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葬禮

方興實業(yè)集團有限公司老總胡一錢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從城里專程回到鄉(xiāng)下老家，不為其他，只是為一只狗舉行葬禮。清風鎮(zhèn)胡家?guī)r的父老鄉(xiāng)親馬上就被這出荒誕的鬧劇吸引了，成群結(jié)隊地趕往那片松林坡，參觀這場奇異的葬禮。

死者叫“花兒”。由一個銀須老人作主持，隆重召開沉痛的追悼會。胡一錢和他的夫人劉雪梅，身著黑色喪服，將一束百合花輕輕放在剛隆起的小小新墳上。

據(jù)說這只狗是胡一錢的“福星”，胡一錢今生能逢兇化吉、大富大貴，與這只狗有著斬不斷理還亂的神秘關系。

胡一錢原本不相信這些東西的。盡管父母常說他出生時是“穿衣下地”，就是要把胎衣撕開，胎兒才能出來，是謂此生將走“胎運”。

還有更傳奇的一種說法是，胡一錢12歲生日時，他娘為他準備了白米飯和回鍋肉，卻突然來了一個老叫化子，他趕緊盛了一碗白米飯，還夾了兩片肉送去。老叫化子很感動，居然寫了四句偈語送給他：“古月一錢生，明月生萬錢。冷月伴我行，暖月伴我還?！?/p>

胡家三代單傳，男兒金貴，他爹也念過幾天書，突然覺得老叫花子這幾句話有內(nèi)涵，急忙拉住他央求明示。這老叫花子果然并非“凡夫俗子”，乃北京某名牌大學一研究《易學》的教授，因受文革迫害，故意裝瘋賣傻，方才流落異鄉(xiāng)，躲過一劫?！斑@娃心善，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崩先诵τ瘑緛砑埞P，為他批注一命：

胡一波，甲辰年(1964年)臘月生人，肖龍；命局奇特，有雙妻之格；天生有癸水，帶水為財。但月令天寒地凍，難成滔滔江水之勢。若得火庫，合成火局，勢如明月中天，貴不可言。

老叫花子張口又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胡一錢，胡一錢，抱著火庫為用神，白花花的銀子來?！彼伊瞬簧偃藚⑽?，遂將他的原名“胡一波”改成了“胡一錢”。

但胡一錢并不怎么相信，一來書本上從來都教育說這是封建迷信，二來實在是因為直到成年以前，他都并沒有走過什么“胎運”，特別是自己失敗的初戀和高考落榜，更是讓他感到這種說法很荒誕滑稽。

叫花、女人和狗

高中時的胡一錢一直暗戀著同學劉雪梅。然而，在那個保守封閉的歲月，男女同學之間界限森嚴，高干子弟和窮人子女之間井水不犯河水。胡一錢痛在是勞苦愁深人家的孩子，他哪敢高攀出身高貴的劉雪梅?更何況劉雪梅考上了名牌財經(jīng)大學。

畢業(yè)晚會上，胡一錢仗著酒勁，傾情獨唱了齊奏的《大約在冬季》，唱者多情傷感，聽者滿堂喝彩。胡一錢醉醺醺地乘機邀請劉雪梅跳舞。誰知劉雪梅驕傲得像舒婷《致橡樹》里的那株木棉。胡一錢死纏爛打，劉雪梅堅決拒絕，引得一邊的女同學不停哄笑，搞得胡一錢很沒面子，當場下不了臺。

此后，胡一錢去新疆當兵。大學的第一期期末，劉雪梅意外地收到來自新疆某兵團胡一錢的來信。劉雪梅對當初的殘忍有了一點后悔，出于禮貌回了信。沒想到，當這樣的通信成了自然，就必定成為思念和牽掛。畢業(yè)時，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和母親的關系留在了省某廳級部門。同時，她告知母親，她和胡一錢戀愛了。身為C城高級領導的母親一聲斷喝，堅決阻止。胡一錢像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他無心考軍校，也不想轉(zhuǎn)自愿軍，更不想在部隊待了。茫茫戈壁成了他必須飛越的天塹。他終于提著簡單的行囊，帶著滿身的風塵，在一個大約是冬季的時候，輕輕叩響了她的門扉。

他們以閃電的速度辦了結(jié)婚手續(xù)，把生米煮成了熟飯，戰(zhàn)勝了強勢的母親。

1988年3月6日，胡一錢和雪梅舉行了隆重的結(jié)婚儀式。說來也奇怪，和劉雪梅一結(jié)婚，胡一錢就好運連連，平步青云。找算命人，說劉雪梅按年、月、日、時四柱，屬“火旺”之人，她就像胡一錢冰封之地的一株烈火紅梅，有“旺夫”之相。胡一錢不由得不相信這世上冥冥中還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左右著人的命運。

一天，胡一錢帶著新媳婦雪梅回老家看望爹娘。還沒有進村，就聽到一聲聲狗的慘叫。原來是鄰村的幾個小孩在殺狗。那狗被拴在一棵松樹下，兩腿跪著，眼淚直淌，頭上汩汩冒著鮮血。胡一錢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大吼：“住手!”小孩作鳥雀散。雪梅說：“這狗好可憐?！焙诲X就收養(yǎng)了它，取名叫“花兒”。從此，花兒與他們形影不離。

其年，老叫花子已經(jīng)平反，落實政策，重新回到原單位做教授，繼續(xù)研究他的《易經(jīng)》。聽說胡一錢這事，老教授就告訴他．此生他將因這只狗和他老婆而富，因為花兒和雪梅應了他的雙妻之格，合成火局，得以沖開寒冰成滔滔江水之勢。胡一錢笑而不言，認為這不過是人逢喜事順送吉言，并不太當真。

1989年4月，花兒突然失蹤，大家悶悶不樂。沒想到了半年后，花兒竟然又自己跑了回來，還帶回一只公狗“黑哥”。常言說：“豬來窮，狗采富，貓咪來了包孝布”。胡一錢大喜過望，趕緊一起收養(yǎng)。第二年春，這對“狗男女”生下黑風、黑云和婉婉二子一女。1993年8月，胡一錢沉船遇難，幸好此時花兒與黑哥皆在船上，兩只狗竟然跳下水硬生生將他救了起來。胡一錢不得不對花兒刮目相看，開始相信花兒真的就是他的福星。1994年冬，胡一錢帶狗進藏，晚上被竊賊偷去財物，花兒、黑哥奮力追賊，雙雙身中數(shù)刀，最后黑哥慘死，而胡一錢的錢財卻全部追了回來。胡一錢從此更加深信不疑，待花兒如家人，形影不離。

跟著奧秘走

1989年，老教授告訴胡一錢，他已時來運轉(zhuǎn)，將有財運當頭。胡一錢將信將疑辦了停薪留職手續(xù)，決然放棄了“金飯碗”，創(chuàng)辦了“方興廣告裝飾公司”，事業(yè)果然蒸蒸日上，似有神助。1996年他加大注冊資金，改創(chuàng)了“方興實業(yè)集團有限公司”，主營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兼營茶樓、飯店，最近又投資辦學及養(yǎng)老院，最令他自豪的是修通了從C城到老家的公路，還在那里修建了“朝陽小學”。

歲月像一張臉，在他的手里被恣意雕刻，不足十年，就發(fā)生了滄海桑田的巨變。胡一錢因此更加相信這種神秘的力量，事事嚴格按照其中的規(guī)矩和奧秘行事。

1999年，財源滾滾而來的胡一錢擇黃道吉日，大興土木，修建他那氣勢磅礴的新辦公大樓。因為命中“南尋木火”，辦大樓遂選址于C城南邊，并高薪聘請老教授做他的新辦公大樓規(guī)劃設計裝修顧問。在老教授的指點下，辦公大樓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神武。主樓直立起8層，兩邊附樓各5層，像一只巨鳥張開一對翅膀，是為朱雀。胡一錢的辦公室設在主樓的第6樓，踏出門就是附樓的樓頂花園，別有洞天。這種設計是有其深刻的數(shù)理玄機的：“8為堅剛”，“5為種竹成林”，“6為安穩(wěn)余慶”。左邊附樓頂建一個方形池，因青龍需見水。在右邊附樓頂植有不少樹，因白虎需見林。樓體后面是一塊低緩的山坡，形似神龜。

大樓完工后，不想電力公司在對面遠遠地立起一座高壓線鐵塔，教授說這是破了風水，有兇相，但此時再搬遷已經(jīng)不太可能，在教授的指點下，則找到一避兇化吉的方法：將胡一錢的辦公室設得分外大，分內(nèi)外兩層，外層的正中擺放一張古香古色的八仙桌，鋪上一張繡龍桌旗，其上鎮(zhèn)守一柄寶劍，劍鋒直指高壓鐵塔。而這柄寶劍，則是經(jīng)名剎大法師開光，從西域運回來的，花了將近十萬元。兩邊分設桃木桌椅，供來賓休息，這是因為桃木有避邪功能，可“治小人”。內(nèi)層的南方搭起辦公桌，因“南為火”；北方設一神龕，因“北為水”；在書柜上陳列著一陶制的狗，因“狗為火庫”。狗是胡一錢專門在瓷器公司按花兒的樣子特意定制的，花了上萬元的錢……

歲月像一張臉，翻過來是白天和黑夜，翻過去是不可知的命運。胡一錢常獨坐在辦公室，眼神飄浮之后，落在北位神龕處。他原是相信自己的人，而今卻對命運篤信不疑。老教授見他有點走火入魔，多次勸戒他要“信而不迷，迷而能悟?！钡诲X就信進去了，再也不能自拔。

穿過歲月，往事隨風

不幸的事還是發(fā)生了。2000年春節(jié)深夜，花兒狂吠竊賊，被爆瞎一只眼睛。2001年春身患重病，胡一錢四處求神問醫(yī)，仍然沒能將花兒挽留住，最終醫(yī)治無效死亡。

花兒死后，胡一錢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很擔心這將影響他的旺財，于是要把失去的那一格補充起來。他四處找女人，要合什么“火局”。不久買了“寶馬”，送給他的情人。劉雪梅的憤怒可想而知。

對這種神秘力量的癡迷與盲從，像一圈又一圈的蠶絲，將胡一錢的內(nèi)心緊緊束縛起來，從此他再也奔放不起來，灑脫不起來了，他失去了自己，失去了自由，甚至違背了最基本的商業(yè)規(guī)則。因為行必測字，言必說卦，出門看天，謀事談地，就連有生意合作伙伴要見他，都得叫秘書擋駕，先復印別人的身份證，讓大師根據(jù)其生辰八字，測算一卦，看此人是與自己相生還是相克。如果相生，則不管對方是好人歹人，生意絕對成交；如果生辰八字相克，哪怕再好的項目，再有信譽的商人，他都避而不見。

一天，該市報業(yè)集團到胡一錢公司來集體購房，這可是一個團購大客戶，對方看中了香樟苑。但據(jù)大師分析，這個行業(yè)主要使用紙和筆。紙為木、筆(尖形)為火、“香樟”也為木、木又生火，威力很猛，與他相沖。胡一錢聽了這話，竟然就取消了這筆大合同。此時的胡一錢，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純粹的商人，而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迷信信徒。胡一錢的生意也因此江河直下，后來開發(fā)的幾個小區(qū)都賣得很不好，投進去的錢收不回來，四處都有人要債，胡一錢叫天天不應，求神神不靈，急火攻心，一下就病了，躺在醫(yī)院病床上，成天念叨他的花兒。

偶爾，他也會清醒，憶起老教授曾經(jīng)作的一個《易經(jīng)》演講：

《易經(jīng)》就是一門關于人自身運行規(guī)律的科學。因影響人的變數(shù)太多，其中又派生出許多門類，比如：風水、四柱、方術等。宇宙是一個磁場，而每個人就是一個小宇宙，需進行綜合判斷，就像一個精密的推算過程。關于“墳”、“宅”、“命”、“運”、“學”，被一些一知半解的民間方士濫用．弄得神秘玄妙。其實，這門東方古老哲學，它最有價值的內(nèi)核和根本是它的“易理”，即“易學”哲理，而其他的東西，則不過是這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上的一個小枝條，甚至有些迷信的成分。由此，對待這門古老學問我們也要辯證地看待，信而不迷，迷而能悟，切不可一知半解、一葉障目，鉆入死胡同。

佛家有言：“因緣聚會，緣起性空。”真是造化弄人，胡一錢不知是否明白，自己只理解了博大精深的《易經(jīng)》的一點皮毛，而未得其精髓。

當人們穿過歲月，歲月的臉就漸漸模糊，許多事又成往事，淡淡地消失在風中……

(編輯 譚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