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改革開放那會兒,有人來看父親,給他送了一個非常堂皇的盒子,錦繡包裹讓人不敢小視客人和父親的情誼。等客人走了我們把盒子打開,才發(fā)現很大空間都被塑料泡沫填充著,真心實意不過是一小瓶藥酒。這種情形又讓嗜酒的父親懷疑人家的誠意來。
那時我們正處于溫飽狀態(tài),習慣于撮堆兒菜和散裝動物餅干的實惠,華麗的包裝總讓父親覺得是虛頭巴腦,是糟蹋東西。
從我小時候起,父親就喝酒,那時候紅酒只在飯店里見到,因為老百姓沒錢講情調。白酒也沒有國窖1573這一級別的上品,父親喝的是散打的白酒,很便宜,一毛多一兩的價錢。即便那樣,母親總是說父親瞎花錢買這不當飯的東西—當飯是那個時代最接近真理的衡量標準。
每逢過年的時候,父親一個酒廠的朋友會拎著一個塑料桶來看父親,那是一桶被他們稱為“凈流”的白酒。父親說別看沒包裝,但是便宜,而且是絕對的好酒。父親第一次喝國窖的時候就說,如果不是現在有了國窖,“凈流”就是他喝過的最美味的酒。那時候母親帶學生在食品廠學工,經常能帶回工廠處理的“威夫餅干”,因為沒鋪勻麻醬或者沒切成規(guī)矩的方塊而降價銷售。它和“凈流”一樣簡陋的包裝是那個時代我們實在的生活指望。
侄女送給父親的第一份禮物是一套錫質的酒具,她從馬來西亞帶回來的,散發(fā)著含蓄的金屬光澤。父親沒想到,自己喝酒的嗜好還可以有不菲的美器相伴,他既覺得心疼也覺得心虛。但那次斟滿在錫器中的國窖卻讓父親大快朵頤,晚飯之后很長時間,父親都一直把玩著那只精致的酒器,國窖的香味也因此久久繚繞……父親逐漸接受了包裝的華美,每當我看到他興致勃勃地把玩那些不當吃喝的東西就有一種欣慰。當溫飽和實惠不再是人生目的時,我們便感到了一種豐富帶來的從容,那本該是生活的本來面目,父親那一輩兒人幾乎錯過了。
有人說張藝謀的電影形式大于內容,我倒覺得,作為藝術家,他比那些只是肩負著激勵義務的前輩們有福氣。當藝術可以以純粹的形式體現時,社會正走向一種寬松和泰然。酒具本身豐富著酒的外延,只是過去生活的局促沒給外延存在的空間,就像我們在匆忙中是體會不到酒的味道一樣,陶醉的心境其實是先于酒之前的。
(趙巧靜摘自2006年4月18日《北京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