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至清
我的愛人,我錯怪了你不要緊,但請你以后注意,一定要記得為自己辯護啊。
唐小松跳槽到這家公司認識言諾的時候是她剛剛與男友分手3個月。男友森是她的大學同學,追了她一年,相愛3年。他喜歡這個有海的城市,于是她一句話沒說就陪他留了下來。在他認識了一個女孩7天后,轉向唐小松說要分手。4年抵不過7天,唐小松只得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那時言諾已在那里待了三四年,無波無瀾,經(jīng)歷了大大小小的多次戀愛,有花無果,卻被玩笑慣了的同事冠以“情種”的綽號。唐小松第一次聽別人這樣稱呼他時,低頭抿嘴微笑。與己無關。言諾并不在意別人如何說,他最熱衷于開玩笑,大家在一起開心就好。
唐小松住了一晚辦公室后,次日便提著行李滿街找房子,一臉的倔強和期待。終于通過房介看中了一套一室一廳,雖然只有30平方米,6樓,但她極中意。從朝南的陽臺望出去是一片綠油油的廣場,那里白天熱鬧,晚上卻空曠而寂寞,是屬于她的。
唐小松話少,常常靜靜地坐著,伏案時目不斜視專心致志。唐小松不喜茶,喜歡喝檸檬水。這些都是言諾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每天從包里取出一個,新鮮而飽滿,悄悄洗了,去了皮,用水果刀一片片切到玻璃杯里,然后小口小口地喝。言諾的眼神隨著她的動作起起落落,他問自己,何時添了觀察女孩子的毛???自己向來都是粗枝大葉,向來都是女孩子眼中的風景。
言諾走過去,說喝這玩意,是不是為了養(yǎng)顏?你們女人真傻,男人若變心了,任西施再世也沒用。此話不偏不倚正戳在唐小松的心口上,她雙手一顫,手中的玻璃杯跟著晃了晃,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無力回擊,于是沉默。這恰恰于言諾是種武器,從沒有女孩子向他發(fā)射過這種武器,她們永遠嘰嘰喳喳。
4月的一天,有個同事從分公司調到總部來,大家湊份子為他接風洗塵。酒過三巡,唐小松去洗手間,洗完手,抬頭看面前的鏡子,言諾正站在身后,嘻嘻地說,我們是不是有點夫妻相?唐小松把臉一沉:“言諾,你胡說什么?”言諾連忙躬身作揖,“sorry,酒后失言,請多多擔待?!?/p>
兩人折回來,沒想到在走廊里會遇到前男友森。森顯然心情欠佳,醉醺醺的,瞅著唐小松,一點點把臉湊上去,又瞥瞥言諾,說蠻快的嘛,這么快就勾引上男人了?移情別戀的男人卻不容被拋棄的女子過得比他好!言諾指著他的鼻子說:“不管你是誰,我要你馬上給她道歉!”話沒說完,兩人就打在一起。唐小松喊:“別打了!”淚水就流下來了。同事和保安過來,費了好大勁兒才把他們拉開。
第二天上班,就有同事在背后指指點點,唐小松明白為什么,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孩,并不往心里去??囱灾Z的座位空著,才知道他沒來,于是提了水果去看他。言諾躺在床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他艱難地沖她笑,說你也來向遺體告別?她一聽就樂了,指指自己的臉,又指指他的,說像紅燒肉。言諾說,別在意同事說什么。她一怔,看他。
她去廚房想給他做點吃的,打開冰箱一看,全是各種速凍食品、啤酒和飲料,這就是單身男人的家?如此虐待自己的胃!她嘆口氣,下樓,買了米,淘了,倒進鍋里,先是急火,后是慢火,終于端了一碗出來,放了兩塊冰糖,遞過去,說謝謝你,言諾。
唐小松郁郁寡歡,支著頭想事情或望向窗外時,言諾都注意到她的眼神是憂郁的。他趁著去接水,小聲說:“小小年紀,歷盡滄桑似的,不好。”他本來想說“喜慶些男人才喜歡”,但怕她生氣,咽了回去。言諾也奇怪,對所有的女孩子從不忌諱什么,想說就說,但對唐小松不一樣,她像一株隔世薔薇。
唐小松住到第3個月時,第一次交電費。樓下的中年男人領著全樓的人敲門,說電費,一千元。唐小松吃了一驚,一天也就用一會兒,最多……何來一千?人群里有人說,看起來中規(guī)中矩的,想不到竟偷電,你沒來時從未短過,你來了偏就短了?面對明里暗里的指責,唐小松竭力辯解。但是沒用,他們根本不相信,或者說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交錢是另外一回事。唐小松終于明白,他們是鐵定要欺侮她這個弱女子,可身上并無這么多錢呀。她摁一下手機,一眼看到言諾的名字,于是就撥過去。言諾一聽,說:“這不是欺侮人嗎,叫他們等著,我馬上過去。”
言諾對眾人說:“以為她是外地人呢,她可是我妹妹,有什么事跟我說,要不去110說?”眾人怕了他的氣勢,加之做賊心虛,就說回去再算算,興許算錯了呢?
這時唐小松眼里才掛了淚。言諾看她,白色襯衫,外罩一件桃紅開衫,黑色百褶裙,站在那里,楚楚可憐。言諾心里一疼。當晚,言諾就說服唐小松搬到他那里,這個鬼地方不住也罷。唐小松低頭無語。
言諾說你住這間,我住那間,互不相擾。然后往沙發(fā)上一靠,看見了吧,就我一人住。
通常下班后,唐小松會系上圍裙去廚房燒菜做飯。言諾多半在家里,有朋友叫去玩,他就推說身體不舒服。他在客廳里邊看晚報,邊聽廚房里的動靜,有一剎那,言諾恍然覺得,廚房里的那個女子就是他心愛的妻。
唐小松端了幾個精致的小菜出來,再回去盛米飯時,言諾就趿著拖鞋跟過去,從身后輕輕環(huán)住她,兩人就那么盯著鍋里的那顆顆白白胖胖的米粒,發(fā)呆。
轉眼到了冬天,一日下班回來,樓道里沒有電。言諾就拉起唐小松的手,打開手機,幽幽的藍屏一路蜿蜒著亮上去。她的心暖暖的。而言諾想,這就是愛吧,愛一個人竟會如此心疼她,怕她有一點點閃失。
春節(jié)前夕,唐小松和言諾商量打掃衛(wèi)生。唐小松的房里有一個言諾的柜子,來了這么久從未打開過。一排4個抽屜,打開最后一個時,唐小松閉了眼睛,是的,是女人的睡衣。唐小松一陣眩暈,無風不起浪,原來別人說的是真的。
第2天上午,森竟找到公司來,唐小松對保安說,不認識那人,叫他走。唐小松木然地看著森被保安攆出去,心便一點點徹底灰了。
3天后,趁言諾出差她悄悄交了辭呈,然后留了一封簡短的信便提著行李從言諾那里搬了出來。換了手機號碼,再沒有人能找到自己了。新愁舊恨盡付流水。
唐小松傾其所有在并不太繁華的路段上開了一家小店,主營家飾用品。生意還算好,來逛的都是女人,女人成了家,家便是全部。也有年輕的女孩子牽了男友的手,一件件看過去,滿是對未來溫馨小家的向往。不忙時,望著那些精致而純樸的家飾品,唐小松的心會莫名其妙地疼。
唐小松去很多地方淘寶貝,廣州、上海、北京甚至是西藏。每出去一次,于她都是一種心靈的成長,過去的一切都漸行漸遠了。
秋季的一天,在北京宜家,她竟看到一個和自己那個一模一樣的玻璃杯,上面有一大一小兩枝蘭花。有一次言諾不小心給碰到地上,摔成無數(shù)片。后來他跑遍大半個城市,只為還她一個完全一樣的,卻始終沒能如愿。唐小松在看到它的時候,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言諾,竟真的有這樣一個杯子!誰說破鏡不可重圓?言諾,我們一定可以從頭再來的!她激動萬分,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抱在懷里,前塵往事如一股溫柔的潮水涌過,直到付了賬,她才舒了一口氣。
唐小松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已是晚上。她直接打車去了言諾的小區(qū),剛下車就看見言諾攙著一個女子走過來,言諾低低地說著什么,并未注意到唐小松。而唐小松卻一眼看出那個女子已是身懷六甲。心突突狂跳,懷中的杯子滑了下去,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碎了。
堅持到年底,她忽然倦了,在這里漂泊了這么久,到頭來留戀的東西卻越來越少。她把店轉讓出去,回到故鄉(xiāng),心如止水。一晃又是一年,唐小松在那個夏天終于從父母家里搬了出去。她租了套一室一廳,也是6樓。午夜夢回,有時她會想起手機幽幽的藍屏,一路蜿蜒著亮上去,還有鍋里那一顆顆白白胖胖的米粒。
母親是繼母,開始催促她相親,說你不嫁人也要為你妹妹著想。妹妹小她兩歲,早有固定男友。她聽了,看鏡子里的自己,想起那日,他站在身后,說看看我們有沒有夫妻相?晚上一個人看《臥虎藏龍》,羅小虎刀光劍影不顧一切欲截斷迎親隊伍,他高喊著:小龍,跟我回新疆!手指咬入口中,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十·一”長假,女友約她去逛街。繁華的步行街,一個小男孩跑過來,恰好摔倒在她腳邊。她彎腰扶起,不禁怔住,這眉眼怎么像極了……抬眼看過去,果然是他!言諾已一眼看見了她,本想幽默一下,可竟不能。他定定神,說來這兒玩玩,不想會遇到你。她看了一眼活潑可愛的小家伙,再看看他,萬般心事竟無從說起,可她不想錯過,不管什么結果,她只想有個答案,她把所有的疑問一個個拋出,他回道:柜子里女人的睡衣是妹妹的,和男友吵了架就跑到哥哥那里住幾天,而身懷六甲時也是因為負氣說要打掉孩子,我心疼妹妹自是百般勸慰。還有,我問遍了所有的同事,找遍了整個城市卻得不到你一絲消息。你不知道,我來這里,就是祈求上天能讓我在這幾百萬人口的城市里和你相遇。
言諾平靜地敘述完,他不顧周圍人的目光,緊緊地擁住唐小松:這一次再不許你偷偷溜掉了!小男孩搖搖他的手,舅舅,阿姨怎么哭了?女友高興地牽了小男孩的手,說多虧你舅媽這一次沒有嘴硬啊。呵呵,我的愛人,我錯怪了你不要緊,但請你以后注意,一定要記得為自己辯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