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我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風暴”中,毅然脫下軍裝,義無反顧地奔赴祖國邊陲——黑龍江省遜克縣當農(nóng)民。時至今日,不管人們怎樣看待和評價這場“風暴”,但作為一個親歷者,我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扛著紅旗”赴邊陲
1976年4月是我難以忘懷的日子,也是我人生的一塊里程碑。
當時全國正如火如荼地掀起了“限制資產(chǎn)階級法權(quán),縮小三大差別”的政治運動,成千上萬的部隊官兵踴躍上書,表達復員、轉(zhuǎn)業(yè)當農(nóng)民的決心,這氛圍深深震撼了我這個在廣州軍區(qū)通訊總站干了五年載波值機員的心房。我三次打報告,懇切請求部隊批準我到農(nóng)村插隊落戶。盡管親友善意規(guī)勸,部隊領(lǐng)導挽留,都無法動搖我的志愿。誠心感動了上帝,廣州軍區(qū)政治部正式通知,從全軍區(qū)數(shù)百名志愿者中,批準我和其他五位同志復員退伍到西藏、黑龍江等邊疆農(nóng)村插隊落戶。
當時的《南方日報》、《戰(zhàn)士報》、《廣州日報》、廣東省電視臺、中央新聞圖片社等新聞媒體都對此事作了專題報道?!堕L沙日報》以兩個版面重點報道了我不回城市到農(nóng)村,不拿工資掙工分,不到內(nèi)地去邊疆的事跡。一時間,我成了風云人物,成了軍區(qū)級先進標兵。
6月下旬,我扛著紅旗,滿載榮譽,雄赳赳氣昂昂奔赴黑龍江,來到與蘇聯(lián)一江之隔的遜克縣。一番熱烈的歡迎場面過后,我被分配到地處小興安嶺腹地的反修公社兼農(nóng)場的一大隊。我以大隊黨支部委員和團支部書記的政治身份,成了全大隊二十多名上海、四川知青的“頭”。這時的我豪情萬丈,恨不得一鋤頭挖出個“金元寶”來顯示自己的價值。
可第一次參加勞動就鬧了個大紅臉。那幾天正是為黃豆苗松土、除草的時節(jié),我舉著鏟鋤,學著別人的樣子,前腿弓,后腿繃。但鋤鏟下去,沒除掉草,卻折斷了豆苗。爾后幾天,我好不容易學會了鏟地,速度卻很難上去。盡管我使出渾身解數(shù),累得疲憊不堪,可次次都被大家甩在后面,等著大家救援。吃著這樣的“照顧”,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在農(nóng)村不會干農(nóng)活,就會被人瞧不起,即使你有再高的政治地位和聲譽,說話也會底氣不足。于是我暗下決心要闖過“鏟地關(guān)”,不能被別人小瞧了。我用心學,實心練,盡心干,漸漸地我的鏟地水平和速度直線上升,后來,我不僅和“快手”齊頭并進,還能幫助一些被“包了餃子”的人了。
北方最能體現(xiàn)勞力強弱的活是扛糧包。像我這樣的“小個子”一般是不能上陣的,就是知青群里的大個頭,也只能當輔助工,可我是知青頭,硬著頭皮也得上。當150斤左右的糧包往肩上一扛,我的腰都直不起來,搖搖晃晃才走了幾步,糧包就掉在地下了。
看著伙伴們同情的目光,我的倔勁上來了。我先扛100斤,慢慢往上加。功夫不負有心人,二十多天的苦練使我不僅能扛190斤糧包快步走,還穩(wěn)穩(wěn)當當上了3米高的跳板,并且能雙手抓提起190斤的糧包往汽車上拋。
我所在的公社地處小興安嶺腹地,賣“木柈子”是大隊的主要副業(yè)。到了冬季,壯勞力都得上山打“木柈子”(一個“木柈子”的標準為:高1米,長4米,寬0?郾6米。工作程序大致是伐倒一棵大樹,砍掉枝丫,鋸成0.6米一段,劈成三角塊,再堆砌成型)。我第一次進山和一個知青合伙打“木柈子”時,兩人累得腰酸腿軟,到天黑才打了兩個,其他人卻要打五六個。由于打“木柈子”是個技術(shù)加體力的活,我便向有經(jīng)驗的師傅請教。根據(jù)他們傳授的磨鋸、砍枝、劈木、碼堆等“真經(jīng)”,經(jīng)過幾天摸索實踐,我們掌握了技巧,打“木柈子”數(shù)量由兩個上升到5個,到這項工作結(jié)束時的前幾天,我和同伴一天平均要打7個左右,終于贏得了打“木柈子”高手的美譽。
下鄉(xiāng)第一年,我連闖“勞動關(guān)”,在年底自報公議時被評為甲二等勞力。人們對我這個扛著紅旗下鄉(xiāng)的退伍軍人刮目相看,那個得意勁就別提了!
重整旗鼓現(xiàn)輝煌
在大隊干了沒多久,我調(diào)到了公社,時逢公社黨委班子進行調(diào)整,由我擔任公社黨委秘書,并主持公社日常事務(wù),還掌握著公社部分資金的審批權(quán)。我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如魚得水”,績效顯著,受到普遍好評。老百姓都說:“黃秘書還真有能力。”
就說架橋吧,公社駐地前有條叫庫爾濱的小河,河上的小橋在每年封凍時拆去,等來年開江走冰后再架起。我上任后,恰逢架橋時期,公社黨委研究決定由我擔任架橋總指揮,時間為一星期。我立即召開社直機關(guān)負責人會議,確定指揮部人員,抽調(diào)干部,分派工作,并要求大家三天內(nèi)架完橋。
架橋材料全部備齊后,我將人馬拉到河邊,按事先安排各就各位開始架橋,第一天就順利地架到河中心。不料,第二天水勢兇猛,天氣轉(zhuǎn)冷。負責放橋架的人員見狀畏縮不前,不敢下水。我吩咐買來白酒,喝完后我第一個帶頭跳進水里,公社其他負責人見狀也緊跟而上,一鼓作氣將橋架推到河中心固定下來。第二天傍晚,架橋進入尾聲,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又冒出一樁麻煩事:橋面主梁少兩根,臨時做已來不及了。見此情況,人陸陸續(xù)續(xù)走了一半。我一下子急了,立即宣布:凡留下人員每人發(fā)兩聽罐頭,外加免費晚餐。二十多個準備走的人馬上留下來,我讓大家把路邊的電桿抬過來作主梁。大家很快行動起來,將電桿夯實后,又快速鋪板鉚釘,半個小時,橋全線貫通。架橋時間比公社規(guī)定時間提前了3天。
記得是1978年8月,公社黨委和革委會只留我一個人值班。不少人向我反映,社直干部家屬和周邊農(nóng)戶的豬四處游走,禍害菜苗,而且屎尿滿地,希望我出面解決。我將公社各部門負責人召來議事。有人將我的軍說,只要你黃秘書敢挑頭、擔責任,我們保證配合。我血氣方剛,把板一拍:“好,先張貼安民告示,后捉豬罰款。”我指派人寫好安民告示,加蓋公社黨委和革委會公章,張貼在顯要處,接著又在廣播里宣布:以后再有豬放出來,就捉豬罰款。告示一出,“運動豬”明顯少了。第三天,我領(lǐng)著社直部門負責人四處查看,只要發(fā)現(xiàn)豬就圍追堵截,捉住就罰款。第四天巡視時,再無豬的蹤影了。久而久之,人們對我這個黃秘書還真有三分敬意,七分畏懼,遇到“麻煩事”、“難了事”,到我這里還順順當當給解決了。由此,公社黨委主要領(lǐng)導對我蠻倚重,也經(jīng)常將一些重要事項交給我處理。
我們公社地處林區(qū),每年都要組隊滅山火。1979年下半年,縣防火指揮部下令,責成公社組織80個壯勞力到森林深處預(yù)設(shè)一條防火帶,公社黨委指定我為總指揮。我立即從各大隊抽人組班,并規(guī)定了具體的集合地點和時間。隨后,我率先遣班提前出發(fā),到達了60公里外的指定集合點,安排好宿營地,等待各班人馬。7個班的人都按規(guī)定時間到達了,唯獨1個班杳無音訊。我坐在河邊一直等到第二天傍晚,他們才趕到。我火冒三丈,站在河邊狠狠訓斥帶隊的班長,又在晚上召開全體人員會議,一頓“暴風驟雨”般的猛克,并說:“要是在戰(zhàn)場上,我會槍斃延誤戰(zhàn)機者?!边@頓“殺威棍”蠻管用,立即把這些“散兵游勇”般的“烏合之眾”緊緊聚成了一團,誰都不能在我這個總指揮面前放刁。待命了幾天,仍未接到縣防火指揮部的指令,帶來的干糧也所剩無幾。帶隊的班長們問我怎么辦,是撤還是留?我不好拍板,便召集班長會,了解大家的情緒和意見。大家都說:“你講怎么辦,我們都聽你的?!蔽页了计陶f,下午3點,再無指令就撤回。中午1點多鐘,快馬送來指令,5點鐘趕到3公里外的一個地方打防火道。2點30分,公社送來一車干糧,分配完畢,隊伍立即出發(fā)。背包剛放下,我就安排各班分段打防火道。第二天,縣防火指揮部人員趕到,他們見我們這支隊伍挺能干,就要我們移交防地,另轉(zhuǎn)新址。我二話沒說,又帶領(lǐng)大家連續(xù)開辟了兩個新防火帶。后來,我們被評為全縣的先進防火隊。撤回時,有人背后議論,跟著黃指揮撲火,人都要累死了,卻連棉鞋也沒有(按規(guī)定,連續(xù)7天撲火,可領(lǐng)一雙棉鞋)。我聽到后,馬上趕到縣防火指揮部。倉庫人員不明情況,說我們只撲了5天火,不能發(fā)鞋。我一聽急眼了,跟他論理,說我們不是5天,而是干了8天。但倉庫仍不發(fā)鞋。我找到縣委副書記、現(xiàn)場總指揮,講明實情并請他批條,終于讓每人領(lǐng)了一雙鞋。大伙高興地對我說:“別看你兇得人怕,但給我們的待遇樣樣不少,你真是好樣的總指揮。”
政治失意無奈歸
由于我在黨委秘書位置干得出色,1979年,公社黨委多次向縣里推薦我擔任黨委副書記。這時,我在公社黨委民主生活會上,亮了自己的活思想,說:“現(xiàn)在正是知青大返城高潮,多少對我有點沖擊,也曾萌發(fā)過返城的念頭。”但這話不知怎么演變成了“黃必成要返城”并傳到主管組織的縣委副書記耳朵里,他說:“既然黃必成要走了,就暫不提拔了?!睂Υ?,我并沒太在意。年底,公社醞釀將革委會轉(zhuǎn)為管委會,涉及到不少的人事變動,主要領(lǐng)導私下交底,想要我出任管委會副主任,并安排我擔任選舉委員會副主任,抓選舉工作。一些熟知內(nèi)情的人也悄悄向我許諾,我們一定投你的票。正當代表大會即將召開之際,縣委某領(lǐng)導趕到公社傳達縣委意圖:管委會正副主任還是原班人馬,公社黨委要保證縣委的總體意圖,不能向代表們吹風。到了選舉那一天,副主任是差額選舉,按姓氏筆畫,我的名字排在最后。由于很多代表對選舉是“新娘子上轎——頭一回”,所以認為是按順序打鉤。于是我被理所當然地“差”了下來。當時的選舉還有一條規(guī)定:凡已擔任公社黨委委員的副主任候選人,在副主任落選后必須參加管委會委員選舉,并且不能選上。這下我可太丟面子了!盡管我做委員得票多,還是被刷了下來,弄得我灰頭灰腦,人前人后抬不起頭。我心一橫,“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決意離開這傷心地。后來縣委組織部長做工作,要我留下來,說馬上給我解決副科級待遇。甚至地委書記在檢查工作時也勸我:“在這里干,你還年輕有為?!惫琰h委主要領(lǐng)導也覺得面上無光,也規(guī)勸和安慰我??扇魏纬兄Z和客氣話也難動搖我的心,我懇切地說:“我很感激你們,但現(xiàn)在這樣的結(jié)果,我無法再待下去?!?/p>
1980年2月,我以悲壯的心情告別這塊曾經(jīng)奮斗、拼搏過的黑土地,回湖南。臨行前,公社破格召開了一個隆重的歡送會,又將一些干部和群眾送來的土特產(chǎn),裝進專門打造的三個大木箱,并派專車和代表送我到火車站。當列車徐徐離開車站時,我禁不住流下熱淚,抒發(fā)著對第二故鄉(xiāng)無盡的依戀之情。
直到今天,我仍難以驅(qū)散那股濃濃的鄉(xiāng)情。每當回憶起在黑龍江的歲月,那歷歷在目的故事,總是恍如昨天,令人難以忘懷,刻骨銘心。
(黃必成,1976年6月廣州軍區(qū)通訊總站退伍軍人,同年志愿下放到黑龍江省遜克縣反修公社;現(xiàn)為長沙市民族宗教事務(wù)局紀檢組長。)
(責編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