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愛情是一致的;不幸的愛情卻各有各的不幸。
我故作真誠地對朱麗說:“我是個混混,我不適合你?!闭f這話時,我的目光停留在朱麗短撅撅的小背心上,而不是朱麗漂亮的黑眸子上。
其實,說這話時,我心里在想:朱麗呀,仙女般的朱麗,你可千萬要挺住說愛我呀!
好在朱麗如我所愿地回答:“我不介意?!?/p>
我繼續(xù)進行著真情告白:“我沒有工作,沒有任何收入?!?/p>
朱麗還是回答得很干脆:“我愿意?!?/p>
我還想再往下表演時,朱麗不耐煩了:“別說了嘛,就算你是江洋大盜我也嫁定你了?!?/p>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你父母會反對的?!?/p>
朱麗笑了,前俯后仰地笑,笑得有些浪蕩,但我就喜歡朱麗的這種浪蕩勁,笑得我雙眼放光。
其實,我真是個混混,成天無所事事,只幫那些江湖大哥出出壞主意,然后跟在后頭弄碗飯吃。但我對朱麗一家還隱瞞了一件在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除了混,還寫詩。
末了,為了安慰我,朱麗說:“我相信你是個混混,別看你弱不禁風的,有時還真有股子霸氣?!?/p>
天啊,可愛的朱麗終于找到了我身上值得驕傲的優(yōu)點了。
為了保存我這個優(yōu)點,我不得不萬分痛恨朱麗家的那條狗。我很怕狗,因為狗咬人沒商量。我們在道上混的最怕的就是狠角,狠角最怕的就是像狗一樣沒腦子、做事不計后果的傻子和神經(jīng)病。
我每次去朱麗家都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每次都無可幸免地遭遇上朱麗家的大狼狗。這讓我既難堪又難過,狗不知我要在朱麗面前竭力維護自己那點霸氣是多么必要的事情。朱麗家的狗一見我就狂吠,吠得齜牙咧嘴的。有好幾次,我都想問朱麗家鎖狗的那條鏈子是否真牢固。
我不能讓朱麗看出我怕狗?,F(xiàn)在,我世間最大的仇敵就是那條狗了,這只可惡的狗遲早會將我的軟弱暴露無遺。
說起狗,就難免要追溯到我與朱麗一家人的初相識。
說來也怪,那天中午,我與幾個混混從飯館出來分手后興致特好,就是不想回家。我一邊剔牙一邊在大街上晃悠,一邊晃悠一邊用牙簽不停地剔著牙,偶爾還故意地朝身邊的路人大聲地打個飽嗝,噴口酒氣。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他們,我的日子過得也蠻滋潤的。
走著走著,酒勁就上來了,我怕被車撞著,于是就拐進了一條巷子,這樣就安全多了,頂多也就被摩托車碰碰而已,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雖然說,一個混混的生命沒有什么大的價值,但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是古訓,好歹留著這身子以后還能在清明節(jié)給父親大人燒燒紙錢。
我正晃悠,忽聽前方不遠有兩家人在巷子里大吵大罵。我平日不太好奇這些鄰里之間婆婆媽媽的碎事,我的精力得花在出壞主意和寫詩上。但那天,可能是酒鬧的,我加快了腳步向前湊熱鬧。聽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見兩家女人口沫橫飛,男人卻如烏龜般縮著脖子站在女人身后助陣。
沒意思透了,我正準備離開,朱麗卻在此時出現(xiàn)在我的醉眼范圍內(nèi)。我的目光就像被極光觸了一下,邁開的腿腳隨即挪不開了,嘴邊的牙簽也停止不動了,喉間干咽著口水。
我停在原地,像在等待即將出現(xiàn)的機會。我的預感沒錯,機會在該來的時候來了。
一輛摩托車“嘎吱”一聲停在我身邊,一男一女兩個戴墨鏡的從車上快速著了地。只見男墨鏡大吼一聲:“吵什么吵!”說來也怪,雙方立刻鴉雀無聲了。
男墨鏡吼完就朝朱麗那方邁著夸張的八字步走過去,舉起右手,伸直食指,指著朱麗的母親惡狠狠地說:“又想鬧事是不?還想不想活了?”
朱麗的母親顯然被嚇著了,往后退一步怯懦地說:“是你丈母娘先罵的人?!?/p>
男墨鏡繼續(xù)趾高氣揚地說:“她罵你就讓她罵幾句好了,你活該!”
朱麗不服氣地沖過來擋在母親與男墨鏡之間,強裝不懼地說:“你兇什么兇,臭流氓!”
朱麗的話音剛落,臉上就“啪”的一聲脆響!
我想,是該出手的時候了,多好的機會啊。
我搖搖晃晃地(不是做作,實在是走不穩(wěn)當了)走到男墨鏡與朱麗中間,站穩(wěn)了,深深地打了一個飽嗝,接著,噴出了一口酒氣。噴完酒氣后,我并沒著急說話,只是用眼斜視著男墨鏡,我在等待對方開口(準確地說,是在等待對方認出我來)。
我不是酒多了瞎逞英雄,我心里十分明白,在我們這座小城里,道上能混出點名氣的人沒幾個不認識我的,我每日就周旋在這些頭目中間做“和事佬”,久而久之,哪個幫派多少都買我一點面子。果然不出我所料,男墨鏡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終于認出我來了(謝天謝地),立馬摘下墨鏡,伸出手來尋我的右手,邊握手邊說:“康哥,是你呀,怎么,你跟這家人熟?”
我甩開他的手:“不熟不熟,哪能熟呢,就是親戚唄?!?/p>
就這樣,我暫時成了朱麗家的座上客。朱麗說,自從認識我之后,壓在全家人身上多年的巨石被擊碎了。
我去朱麗家次數(shù)多了,朱麗的父母就瞧出了一點端倪:這孫子八成是看上朱麗了。也許,朱麗的父母考慮到也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婿來支撐一個家庭,所以也就基本默認了我與朱麗間的交往。
但我知道自己的戀愛之路任重而道遠。我清楚自己并非是個有膽量的男人,因此,在“生米煮成熟飯”之前,我不能讓朱麗看出我骨子里的軟弱。基于此,我必須先要做第一件對不起朱麗家的事,干掉她家那條遲早會敗露我性格的大狼狗。
我想好了,要除掉朱麗家的大狼狗必須要找別人去干。第一,我自己干不過那條狗;第二,找別人動手,萬一敗露,也好推脫。
我找到了六子,這家伙是出了名的偷雞套狗高手……
一周后,大狼狗還在對我狂吠;兩周后,大狼狗仍然活氣十足;三周后,六子也未露面……
我漸漸對六子失去了信心??磥恚业昧硐朕k法。我對朱麗說:“你家的大狼狗跟我一樣霸氣十足,能讓我牽著上街遛遛嗎?”朱麗說:“你跟它還不熟?!蔽艺f:“你就不能教教我怎樣跟它混熟嗎?”
于是,我按照朱麗教的辦法,每天買許多新鮮的肉包子去喂她家的大狼狗。畜生就是畜生,幾天下來,這狗見我就只會搖尾巴了。我也終于可以在狗的面前揚眉吐氣、昂首闊步、出入平安了。
就在我徹底征服一條狗并與之處得渾熟時,我擔心的愛情果真出現(xiàn)了問題。
事后,我冷靜而仔細地考慮了一下,得出導致這場愛情危機四伏的根源所在主要有兩點:一是朱麗隔壁那仇家的女婿入獄了,這樣一來,朱麗家平日的威脅就自動解除了;二是朱麗及其父母終于完全看出來我確實只是個游手好閑的混混。
朱麗的父母不好當面給我臉色看,畢竟像我這號人還不是他們能輕易得罪得起的。他們只是一次次地慫恿朱麗冷淡我。朱麗果真就冷淡我了。我想,朱麗大概是這樣想的,也就一雞肋男人,犯不著與父母抗爭。
現(xiàn)在,我只能假借喂狗、耍狗玩的名義去朱麗家走動了。誰會想到,這只曾經(jīng)讓我恨之入骨的狗轉眼間卻成了我渴望挽救愛情的唯一方式。朱麗的父母可以冷淡我,朱麗可以冷淡我,但我只要一踏進朱家小院仍感陣陣舒暢,這是對愛情盲目的幻想,是種力量。大家都可以不理我,我還有狗,我假裝已離不開這狗了,我假裝看狗,卻在暗中打量我心愛的朱麗的一舉一動,這總行了吧。
然而,該死的老天—大狼狗突然莫名失蹤了。
我懷疑是朱麗家人干的,除掉狗就等于干掉了我再去朱家小院的借口;朱麗的家人卻懷疑是我干的,懷恨在心拿狗出氣,或者說“殺狗訓人”也是很正常、很好理解的事。
我們雙方都未當面說破,不約而同選擇了一種默默接受的方式,好像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似的。直到兩天后,六子在我面前出現(xiàn),事情才得以水落石出。
六子說:“康哥,你交待的事我給辦了。本來早該下手的,臨時去西安見了一網(wǎng)友,這不,一回來就給補辦了。”
哦,我那短命的愛情。
(莊裙摘自《都市小說》2005年第8期,勒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