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WTO的爭端解決機制

（上續(xù)本刊2005年第9期）

213. 現(xiàn)行WTO爭端解決機制是值得贊揚的，這一體制是經(jīng)過烏拉圭回合艱苦談判、富有創(chuàng)意且艱辛的工作建立起來的。對于以規(guī)則為導向的國際貿(mào)易外交總體框架來說，該機制應該說是一個非常巨大而且向前邁進的積極步驟。從很多角度來看，這一機制已經(jīng)取得了很大的成就，為“安全性和可預見性”提供了必要的支持，而這正是貿(mào)易界和其他市場參與者所需要的，也是WTO爭端解決諒解（DSU）第3條所明確要求的。

214. 另一方面，爭端解決機制雖投入運行不久，但可以說已經(jīng)到了一個關鍵而又微妙的轉折點，下面我們就WTO爭端解決機制提出評估意見和建議，我們將始終遵循以下幾方面總的原則。首先，盡管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理由對該機制提出批評和改革建議，但總體來說，我們對該機制的運行和實踐還是感到非常滿意的。其次，在評估有關改革或改進該機制的建議時，最重要的原則是“不損害現(xiàn)有機制”。在采取任何較大的變革之前，必須謹慎小心并不斷總結經(jīng)驗。

A、促使該機制邁向效率和實效的新水平

215. 在爭端解決方面，GATT條款里僅僅有三小段文字，部分原因是當時起草者預料國際貿(mào)易組織（ITO）憲章中會包含一個很全面的爭端解決章節(jié)，構成必要的爭端解決體制。在GATT早期，曾經(jīng)有過爭論，認為GATT的爭端解決條款僅僅旨在通過商業(yè)外交談判來化解爭議。然而，隨著之后幾十年的實踐和演進，通過判例、謬誤以及總結實踐經(jīng)驗，這個機制逐步演變成一套相對高度發(fā)達的爭端解決程序。

216. 到了80年代末，GATT的實踐開始被認為是一種模式，新的利益集團認為爭端解決機制對實現(xiàn)它們的目標很有用。服務領域和知識產(chǎn)權領域的利益集團，試圖尋求通過烏拉圭回合把這兩個領域納入多邊貿(mào)易框架，部分原因是由于爭端解決程序，及該程序在促進義務執(zhí)行方面的有效性。

217. 但是，GATT爭端解決機制也被其“先天性不足”所困擾。特別是按照經(jīng)多年發(fā)展出來的協(xié)商一致原則，在爭端解決機制中，最關鍵的程序總是被應訴方“一票否決”所困擾。這些程序包括，在起訴后專家組的成立，和專家組報告的“通過”。應訴方要是想規(guī)避專家組程序，或避免被專家組裁定“敗訴”，總是可以阻止專家組的進程，不讓其產(chǎn)生任何法律后果。同樣，成員政府還有一系列方式來阻止爭端解決程序，包括在選擇專家組成員的時候制造麻煩。在1986年烏拉圭回合貿(mào)易談判發(fā)起時，形勢已經(jīng)顯然到了必須采取措施的地步。

218. 烏拉圭回合談判者們因此設計了我們目前所看到的爭端解決諒解。成員們同意進行實質性的改革，同時，盡可能地保留原先GATT程序的基本要素。爭端解決諒解設立了一套嚴格的最后期限，還有一種應急程序，如果在一定合理期限內無法達成一致，允許WTO總干事出面指定專家組成員。新的體制排除了阻止建立專家組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在通過專家組報告方面，爭端解決諒解創(chuàng)立了“反向共識”程序，也就是說，除非全體“一致”反對，專家組報告將自動通過。敗訴方無法再單獨阻止專家組報告的通過。普遍認為，幾乎每個WTO爭端解決最終（裁決）報告都會得到通過。

219. 作為爭端解決諒解中的一項平衡因素，創(chuàng)立了上訴權，允許爭議任何一方在專家組報告出來、通過前，提起上訴。爭端解決諒解創(chuàng)設了上訴機構來受理上訴，上訴機構由7位人員組成，在業(yè)余時間從事這項工作。這7位成員中，每次有3位組成一組，受理一項上訴。根據(jù)一套協(xié)調工作程序，7位成員參與每一個案子的討論。上訴機構報告最終也提交給爭端解決機構，按照“反向共識”原則予以自動通過。

220. 還有另外一項政治平衡要素，促成WTO爭端解決機制擁有高度的自動性，那就是所有成員同意，在判斷另一方是否違反WTO規(guī)則方面，不得單方面做出任何具有約束力的決定，并藉此采取進一步措施。成員的這種克制態(tài)度，對維護多邊貿(mào)易體制至關重要，它運用了法律和程序的力量，而不是按照成員經(jīng)濟力量大小，來解決貿(mào)易中遇到的困難。

B、爭端解決機制迄今運行良好

221. 無論按照最寬泛的計算標準，還是最廣義的定義，WTO爭端解決機制都已經(jīng)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功。截至2004年9月17日，WTO成員一共提起314項起訴。這是GATT爭端解決起訴歷史平均數(shù)字的好幾倍。顯然，成員們認為這項新機制十分有用，在促進貿(mào)易關系，和及時、穩(wěn)妥地解決具體貿(mào)易問題方面，是一個有力的工具。

222. 另一方面，與GATT時代的爭端解決機制相比，發(fā)展中國家更加積極地參與到WTO爭端解決機制中來。誠然，主要貿(mào)易大國在大量案子中依舊充當起訴方或者被訴方?？紤]到這些大國與其他成員在貿(mào)易上的巨大往來，這種情況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發(fā)展中國家－甚至是一些最貧窮的國家（接受了專門為它們提供的法律援助），開始越來越多地起訴最強大的成員。其實，事情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223. 另外一個有趣的統(tǒng)計數(shù)字是僅有不到一半的案子進入到專家組階段。剩下的案子包括那些已經(jīng)解決的案子，包括那些徑直撤訴的、或以其他方式化解了的案子。爭端解決機制始終鼓勵“庭外解決”爭端。與此同時，對于參加方來說，起訴的過程就是一個“學習的過程”。有時候，當事方憑借已有的大量WTO判例，已經(jīng)能夠預測到案子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結果，這便促使了爭端的解決。

224. 迄今，共有81個案子提出了專家組報告書。其中，有56個案子提起上訴，結果是上訴機構報告得到通過，或沒有上訴，或專家組報告的部分內容獲得上訴機構的認可。這樣，就有25個案子的專家組報告沒有上訴就獲得通過，占專家組報告總數(shù)的31％。盡管一開始，幾乎每個案子都要上訴，現(xiàn)在看來更多的案子不用上訴就能結案。這再次表明WTO的司法實踐對案子的結果，提供了可預見性。這使成員政府能夠預見到提起上訴獲勝的概率，從而在確定獲勝概率不大、或案子對他們已不重要的情況下，不再進行這項費時費力的訴訟活動。

225. 這81個案子中，有的專家組報告獲得通過，有的還有待通過，加起來有27000頁的司法文書。許多不抱偏見的觀察家（代表那些不受任何具體當事方利益影響的觀點）認為，對于才建立不到10年的爭端解決機制來說，這些司法實踐異常豐富且翔實。勿庸置疑，這些司法實踐將會對國際公法產(chǎn)生超出WTO范疇的影響。另外，這些司法實踐也開始產(chǎn)生效果，為解決WTO條約義務涉及的問題提供思路，在解決一些含義模糊的法律條款方面，提供了規(guī)則的穩(wěn)定性，包括可信和詳盡的推理和分析。

C、WTO司法實踐在關鍵的新領域取得突破

226. WTO爭端解決案例和實踐為幾十個具體法律問題提供了重要的思路。其中有幾個值得在這里總結一下。選擇這幾個問題旨在揭示爭端解決機制的工作，以及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如何處理非常復雜和微妙的國際法問題，并不代表對整個案例實踐的全面分析。

復審的標準（Standard of review）和（對成員政府決定的）遵從(deference)

227. 司法實踐中有一個很微妙的核心問題，即在多大程度上WTO國際程序應當對成員政府決定給予一定的遵從，這個問題當然涉及本報告第三章中所討論的“主權”問題。這些成員國內做出的決定往往牽涉到政府對如何處理一些大型多邊條約中的模糊或空白之處的態(tài)度，這些條約是100多個成員談判達成的。遵從問題以幾種不同方式顯現(xiàn)出來，其中一種便是所謂的“復審的標準”問題。

228. 除了《反傾銷協(xié)定》以外，《烏拉圭回合協(xié)定》的條文并未確切地涉及復審遵從問題。針對一個成員決定，WTO爭端解決機制中并沒有專門的條文涉及到復審的標準。但是，上訴機構主要援用爭端解決諒解第11條，該條款要求專家組“對其審議的事項作出客觀評估，包括對該案件事實及有關適用協(xié)定的適用性和與有關適用協(xié)定的一致性的客觀評估……”。

229. 上訴機構在處理上訴的時候也采取了同樣的觀點，有時候還引用爭端解決諒解的其他條款。另一方面，爭端解決諒解(34)第3條還提出一種更加遵從的方式，該條款規(guī)定：“DSB的建議和裁決不能增加或減少適用協(xié)定所規(guī)定的權利和義務?！倍鵀趵缁睾习肝闹杏嘘P反傾銷措施的語言則明確地規(guī)定在復審的標準中給予更多的遵從，該標準專門適用于本段條款規(guī)定，據(jù)稱該標準要求對成員做出的決定給予遵從。這些問題非常具有爭議，本顧問委員會的任務并不是要對這些問題提出法律意見，而是列出爭議各方提出的論點。后面我們還會處理一些建議，在未來處理具有爭議的案子的時候DSB可以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230. 除了引用DSU中的這些條款，上訴機構從一開始就在其上訴報告的聲明中表明，有必要對成員給予遵從，這一點很值得考慮。⁽³⁵⁾

判例的力量

231. 一般認為，在許多普通法⁽³⁶⁾中使用的那種最嚴格的判例法在國際司法中并不適用；的確，判例法在世界上大多數(shù)法律體系中也不適用。但是，很清楚，在WTO爭端解決機制中，還是存在有一定程度的“先例”概念的（正如在其他國際司法程序中一樣）。后來的專家組在審案過程中，會參照以前的案例，這些案例不總是具有決定性，也不完全具有約束性。這種做法其實提供了一定程度上的連貫性，而這種連貫性又提高了整個機制的可預見性。DSU條款也提出了這項要求，強調了其目標是提供“安全性和可預見性”。此外，建立WTO的《馬拉喀什協(xié)定》要求WTO“應以GATT 1947締約方全體和在GATT 1947范圍內設立的機構所遵循的決定、程序和慣例為指導……”。⁽³⁷⁾這一“指導性條款”非常重要，代表著烏拉圭回合案文起草者的一種愿望，即延續(xù)WTO的前身、GATT的慣常做法和司法實踐，也就是說，因循GATT的“經(jīng)驗”（acquis）。

232. 從目前WTO的司法實踐中，很容易看到這樣一個現(xiàn)象，即上訴機構和專家組詳盡引用先例，包括那些GATT專家組報告里的先例。⁽³⁸⁾由此可見，WTO法律實踐中出現(xiàn)的先例概念，對WTO爭端解決機制有效地實現(xiàn)安全性和可預見性目標十分重要。⁽³⁹⁾

WTO法律實踐中的國際公法

233. 從WTO的第一個案子開始，上訴機構就明確指出，WTO是規(guī)范全球事務的國際公法的一部分。上訴機構表明，在解釋烏拉圭回合條款時，要求按照有關條約解釋的國際公法的通行規(guī)則進行。上訴機構還表示，這些通行規(guī)則都包含在《維也納條約法公約》中，盡管并不是所有WTO成員都簽署并核準接受了該公約。

234. 然而，在多大程度上國際公法應適用于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司法實踐和決定方面，也存在著一些爭議。顯然，引用國際公法應該是適合的，但是，在適用方面也又存在著走得太遠的風險。這方面可以爭辯的是，爭端解決機制中的“救濟”程序（DSU第21和22條）便是一個特殊的法律體系（有時候這一體制被稱之為“特別法”lex specialis）。而這一特殊體系便與習慣國際法相沖突，在這種情況下，隨著WTO司法實踐的演進，有關這些概念有可能得到進一步的細化。

235. 有關條約解釋的國際法慣常做法本身常常就是值得質疑的，尤其是在解釋詳盡和復雜的WTO具有經(jīng)濟意義的義務情況下引用。在解釋條約的時候有許多方法可以使用，上訴機構迄今使用的許多解釋規(guī)則都是必要的。

WTO案子中的非貿(mào)易政策的作用

236. 一般來說，WTO爭端解決機制要求案子的焦點集中在WTO烏拉圭回合協(xié)定條款，以及GATT和WTO的司法實踐上。然而，上訴機構時常會碰到強有力的論點，要求上訴機構的司法解釋不能完全局限于為貿(mào)易政策辯護，而是應該更多地考慮、權衡貿(mào)易政策與其他政策產(chǎn)生對立的情況，比如，環(huán)境保護。在這一領域的司法實踐應得到進一步發(fā)展。

D、執(zhí)行裁決過程中凸顯的問題－對最貧困的成員提供貨幣補償？

237. 近年來，隨著越來越多的爭端解決案子的專家組報告或上訴機構報告得到DSB的通過，進入到裁決執(zhí)行階段，大家的注意力很自然地轉移到爭端解決程序下游階段的程序上，特別是那些涉及到旨在促使裁決得到“強制執(zhí)行”或“遵照執(zhí)行”的各項措施上。這些措施都屬于新生事物（GATT條款或者諒解中均未含有此類規(guī)定），比如，對成員政府執(zhí)行上訴機構或專家組報告設定一個合理期限。有一個條款專門規(guī)定了使用仲裁程序來決定合理期限的長短，另一個條款規(guī)定允許“勝訴方”質疑“敗訴方”是否完全執(zhí)行了所通過報告（裁決）的要求。⁽⁴⁰⁾

238. 如果裁決沒有得到執(zhí)行，DSU規(guī)定可以由勝訴方提出要求（敗訴方）給予“補償”。在GATT和現(xiàn)在的WTO條款中，補償措施傳統(tǒng)上均不是以貨幣形式支付。相反，此類補償往往是敗訴方額外開放本國市場準入。（貨幣補償這個思路將在下面詳細討論。）如果無法就以開放市場進行補償達成協(xié)議，勝訴方可以采取措施，針對敗訴方中止義務；這種辦法有時候被稱為“報復”。

239. 在DSU項下的許多措施中，涌現(xiàn)出大量此類“裁決后活動”。條約文字和有關實踐方面的困難變得越來越突出。⁽⁴¹⁾DSU條款本身在各個部分之間就前后不一致，這導致有些意見認為有必要對“順序”問題采取措施；所謂“順序”問題是指，如何協(xié)調敗訴方是否執(zhí)行裁決的質疑，與允許勝訴方采取報復措施之間的關系，使兩者運作起來相互呼應。顯然，這一問題值得引起注意，盡管在具體案子中，爭議雙方已經(jīng)就順序問題達成一致，這一問題已經(jīng)部分得到解決。有些細心的觀察家建議，把這件事情留給爭議雙方“私了”有一種風險，就是在一些非常棘手的案子里，爭議雙方往往無法達成這樣的協(xié)議。大多數(shù)觀察家認為，只要修改DSU中的有關規(guī)定便可以很好地解決這一問題，但問題是，對DSU條款的任何變更都需要全體成員達成共識，這一點極大地制約了這個本來可以很容易解決的問題。⁽⁴²⁾

240. 如前所述，當裁決尚未得到執(zhí)行，也未能就補償達成一致時，可以采取臨時性的“中止減讓”措施或所謂的“報復”。問題在于報復限制了國際貿(mào)易，違反WTO體制促進貿(mào)易自由化的總目標。對成員引用報復放松管理，甚至任意引用，導致貿(mào)易限制，問題越來越嚴重。同時，也有人擔心，特別是某些國家，包括某些主要貿(mào)易伙伴，比如美國和歐盟，肆意使用報復，而不是采取措施及時有效地履行執(zhí)行裁決的義務。

241. 有些人堅持認為，WTO成員在WTO爭端解決機制中被裁定敗訴后，可以自由選擇是否執(zhí)行由DSB通過的上訴機構或專家組報告提出的義務：而作為替代，該成員可以僅僅提供補償或接受報復了事。這是一個錯誤的理念。有一項原則性的總體義務很重要，要求成員采取措施，將被起訴的政府活動與WTO規(guī)則一致起來。雖然DSU文字上沒有100％地明確說明這一點，但是，這一點可以通過仔細分析整個DSU和十幾個條款中看出來。⁽⁴³⁾

242. 允許政府以提供“補償”或者接受“中止義務”的形式“買斷”（buy-out）其WTO義務會造成WTO體制中成員之間待遇的不平等。這種做法有利于那些富裕的大國，它們能夠支付得起這樣的“買斷”，從而維持那些與WTO規(guī)則不符的措施，繼續(xù)損害和扭曲貿(mào)易。WTO規(guī)則旨在提供市場的可預見性，而這種做法只能減損貿(mào)易和投資對WTO體制的依賴。

243. 對于比較貧窮的WTO成員，尤其是最不發(fā)達國家，它們參與世界貿(mào)易程度不深，“買斷”義務的做法損害了它們依賴爭端解決機制的信念和能力。這些國家通常沒有能力有效地利用報復這個武器，因為一旦使用，報復還會傷害到它們自己，同時損害貿(mào)易自由化目標。我們建議的一個解決辦法是，允許執(zhí)行爭端解決報告裁決的一方提供貨幣補償，作為對勝訴方提供補償性市場開放措施的替代。這方面進行一些嘗試很有裨益，但必須特別小心，確保貨幣補償只能是在完全執(zhí)行裁決之前的一項臨時性措施，否則，“買斷”問題還會出現(xiàn)。此外，在某些情況下，貨幣補償也會遇到非常困難的“計算”問題，通常還會忽略第三方的權利，損害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體制所倡導的，為市場參與者進行未來活動提供的安全性和可預見性目標。在“計算”貨幣補償多少的時候，不僅要考慮實際的損失，而且還要考慮那些受到損害的潛在收益。

244. 還有一些建議提出，在某些情況下，敗訴方應當承擔勝訴方的訴訟費用。這個建議值得考慮，但是，必須考慮避免對窮國造成負擔，制約它們參與爭端解決程序，尤其是那些涉及條約條款的案子，而它們又有合理的論點論據(jù)。

245. 當然，很可能有效執(zhí)行裁決并不真正依靠這些DSU中規(guī)定的具體救濟措施－包括報復或補償，而是更多地取決于WTO成員的總體態(tài)度，特別是強大的成員。這些態(tài)度反映了成員是否愿意或者不愿意看到爭端解決機制在可以信賴和公平的基礎上有效運作。因此，極其重要的是，主要成員必須采取一項政策，在敗訴的時候執(zhí)行WTO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報告中裁定的義務。非常重要的是，全體WTO成員必須在政治上堅持對多邊貿(mào)易體制的支持和信心。應當指出，對某些國家來說，在政府不需要立法部門專門立法的情況下，它們往往執(zhí)行了裁決而且執(zhí)行得很好，但是，當需要立法才能執(zhí)行裁決的時候，執(zhí)行便會被拖延或者變得困難。這意味著存在這種問題的政府有必要認真考慮改善行政部門與立法部門之間的關系，包括進行某種機構上的調整，以避免這種風險，更好地善意執(zhí)行裁決。

E、針對WTO法律實踐的批評

246. 無法確定的是，對WTO法律實踐批評最兇的人是否從WTO整體最佳利益出發(fā)，他們中的許多人都代表了這樣或那樣的特殊利益。然而，他們的批評意見需要我們認真研究和分析，在許多情況下，這些批評還是值得注意的。

247. 如前所述，受到批評的一個問題是，WTO爭端解決體制在多大程度上遵從成員國內做出的決定。另一個批評意見是，（在解釋和適用協(xié)定的時候）填補協(xié)定空白對爭端解決機制來說是不合適的。這種觀點本身就有爭議，因為作為解決條款模糊問題，每個司法機關在填補協(xié)定空白方面都有一定的權限。另一方面，有理由認為，WTO義務一般應是成員之間談判的結果，而不是司法裁決的結果。近年來，成員們的談判幾乎沒有成功達成任何協(xié)議：真誠希望目前的多哈回合能夠最終糾正立法和通過爭端解決機制造法之間的不平衡性。同樣，有效地避免面臨一種僵局，或者其他無法做出決定的窘境（有時候這歸咎于共識的決策方式），會改善WTO在各個環(huán)節(jié)的決策機制，這樣還可以大大減少把爭議提交爭端解決機制的傾向，而是更多的通過外交談判達成各方滿意的協(xié)議。

248. 另外一個批評意見指責WTO爭端解決機制過于偏向“貿(mào)易開放”而不顧及其他政策目標，尤其使政府的某些重要目標受到了威脅。在這種情況下，持批評意見的人要求公正地平衡兩者之間的矛盾。的確，這種批評意見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必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小心謹慎，也不要反過來過分偏袒某些特殊利益集團。

249.WTO法律實踐中引起爭議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貿(mào)易救濟”。一般認為這包括反傾銷協(xié)定、反補貼協(xié)定和保障措施協(xié)定。在過去的4至5年間，大量做出裁決的案子都涉及到這幾個協(xié)定（大約占全部案子的53％）。毫不奇怪，這個領域的貿(mào)易政策在WTO法律實踐中引起最緊張和最激烈的爭議，因為這一領域往往涉及成員國內做出的裁決，這些裁決都是涉及到那些對政府具有影響的產(chǎn)業(yè)部門的利益。例如，保障措施，通常就是為了折衷自由貿(mào)易政策而設計的，提供一種例外，一旦這些產(chǎn)業(yè)發(fā)現(xiàn)進口激增并導致實質性損害，便可對國內產(chǎn)業(yè)提供臨時性調整救濟。一般來說，在適用這些貿(mào)易救濟的時候，專家組和上訴機構會敦促遵循嚴格的程序要求，目的是防止被用來實行貿(mào)易保護主義或者純粹為了政治目的。但是，必須考慮到在這種嚴格性與貿(mào)易救濟的政策目標（特別是保障措施）之間求得平衡。

250. 對于對法律實踐的批評，DSB應該能夠比過去發(fā)揮更為積極的作用。有一點很重要，對于任何具體爭端解決案子的結果，DSB不應該采取任何行動，摻雜政治或外交的影響。如果這樣做，將會嚴重影響該機制的可信度、力度及慎密的推理。此外，對于為獲得通過而提交上來專家組或上訴機構報告，在DSB中的討論體現(xiàn)為各方再次重申彼此的觀點，一方或其他方對案子本身，或對有關他們的主張未被采納，表達不滿情緒。

251. 另外一個更具有建設性的方法或許是，時常選擇一些具體判例由DSB指定相對中立的特殊專家小組來進行深度分析，提交一份中肯的報告，拿出具有建設性的批評意見，供WTO體系、包括上訴機構和專家組參考。該報告也可以提交DSB供其參考，甚至可以考慮由DSB采納通過。在極其例外的情況下，或許該報告可以向DSB和總理事會提出建議，由其根據(jù)WTO協(xié)定第9條采取措施，就條約條款做出“最終解釋”（definitive interpretation）。

252. 盡管提出的或者獲得通過的報告僅供參考，但對未來案子中的上訴機構成員和專家組成員的思維會產(chǎn)生重要影響。然而，有一點很重要，就是這些報告不應該對正在進行中的案子產(chǎn)生任何作用，理由將在下一節(jié)闡述。

F、自從馬拉喀什部長會議以來的改革建議

253. 烏拉圭回合馬拉喀什部長宣言決定，爭端解決機制建立后第4年開始進行審議。在過去的幾年中，提出了好幾百條改革建議。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對這些建議的討論上，但在爭端解決機制一攬子改革問題上，成員意見不一，無法達成共識。在多哈回合中，爭端解決的改革單獨談判解決，與整體談判分開。迄今的工作再次停滯不前。

254. 然而，各個政府和非政府觀察員表達的一些觀點顯示，普遍對爭端解決機制感到滿意。這使人覺得對改革該機制缺乏強烈的政治動力。的確，正如本章開始所述，一個重要的底線是，或者應該是，對現(xiàn)有體制“不造成損害”，因為該體制擁有許多優(yōu)點。

255. 有些改革建議會造成某種“外交否決”或允許某些當事方“廢止”或改變最終通過的專家組報告的某些內容，而這些報告是經(jīng)過完整的爭端解決程序才形成的。專家組或上訴機構報告是經(jīng)過相當嚴謹?shù)臓幎私Y局程序謹慎地得出的，而允許政治或外交活動干涉這些報告的核心結論將會導致工作重心的偏移，因為這些報告以理服人，是在公平公正基礎上聽取各方陳述論據(jù)和想法后產(chǎn)生的。這樣做將會損害整個爭端解決機制的可信度，在某種程度上，會導致倒退到GATT時代，重新面臨困擾GATT的那些問題，如敗訴方可阻止專家組報告的通過?；谏鲜鲈?，顧問委員會強烈反對一攬子改革建議中采納任何此類措施。

256. 還有一些其他改革非常值得關注，盡管兌現(xiàn)這些建議不是近期的重點。在前面的段落我們提到了類似建議，例如，上訴機構可以“駁回”一些專家組報告要求重新澄清。顯然，這方面的問題在于，由于專家組是針對某個案子臨時指定的，在專家組報告提交DSB以后一般都解散了，這樣會導致駁回的案子沒有專家組人員來受理。盡管如此，這項原則是可以探討的，尤其是駁回對本來已經(jīng)很長的爭端解決期限造成延誤的情況下。

257. 另外一個建議是成立一個專家組固定專家的花名冊，有點像上訴機構程序，指定一些專家組專家。這樣的花名冊單沒有必要為專家組提供“100％的專家”。即使在案件高發(fā)期，每個專家組只用一個固定專家就足夠了。其他的（2名）專家可以按照現(xiàn)行的程序選定。鑒此，固定專家和臨時專家合理搭配，組成專家組或許更有利于爭端解決機制，減輕在某些專家組選擇專家過程中出現(xiàn)的具體問題。專家組固定專家花名冊的另一個問題是，程序上如何選擇專家。許多人擔心，一般的外交和政治程序無法產(chǎn)生最佳的人選。鑒此，可以考慮由一個非政治性的專家小組，由他們來審查申請，提出一個符合要求的候選人名單。該小組最終和DSB一起最后敲定專家組人選。這是許多建議中的一個。

258. 另外一些建議是針對上訴機構的，考慮到上訴機構的案子太多，建議允許上訴機構擁有更多的成員。還有建議認為，上訴機構成員改為專職而不是非專職的。這些建議涉及到實際操作中的資源緊缺問題，顧問委員會會全面地聽取雙方當事人的意見?；蛟S在采納這些建議之前，還是集中在現(xiàn)有爭端解決機制中積累經(jīng)驗。DSU或許可以修改一下，允許DSB后期裁定的時候有一定的寬松度和靈活性。

259. 還有其他一些有關改革爭端解決機制的建議，涉及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WTO如何與民間團體和非政府組織保持溝通，并確保他們的參與。這一問題在第五章進行了全面討論。但是，這個問題在爭端解決機制里面顯得尤為突出，比如，爭端解決程序是否對公眾開放并允許表達意見或者參與，爭端解決程序如何處理在同一案件中由所謂“法庭之友”（amicuis curiae）提交的提案。

260. 首先，對于“法庭之友”，顧問委員會基本同意迄今已經(jīng)達成的程序，允許接受并考慮此類性質的適當提案。DSU在第13條中已經(jīng)為專家組行使這方面權限做出了很好的規(guī)定和授權。同樣，出于不同的法律原因，上訴機構有權規(guī)范此類事情，而且在實踐中，已經(jīng)在個案處理的基礎上一直運作著。但是，曾直接參與這些活動的人士認為，在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兩個層面，搞出一套總體規(guī)范和程序非常重要，可以公平、妥善地解決這一問題。對于目前一方面擔心法庭之友易造成資源影響，和普遍認為這類的提案在某些情況下可以改進爭端解決程序的整體質量，在這兩者之間，該建議可以很公平地平衡雙方的利益。

261. 關于開放爭端解決部分程序的問題更為復雜，特別是所謂允許公眾“聽證”（但不是公眾參與）。部分原因是由于現(xiàn)行DSU條款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不允許這樣做。要這樣做必須修改DSU條款，但修改條款則需要達成共識，這種共識可以被任何一個WTO成員所否決。我們在第7章中提出的有關共識的建議因而與這里要提出的建議緊密相關。顧問委員會認為，目前爭端解決程序中的保密性程度其實有損于WTO作為一個機構的作用。本顧問委員會認同參與爭端解決各方所持的觀點，亦即，在這方面采取一些舉措有助于留給公眾一個好印象。

262. 因此，顧問委員會建議，隨著時間的推移，專家組和上訴機構的聽證是應當對公眾開放的。

263. 這種新的做法也很容易受到專家組（或上訴機構）或某當事方的否定，只要他們聲稱完全有“良好充分的理由”把公眾從案子的全部或部分程序中排除出去。這方面的一個例子便是有必要保護機密信息，比如“商業(yè)秘密”。此外，至少在新的做法付諸實施的初期階段，顧問委員會建議，一旦任何一個當事方書面提出“良好充分的理由”反對公眾聽證，該成員的意見就應當被接受。這樣可以減輕成員對增加透明度的一些焦慮和擔心，但是，我們希望，公開聽證應該是一項首選的理念。然而一旦這個問題得以解決，透明度的提高將會加強爭端解決機制在公眾眼里的積極影響。誠然，這方面的努力將會有效地抵制那些針對爭端解決機制的消極影響，而現(xiàn)有爭端解決機制中神秘和隱蔽的運作方式也是造成這種消極印象的原因之一。

264. 與前面的段落緊密相關的還有幾點。首先，勿庸置疑，外交官和政府官員對國際爭端解決的基本知識了解的越多越好。僅僅了解爭端解決程序是不夠的。應該讓他們全面了解履行條約過程中“規(guī)則導向”的作用，以及國內和國際司法機關工作中的慣常做法。所以，在爭端解決過程中司空見慣的是解決模糊條文，一定程度上的有限的填補空白，運用各種條約解釋辦法等。這些要素匯聚到一起便為市場和企業(yè)提供了可預見性和安全性。在這方面，WTO秘書處應當鼓勵和提供這樣的技術援助。

265. 其次，必須向公眾和政治界宣傳爭端解決機制的性質和價值。顯然，在過去的幾年里，針對爭端解決機制的批評意見以及這些意見引起的惡果不斷加劇。大多數(shù)批評意見很尖銳，但常常失之偏頗或信息不準，均來自相對片面的理解和集團利益誤導造成的。因此，讓爭端解決機制為公眾所理解非常重要，不僅僅是那些介入該機制的外交官、政府官員和立法者，還要讓民間團體所熟知。民間團體構成了爭端解決機制所服務的物質基礎。

266. 因此，WTO作為一個國際組織， 直接參與爭端解決活動的秘書處官員應該有宣傳和導向的義務。應該歡迎秘書處在這方面的努力，比如向公眾通報足夠詳盡的解釋和文獻材料。

267. 在這方面進一步具有建設性的步驟還可以包括由WTO或者DSB指定一些專家組，從事這項工作。

268. 最后，值得指出的是，非政府組織機構大力研究WTO爭端解決機制并撰寫了大量文獻。學者和政策研究部門也撰寫了大量有關WTO爭端解決機制的文章和報告。這顯示了公眾對這一問題的興趣，認識到該機制的重要性和價值。在這方面，就具體案例的深入討論將會繼續(xù)下去，就像對國內法院裁決的關注和討論一樣。（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