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讓世界變了樣，令美國軍方的使命變了，也讓有著200年悠久歷史的西點改頭換面。

看美國最富傳奇的軍校，如何磨練學生準備上戰(zhàn)場。

周四晚上，在西點軍校大四學生專用的“老大俱樂部”酒吧，學生們穿的是大學便服，他們終于不用穿發(fā)亮的皮鞋，也沒人戴著插了羽飾的帽子。這回他們穿的是拖鞋、沖浪短褲或牛仔褲，頭戴棒球帽或遮陽帽，或者掛著春假期間買的珠串項鏈。不過他們在舉手投足之間還是泄了底。他們像臥底警察滲透進黑幫派對似的，他們的肩膀有點太方正，不隨便歪坐。吃起一碟一碟的花生太有效率，眼睛在房間四處掃描，搜尋朋友如同在靶場上搜尋槍靶。

今晚有特別的興奮氣氛。這些學生剛剛參加了最后一場分發(fā)會議，在會中可以一瞥他們在各自選擇的專長中即將踏上怎樣的前途。大部分學生即將領略戰(zhàn)爭的滋味:班上1/7的學生分派到戰(zhàn)斗部隊，可能在短短一年之后就要被部署到伊拉克或阿富汗。

兩名即將進入步兵單位的學生暢飲啤酒。畢竟，還有什么會比西點更難捱的？在西點如果你桌上的書沒有按高矮次序排整齊，就可能要到雨中去強行軍幾個小時?！八麄兙褪沁@樣讓我們渴望要到伊拉克去的，”其中一名學生說道，“在這里磨了四年，不論什么變化都好?！绷硪幻麑W生卻懷疑，盡管受過這么多的訓練，他們還是不知道自己會碰上什么情況?！拔鼽c是個學術機構，不是訓練場，”他說，“我想我們許多人都會很驚訝，發(fā)現(xiàn)一旦離開這里，以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在伊拉克你要不是完成任務，就是真的麻煩了?！庇袀€學生談起他的主修課程經濟:“我真的認為經濟學的專業(yè)會有市場，”他說，停了一下，“只希望能夠活著去運用?！?/p>

西點因“9·11”而被迫改頭換面

本來不應該這樣的。不論他們申請入學的時候對西點懷有怎樣的想象，他們對和平軍旅生涯的期望已經淪為“9·11”的另一個犧牲品。入學頭一個學期還沒滿一個月，“9·11”發(fā)生了，世界就變了樣，美國軍方的使命也變了，西點這個培訓軍方領袖的場所也必須改頭換面。這里充斥著古老的傳統(tǒng)與儀式用的武器，感覺起來像是斯巴達的哈佛大學?？墒恰?·11”不久之后，許多教授開始從戰(zhàn)區(qū)直接輪調進入教室，帶回來戰(zhàn)斗技能——還有傷疤。工程系學會了復制路邊炸彈，讓學生學習如何辨識。反叛亂、比較宗教、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區(qū)等等課程變得和步槍與皮靴同樣重要。

“9·11”之后，學生們已經有23次在餐廳為陣亡的校友起立默哀。

剛入學的新生——軍校新鮮人——整個夏天在“野獸營”共度，這個營的設計是要把那些班長、“鷹級”童子軍之類的新生改造成無頭發(fā)、無污點、無表情的士兵，接下來一年左右除非有人和他們講話，否則不能開口。到了8月底，通常會有一些新生覺得自己來錯了、認為溫文的人文教育課程會比較合自己的口味。2001年夏季在“野獸營”磨練的新鮮人很強悍：只有41人輟學，創(chuàng)下15年來第二低的紀錄。他們也非強悍不可，因為那年7月接掌指揮權的新長官威廉·藍諾斯中將有意提升標準?！拔覀兊霉芫o點”，他說，“給他們多一點軍中生活的真實感?！边@種改變有必要，因為有時候“在不打仗的時期士兵容易失去重心。”

在打仗的時候，這種改變就更有必要了?！?·11”在美國最老的這所軍校造成理論與實踐的大撞車。各處哨崗立即實施了嚴格的安檢。大門緊閉，平民禁止出入，屋頂部署狙擊手，每隔50米左右就有憲兵在檢查識別證。

還不只是影像帶來的震撼而已?！拔矣浀媚菚r候走去上課時，經過一間間教室，”有一個學生回憶，“看到每一位教官都在放CNN。”9月14日晚上接近午夜時分，學生們立正站好，傾聽“獎杯點”上空傳來的禮兵槍聲，同時號手為陣亡者吹奏安息號?！昂芸炀妥兊煤苷鎸崳绷_布·多米卓維奇說，他也是那年的新鮮人，“整個西點的心態(tài)都變了。突然間從‘如果’變成‘到時候’?！?/p>

西點的教官善于把真實世界帶進來

如果說典型的大學教授好像高高漂浮在真實世界上空，那么西點的教官卻不得不把真實世界帶進來——于公于私皆然。在伊拉克，做將軍的承認上尉與中尉往往比他們更清楚該怎樣對抗叛亂。他們說這是排長的戰(zhàn)爭。

克里斯·麥金尼上尉在入侵伊拉克行動的頭幾個月帶領一個步兵連，后來被調到西點來教“基本戰(zhàn)術”。他可以隨時顯露出窮兇極惡的樣子，學生對他是既怕得要死又佩服得五體投地。“有時候我恨死了那個家伙，”一名學生說，“但是要我跟教官上戰(zhàn)場打仗的話，無疑，跟著他最有安全感?！?/p>

麥金尼知道，一旦這些軍校生有了戰(zhàn)斗經驗，就會以新眼光看待他的教法?！皩硭麄兙蜁私鉃槭裁次也荒苋萑体e誤，”他說，“到將來，那可能是要命的錯誤，無法彌補的錯誤?！彼敕皆O法考驗學生的知識與本能，為那個可能連敵友都分不清楚的戰(zhàn)場做準備。他是一部活生生的個案研究集: 他問學生，如果你帶領著一個排，此時有個弟兄受傷躺在地雷區(qū)。你找到當?shù)匾粋€農民，他知道走哪條路可以把你安全帶出雷區(qū)，所以他可以幫你救出同伴。但是他不肯帶路，他擔心如果有人看到他私通美國人，他和他的家人可能會被殺掉。這時你怎么辦？

許多學生第一個直覺反應是拿手槍抵住農民腦袋。麥金尼質問：那么，你準備要扣扳機嗎？要是農民的族人來報仇，不是會危害到你那些弟兄的生命嗎？如果他還是不說，你又不扣扳機，你在弟兄們眼中不是威信掃地嗎？

有些學生說，可以向那個農民承諾保護他，這個點子更是被麥金尼否決了。決不要對這些人承諾你辦不到的事，他們會記得的。

最后，麥金尼給出這項個案研究的答案:沒有答案。至少是沒有單一答案。一切都是猜測，麥金尼猜測的是你應該利用伊拉克人的心理:他們很不愿意有致人于死地的良心負擔。告訴農民說躺在那里的也是個人，死了的話就是他害的。換句話說，要運用判斷力，把一切你對這個地區(qū)、對這個文化、對人性已有的了解列入考慮之中。

教官坦誠相告:“你們當中肯定會有人陣亡”

雖然西點軍校培養(yǎng)將領已經有200年的歷史，但并非每一個時代的人會響應同樣的呼吁。20世紀90年代初，杰森·艾默林少校還在念西點軍校時，軍旅生涯的號召力就已經開始褪色。在他念大一的那年，柏林墻倒塌了?！拔覀兏鎰e冷戰(zhàn)，進入了萬點星光（老布什在就職演說中以此呼吁社區(qū)團體攜手行善），”他回憶，“大家的感覺是：我們在干嗎？”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期間，西點軍校不斷在艾森豪威爾廳播放《我以做美國人為榮》，一遍又一遍。直到今天他聽到這首歌時還會有點受不了。他開玩笑說那是他個人版的海灣戰(zhàn)爭綜合癥。

1993年艾默林畢業(yè)的時候以中尉軍階入伍，但是軍方的性質基本上已經改變，相當于世界最強大的警察局。他初嘗戰(zhàn)斗滋味是在巴拿馬一次古巴難民暴動中，他的弟兄全部掛彩，可是那次行動甚至不叫做戰(zhàn)斗?！?·11”的消息傳來時，他在哈薩克一家旅館。幾周之內他那組12人特種部隊就在阿富汗塔利班政權陣線后方空降，帶了一些武器、現(xiàn)金以及策動普什圖族叛亂的任務。有一場戰(zhàn)斗，艾默林帶領8個弟兄，還有一些阿富汗非正規(guī)軍不時來幫一下忙，成功阻擋住1000名塔利班士兵推進。當他們以勝利者姿態(tài)下山準備進入坎大哈的時候，一枚美軍流彈爆炸，炸死了他兩個弟兄，艾默林腿上中了彈片，耳膜破裂，這場戰(zhàn)爭給他留下了痛苦的黑暗回憶，他得把最得力的那名士官裝進運尸袋。

后來，他被延攬到西點來教國際關系——以及戰(zhàn)爭的真實面?！鞍稚傩２粫阑魏问拢避娦Ｉ鷱娂{森表示，“基本上他會坦誠告訴你：你們當中肯定會有人陣亡?！?/p>

“我對軍校生一向是絕對誠實，”艾默林說，“將心比心我也希望這樣?！彼颜麍鰬?zhàn)爭與陸軍教務抵觸的異端塞到50分鐘的課程里。他要求學生說清楚叛軍領袖扎卡維與西點偶像人物、美國革命戰(zhàn)爭英雄克修斯科有什么真正的差別，克修斯科這位波蘭人是那個時代的外籍戰(zhàn)士。什么叫做恐怖分子？艾默林問道。就是駕飛機撞建筑物的人，有個學生回答。是殺平民的人，另一名學生說。美國在德勒斯登就干過（二次大戰(zhàn)期間聯(lián)軍曾以燒夷彈轟炸這座德國城市），艾默林答道。他孜孜不倦地替魔鬼辯護，迫使學生深入分析，進入道德模糊的領域。

艾默林表示，他對陸軍的本善有信心、對他們使命的正義性有信心，就算在他最尖銳的批評中也可以感受到這些。整個西點軍校都在培養(yǎng)這種微妙的舒緩——要創(chuàng)造出見多識廣的基層軍官而不讓他們淪為憤世嫉俗?！拔蚁Ｍ囵B(yǎng)出來的軍校生，在歷經一切血腥與恐怖之后，仍然能夠對自己做的事有絕對真理的信念?！卑终f。他告訴學生有個網(wǎng)站可以看到一堆伊拉克斬首俘虜?shù)挠捌?，但并沒有指定必看?！皼]錯，這些軍校生將來是要去伊拉克，但并不表示我就該叫他們看別人被砍頭?！彼f。有時候，他班上的討論偏向未來潛伏的危險，“我就要看看學生走出教室時是否有點沉默、低著頭，好像我告訴他們說我母親剛去世一樣。這樣我就知道我打動他們了?！?/p>

從艾默林教室中走出來的軍校生，不久之后有許多人會在伊拉克當軍官，指揮自己的部隊。那里的環(huán)境極其危險混亂，西點軍校的環(huán)境則極其平靜有序。對軍校生而言，頗為重要的事是能否贏得士官的尊敬。在真正的陸軍中，是士官——那些在中尉身邊服務、經驗老到、通常年紀較大的男女軍人——在防止青澀的年輕軍官犯下致命的錯誤。與軍校生相比，入伍當兵的軍人比起軍校生往往年紀較長、來自較低收入家庭或比較粗獷的文化。軍校無時無刻不在教導學生領導這些人。西點軍校在每一個連部營房都分派一名士官，一方面指點學生，一方面也充當領導統(tǒng)御的試驗品。

不斷發(fā)明新點子，以適應新新人類

有些軍校生并不打算一輩子穿軍服。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西點軍校發(fā)明了一個新點子叫做“以選科換服役”，這項計劃后來被軍校生稱為eBAY拍賣選科。這是用一種簡單的交換來解決幾個復雜的問題。軍方的問題在于太多軍官服滿五年義務役之后就走人了。軍校生的問題在于如果自己的成績不是頂好，往往選不上想念的學科。過去軍校生按照在班上的排名，輪流選擇學科。最搶手的領域如航空與醫(yī)療服務隊等等額滿之后，其余的軍校生就會被分派去念各種戰(zhàn)斗學科，即使不喜歡也沒辦法。

現(xiàn)在，這兩個問題有交集，因為有研究顯示，分到第一志愿的軍校生在服完義務役之后，有一成多的人會延長服役期。據(jù)此，西點軍校提議拿2005屆的學生做了一個初步測試，做法是讓軍校生自己叫價:為了選上第一志愿，他們愿意延長服役多久（至少一年半）。西點軍校收到所有出價之后決定，同意把所有愿意延長服役兩年以上的學生分到他們的第一志愿。這項計劃非常成功:成績普通的學生如愿進入熱門學科，如航空，西點軍校則總共為陸軍爭取到額外的51年半義務軍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