“嗖”的一聲,一條黑影轉(zhuǎn)眼從山頂跳了下來,攔住他們的去路。曾生見了不覺大怒,手持樸刀沖了上去,舉刀就砍。曾生以快刀而馳名江湖,能躲過他這一刀的人不多。然而曾生的刀還沒出手,就被擋飛。樸刀沒砍著那人,卻帶著一股疾風(fēng)朝曾生咽喉砍來。曾生嚇得魂不附體,忙將身子一縮,樸刀從他頭頂飛過,將一撮發(fā)髻從頂門齊刷刷削了下來。接著,那人將手中寶劍朝曾生面門刺來,其劍勢快若閃電,勢不可擋。眼看曾生性命不保,只聽一聲高叫:“莫要傷了我兄弟……”同時聲到劍到,將那人襲來的青鋒擋住,來人正是程玉堂。程玉堂原想將對方的劍擋住,沒想到那劍力量巨大,竟然逼得他和曾生同時后退了好幾步。
程玉堂方知來者非等閑之輩,于是朝那漢子掃了幾眼,只見他暴眼虬須、滿頭紅發(fā),臉上充滿了殺氣,不由問道:“這位好漢,能在這里相逢,可謂有緣,請問尊姓大名?”
那人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鬼門關(guān)的'追命鬼'吳吉是也!”
程玉堂一聽不由吃了一驚。原來這追命鬼吳吉是這一帶出了名的江洋大盜,殺人越貨從不留活口。加上他武功超群,這普天之下能贏他的沒有幾人。程玉堂心想不如好言相勸,免得鏢局同來的這幫弟兄們一起遭殃。他主意已定,于是跨上一步,拱手道:“原來是吳大俠,失敬失敬!既然大俠缺銀子花,只要上我的鏢局知會一聲,要多少開口就是,在此為賊,也壞了大俠的清名!”
吳吉哼了一聲,道:“什么陰名陽名的,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曉事的就快快放下車上的銀子!”
曾生聽了好不氣惱,正要上去同他拼命,程玉堂一把將他扯住,道:“銀子乃身外之物,給他就給他吧!”
吳吉這才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用劍挑開車簾。就在這時,車?yán)镆恢淮┲p爛鞋的臭腳突然伸了出來,不偏不斜,正好蹬在他的面門上,蹬得他三昧真火直冒。吳吉吐了吐嘴里的灰沙,朝里一看,只見裝銀子的箱子上躺著個老叫花子,渾身臟兮兮的,穿得又破又爛,正在那里鼾聲如雷。吳吉迎面挨了這老叫花子一腳,好不氣惱,舉劍朝老叫花子刺去。不想他連刺幾劍,連老叫花子的衣角都未能挨到。程玉堂怕老叫花子吃虧,忙過來將吳吉攔住,道:“大俠息怒,且讓在下來勸勸這位大伯……大伯,您醒醒……”
程玉堂搖了半天,才將老叫花子搖醒。老叫花子揉著惺忪的睡眼問道:“又到站啦?”
程玉堂說:“不是,是這位大俠要箱子里的銀子……”
老叫花子將眼一瞪,沒好氣地說道:“這可是他的銀子?”
程玉堂道:“不是!”
老叫花子又問:“這難道是你的銀子?”
程玉堂道:“也不是!”
老叫花子道:“既不是他的銀子,也不是你的銀子,那你憑什么送,他又憑什么拿?”
程玉堂道:“這銀子雖不是在下的,但這位大俠要,在下只好給他,待回去后用自家銀兩補(bǔ)上就是了。”
老叫花子道:“豈有此理!老漢要了一輩子的飯,也從來沒像他這樣強(qiáng)討惡要過。程鏢師,你家里有多少銀子?要是都補(bǔ)上了往后拿什么過日子?”
程玉堂道:“往后節(jié)儉些就是了……”
老叫花子道:“不行!你說好包養(yǎng)老漢一輩子的,往后你連自己都顧不上了,哪還能顧老漢?這銀子說什么也不能給!”
程玉堂道:“老伯,錢財乃身外之物4,莫為了這點(diǎn)銀子喪了性命!”
老叫花子道:“老漢我就是愛財如命,這些銀子說什么也不能給他!”說完就抱著那錢箱不放。
吳吉見了不覺大怒,過來就要拖老叫花子。他抓住老叫花子的一只腳用力一扯,連車帶馬都被扯得直往后退,不想老叫花子和那錢箱就像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他扯了一陣,把老叫花子扯火了,順勢用腳一蹬,再次蹬在他的面門上。吳吉頓時怒發(fā)沖冠,仗劍朝老叫花子的面門刺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老叫花子抓起旁邊的破碗一擋,竟將他的劍擋住。吳吉只覺得握劍的手被那破碗震得發(fā)麻。他的那一劍還沒收回去,胸口又挨了老叫花子一腳,站立不住,被蹬得\"蹭蹭蹭\"地連退了十幾步。他忙用劍撐住,總算沒有跌倒。幾乎同時,他感到一陣心翻腹涌,接著一股腥辣味禁不住從喉嚨內(nèi)涌出。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竟將那口鮮血咽了下去。這時,只見老叫花子大驚失色,連聲道:“壞了,壞了……”
說完,他忙用破碗撒了泡尿,再將破碗扔了過去。那碗不偏不斜,正好飛到吳吉嘴邊,一下將尿灌進(jìn)了吳吉的嘴里。這時,老叫花子才從車上跳下來,道:“小子,你也不要硬撐了。如果吐出那口血,你反沒事,你卻要充硬漢咽下去。幸虧老漢的這泡尿及時,不然你就沒得救了!”
吳吉定了定神,突然用劍朝老叫花子刺去。不想他將那劍拿在手上,卻感到渾身軟綿綿的。只見老叫花子哈哈大笑道:“小子,你的武功讓老漢給你廢了。你能保住這條性命就已經(jīng)很幸運(yùn)了,還不快滾!”
這時,一旁的程玉堂、曾生及大小鏢頭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等他們醒悟過來,老叫花子早已不知了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