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法]馬塞爾·埃梅■譯/李玉民
無論是哪一種目的,之所以沒法達到,就是因為墻。
杜蒂耶爾發(fā)現(xiàn)了他的穿墻本領。一天晚上,他在家里的過廳里,當時停了一會兒電,他便摸黑想走到臥室去。等重新來電一瞧,自己竟然站在四樓的樓道里,而房門在里面是上鎖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決定照原樣進屋,他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穿過墻了。
對這種奇異的本領,他不但派不上什么用場,還感到不快。第二天,他就去看醫(yī)生了。醫(yī)生煞有介事地給他開了處方:加大運動量,并每年口服兩片半人半馬激素片。
杜蒂耶爾不相信那種藥有什么效果,根本沒吃。加大運動量更談不上了。他是登記局的職員,每天抄抄寫寫,工作之余,看看報、集集郵,沒一樣費力氣。一年過后,他穿墻的本領依然如故。
他又是個老實人,規(guī)規(guī)矩矩用鑰匙開門,從不穿墻。如果不是發(fā)生意外,他也許老死也不會使用他的異能。
他的新上司熱衷于改革。他不滿意杜蒂耶爾20年來一直用這樣的格式起草函件:“根據(jù)某月某日的貴函,并參照雙方來往信件,我榮幸地通知您……”上司要將格式改成美國味的:“您某月某日來信收悉,現(xiàn)答復如下……”
杜蒂耶爾用不慣這種格式,上司便把他打發(fā)到辦公室隔壁堆放雜物的小黑屋里。他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心里很煩惱。
一天,上司突然闖進小黑屋,把一封函件摔到他臉上去:“寫得太不像樣了!給我重寫!真給辦公室丟臉!”杜蒂耶爾臉上火辣辣的。
突然,他計上心來,小黑屋與上司辦公室只隔一道墻,他便把腦袋從墻的那邊鉆出來。
上司突然聽到咳嗽聲,抬頭一看,嚇得魂都掉了—杜蒂耶爾的腦袋懸在墻上。而且,是活的,它罵道:“先生,你這流氓!混蛋!無賴!”
上司死命地掙扎身子站起來,躥到走廊,沖進小黑屋。杜蒂耶爾正坐在那里,跟平時一樣工作。上司打量他好久,這才回去。可沒等他坐穩(wěn),腦袋又在墻上出現(xiàn)了。
僅僅這一天,駭人的腦袋就在墻上出現(xiàn)了23次,以后天天如此??蓱z的上司魂不附體,一個星期后,被救護車送進療養(yǎng)院了。
杜蒂耶爾可算擺脫了專橫的上司,可以重新用他的格式寫信了:“根據(jù)某月某日的貴函,并參照雙方來往信件,我榮幸地通知您……”
然而,他還覺得意猶未盡,一種新的無法克制的欲望在他身上作祟了。既然有這樣大的本事,為何不大顯身手,一鳴驚人呢?
杜蒂耶爾首次作案,是盜竊塞納河的一家大信貸銀行。
他穿過十二三道墻壁,鉆進保險柜里,兜里塞滿了鈔票,臨走留下化名:嘎魯-嘎魯。
神奇的大盜深得人心,嘎魯-嘎魯名聲大振。每夜他都有驚人之舉,不是洗劫銀行,就是盜竊珠寶店,再不就叫一個闊佬倒霉。凡是多少有點想入非非的女人,無不渴望將自己的身心奉獻給他。
因此,警察局長被迫辭職。而杜蒂耶爾雖然成了巨富,卻按時上班。每天同事們都在評論:“這個嘎魯-嘎魯,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币惶?,他覺得再也不能隱瞞了,便謙虛地宣布自己就是嘎魯-嘎魯。結(jié)果是全體大笑不止,這使他覺得生活不那么美滿了。
幾天之后,嘎魯-嘎魯在作案時故意讓警察拿獲。他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想使他的同事們啞口無言。第二天,他們果然大吃一驚,后悔不迭,于是紛紛效法他的打扮,以表示對他的崇敬。
當然,杜蒂耶爾也是想嘗一嘗監(jiān)獄墻壁的滋味。在他入獄的第二天,看守發(fā)現(xiàn)他把典獄長的金表掛在墻上,個個都傻了眼—表是怎樣讓他搞到手的?
表被歸還原主。可是第二天,在他床頭上,又發(fā)現(xiàn)了那塊表,還有典獄長的《三劍客》第一卷。
這樣過了一周,一天早上,典獄長發(fā)現(xiàn)桌上有封信—
我榮幸地通知閣下:我剛看完《三劍客》第一卷,并擬于今夜11點25分至35分之間越獄。
謹致以崇高的敬意。
嘎魯-嘎魯
夜里,杜蒂耶爾雖然受到嚴密的監(jiān)視,還是在11點半逃之夭夭了。
出獄后,他大搖大擺地在街上閑逛。3天后,他正在同幾個朋友喝檸檬白酒時,再次被捕了。
他被關進了上3道鎖的黑牢。但當天晚上,他就溜到典獄長家的客房里過夜去了。早晨9點鐘,他按鈴叫女傭說要用早餐。幾個看守聞訊趕來,把他從床上揪走,又在牢門前增設了一道崗。
中午時分,他又溜去飯館喝咖啡,然后,給典獄長打電話:“萬分抱歉,我剛才忘記把您的錢包帶上,結(jié)果被扣在飯館里了。勞您大駕派個人來,把飯錢付清好嗎?”
典獄長親自跑了去,破口大罵。杜蒂耶爾覺得人格受到侮辱,于當晚越獄,從此一去不再返回。
他搬到了一處陌生的住所,改變了行頭,對自己進行了化裝。他對赫赫名聲日覺厭倦,他決定最后去穿行金字塔之后就罷手。
雖然連最知己的朋友都認不出化裝后的杜蒂耶爾,但新住所附近的畫家讓·保爾的眼睛卻非常厲害,他很快認出了杜蒂耶爾的真正身份。
杜蒂耶爾被畫家識破之后,心慌意亂,決定盡早去埃及。然而,就在當天下午,在一刻鐘的間隔里,他碰見了一位金發(fā)女郎,什么埃及之行、金字塔,早都拋到九霄云外。女郎也似有意,向他送來幾個秋波。
杜蒂耶爾從畫家讓·保爾那里打聽到,那個美人的丈夫?qū):猛惦u摸狗,夜里經(jīng)常出去鬼混。次日,欲火中燒的杜蒂耶爾又遇見那位美人,便不顧一切地向她傾訴了愛慕之情。美人滿臉緋紅,低聲輕嘆。
到了晚上,杜蒂耶爾精神煥發(fā),到了美人家對面,等看到一條漢子出來、拐彎不見后,又數(shù)了10個數(shù),便拔腿猛沖過墻壁,順順當當一頭扎進美人臥室。兩人如醉如癡,有說不盡的柔情蜜意。
第二天,杜蒂耶爾突然頭疼得厲害。不過,他才不會為了一點頭疼腦熱就失約呢。他在抽屜里無意發(fā)現(xiàn)幾片藥,于是上午服了一片,下午又服了一片。到了晚上,他趕去赴約,一直溫存到凌晨3點鐘。
杜蒂耶爾在穿越屋壁時,覺得與往常不同,腰部與兩肩有磨擦感。不過他認為不必在意。可是,在他穿越院墻時,明顯地感到有阻力,就仿佛在一種流動的物質(zhì)中行動,而且,這種物質(zhì)越變越稠。他越是用力掙扎,周圍物質(zhì)的稠度就越大。最后,他的身體總算鉆到墻心,可卻再也無法移動了。
他心中一驚,猛然想起白天吃的兩片藥,原以為是阿司匹林,哪知道卻是醫(yī)生去年給他的半人半馬激素片。藥力加上過量的體力消耗,頓時見效。
杜蒂耶爾好像鑄在墻心里。直到今天,他的軀體與石墻依然化為一體。待夜深人靜之時,夜游者便能聽到一種仿佛發(fā)自墳墓的低沉聲音,那就是嘎魯-嘎魯—杜蒂耶爾在傾訴他的一腔幽怨,哀嘆他顯赫的生涯已經(jīng)斷送,追悔那猶如朝露的愛情。只有畫家讓·保爾會帶上吉他,在漫漫冬夜彈上一曲,以安慰那囚在石壁中的可憐人。
(石溟月摘自《埃梅短篇小說選》,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