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小城,曾有好幾條縱橫交錯的小巷,是那種謂之為“三條石”的小街,窄窄的巷陌,青溜溜,光滑滑的石板上時不時地印有一道不知哪朝哪代獨輪車留下的深深淺淺的痕跡;矮矮的樓房,木制的板壁,臨街的大門是雙扇的,每天開或關都顯得老成持重,窗戶是那種靈巧的細木格格,光線透進時就有點云煙迷離;講究人家的飛檐上還有雕龍描鳳的裝飾,頗有點古風古韻。
流水浮云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奇奴曾住。1969年春,我們的家從機關大院搬出,遷到了東河街的一隅。那天傍晚,盡管奶奶在偷偷地流淚;盡管一向堅強的媽媽也在低聲嘆息;爸爸卻一左一右地牽著我和哥哥的手來到小街的盡頭,一架小巧精致的青石橋橫跨巢湖支流,將兩條小街連成一體,小橋的轉角處是一片空曠的河灘,在那里放眼望去,煙波浩淼的巢湖上陣陣水鳥盤旋,點點漁舟唱晚,岸邊湖風清軟,柳下絮飄蝶舞,水天一色處,一抹殘紅斜照。哥哥和我都被這云渺渺水茫茫的黃昏感染了,從爸爸那汗津津的手心里掙脫,興奮地在水邊上跑來跑去,跑累了的時候,我們又撿起瓦片,沖著水面打起了“水漂”。爸爸一直在旁邊微笑著,偶爾也幫我們撿撿石塊。或許,小兒女的天真給了爸爸些許的安慰。
西風促
我家租住的民房應該說是這條街上較舊陋的房子,地是一塊塊鋪得不是很平整的青石板,煙雨暗千家的時候,地上就濕漉漉的,讓人的感覺總是有點不舒服;閣樓矮矮的,爸爸那樣高大的身體在上面幾乎不能直腰。后來我一直懷疑爸爸五十幾歲時背就彎了與那幾年有很大的關系;上閣樓的梯子也簡單的可以抽掉,害得我每天上下都提心吊膽,生怕那梯子突然間倒了下來,將我跌個七葷八素;閣樓上臨街的窗戶由于年久失修,不僅被大人們列為我和哥哥不能去的禁區(qū),還用一張掛著帳子的大床擋著,弄得大白天閣樓上也是暗暗的。更讓我沮喪的是這一棟有些年代的老房子,一到夜晚,就有些奇奇怪怪的動靜,經(jīng)常讓我做著稀奇古怪的夢,說給大人們,奶奶總是用一些鬼啊神的來嚇我,爸爸卻正色說“圣人出而萬物堵”,圣潔的人是不近邪祟的,不要疑心生暗鬼,云云。后門里和房東及鄰居三家共用的院落倒是很大,足有一個籃球場大小,除了一個公用廁所,就是一片無人管理的石榴樹林,當然,還有我們幾家放養(yǎng)的雞。那年,我已上小學一年級,這樣的房子顯然不能為我在學習之外帶來什么,我每天的快樂不是在水邊呆呆地眺望水鳥,就是數(shù)那永遠也數(shù)不清楚的石榴樹,常常被那些雞屎弄得掃興。
我從不去纏爸爸媽媽,知道他們心煩,倒是爸爸在我每天做作業(yè)的時候,一邊和我說著話,一邊替我削鉛筆。盡管爸爸削出來的鉛筆比刨子刨得還好,但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么不用刨子。等到我長大成人,自己的孩子上了學,我也學著爸爸的樣子削鉛筆的時候,這才明白了爸爸當年的那份心情。星月麗于天,江河麗于地,現(xiàn)在想起來,爸爸當年縱有“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的雄心,可在那時,也只能東風無力,把一切的心情都放在了默默的等待之中。
燈雨
整條小街上沒有通電,缺月的晚上就顯得黑漆漆的。家家戶戶的煤油燈在黑暗里閃著如豆的光,昏昏的屋子里或長或短的人影也是晃晃悠悠,催人早眠。
屋外,綿綿小雨在無休無盡地下著,仿佛是從天涯將那千里思緒一點一點地流出來。雨點打在小樹林里,淅淅瀝瀝的,還有那些小小的昆蟲蠕蠕地爬動著,唧唧著,造成了一片龐大而不徹底的寂靜。
燈下,奶奶哄著我和哥哥早點睡覺,可我和哥哥呆呆地坐著,沒有絲毫的睡意。爸爸媽媽下午又被帶到外地的學習班里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那昏暗的燈火,無情無緒地搖曳著,在我們的眼前搖成一片迷茫。
那飄泊的雨絲,飄飄渺渺地下著,將我們的家網(wǎng)成一片愁海。
夜風里飄來一陣二胡聲,不知誰將那二胡拉過來又拉過去,咿咿呀呀的,仿佛在說著一個蒼涼的故事。
清香一縷
早春二月,暖雨晴風初破凍。
星翅天一大早,我和哥哥還在暖暖的被窩里,爸爸就將我們叫醒,說是要帶我們去“踏青”。難得爸爸有這樣的興致,我和哥哥那個熱鬧勁兒就甭提了,只是有點納悶出去踏青干嘛要帶上一個空籃子?爸爸帶著我和哥哥,沿著巢湖岸邊一路說笑,盡管早春的風還是寒氣逼人,父子三人卻其樂融融。當我們來到那一排排的垂柳下時,長長的柳絲在風中輕輕地拂著,剛剛吐出的嫩芽如媚眼初開。爸爸將那柳絲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后,要我和哥哥將那嫩嫩的柳芽摘下來,我們懵懵懂懂地不知道爸爸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爸爸卻笑著對我們說:“不要多問,到了晚上你們就知道了?!?/p>
掌燈時分,爸爸讓奶奶把大灶的火點燃,自己很認真地將家里煮飯的大鍋洗了又洗,再將幾張草紙放在鍋里,然后將那些柳芽倒在鍋里。剎時,我和哥哥同時明白了爸爸的用意,我哽咽著喊了聲:“爸爸!”哥哥卻掉轉了頭,淚水在我們的眼眶里打轉。
爸爸這是在炒“新茶”啊!
爸爸對茶葉非常講究,每年新茶上市的時候,都要將買回來的新茶重炒一遍,風涼一夜后,先把茶葉筒里放上一層木炭,再用厚厚的草紙里外三層地包好,然后蓋子上用蠟封好,最后還要掛在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地方。喝的時候從大筒里取到小筒里,泡茶的時候是決不允許媽媽和我沾手的,原因是媽媽和我的手上擦了雪花膏,會沖淡茶的清香。
自我們搬到小街,爸爸媽媽的工資被停發(fā)后,就再也沒有看見爸爸買茶葉了!喝著那寡淡無味的白開水,爸爸常自我解嘲地說,喝茶有三種:小口抿,謂之品;大口喝,謂之飲;端起杯子就倒,叫做牛飲水?,F(xiàn)在我可什么都不是了。讓人聽著辛酸。可沒想到,爸爸竟然用柳葉代替茶葉。
一縷淡淡的清香在屋子里彌漫,爸爸很高興地泡了一壺“新茶”讓我們都嘗嘗。奶奶和媽媽都連聲稱好,還著實把哥哥和我表揚了一番。我依在爸爸的懷里,端起爸爸的杯子,將那“茶”看了又看,那是一杯晶瑩如玉、碧綠如春的茶,聞一聞,呷一口,卻澀澀的。我對爸爸笑了一笑。
那晚,那股清香一直在我家屋里縈繞,也伴隨著我進入了夢鄉(xiāng)。夢中,我對爸爸笑著,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淚水打濕了枕頭。
影沉沉
房東是個有點古怪的老太太,平時見到我們也不太愛搭理,只有每月準時來收房租的時候,才看到她有一點點笑容。整條街上的人都稱她為二奶奶,半條街原先都是她家的,想必原是個大戶人家,只是弄不明白她是排行第二,還是二房。那時她和一個患小兒麻痹癥的孫子相依為命,靠出租幾間房子維持生活??梢钥隙?,解放后,她的成分一定很高。盡管每天她一副苦瓜臉,我和哥哥還是在背后送了個“地主婆”的外號給她。
二奶奶的堂屋陰森恐怖,不僅放著一口血紅的大棺材,而且旁邊床上還躺著她孫子,那癱子慘白的臉上翻著一雙死魚似的眼睛,渾身上下到處散發(fā)著一股腐朽的味道,看見人就怪怪地笑。整條街上的孩子都遠遠地躲著二奶奶的家,我更是把那里看作了地獄,但是,那可怕的地方偏偏每天都要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讓我小小的心備受煎熬。不過,那癱子倒是個計數(shù)的天才,一天書未念,卻無師自通地會運算,尤其能把乘法口訣倒背如流。
搬來不久的一日,黃昏小院里,風細細的,我百無聊賴,決心將那石榴樹數(shù)清楚,于是,將那片樹林分成了東西南北四塊。我數(shù)了東邊,又數(shù)西邊,然后又數(shù)南北,還沒把幾塊的數(shù)字往一起加,自己先糊涂了。天哪,到底是多少啊?我自言自語著?!昂俸?,317,傻瓜!”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我抬頭一看,二奶奶家的門不知何時開了,那骯臟的癱子正朝我探著頭、咧著嘴大笑。嚇得我大叫一聲,轉身跑回了家。稍稍氣定,心想,他一個癱子,有什么可怕的?今天就去惹惹他,看他能把我怎樣?我以一種大無畏的氣概出現(xiàn)在二奶奶家的門口,很不服氣地說:“喂,你怎么知道是317顆樹?”“嘿嘿,剛才你自己報的,我替你加出來的。”那癱子陰陽怪氣地說。盡管我一直憋著氣不去呼吸那難聞的氣味,但我當時還真的有點佩服他,再見他時,心中就釋然了許多,也不太害怕了。
驚時月
二奶奶養(yǎng)了一只心愛的蘆花大公雞,渾身上下的毛流光溢彩,尤其是尾巴上的那幾根,翹翹的紅黃藍黑相間,讓我聯(lián)想起紫色緞子的屏風上,織金云朵里的一只鳳凰。那時,學校里女學生正流行踢毽子,于是想著如果那幾根漂亮的毛插在我的毽子上,該有多么風光。在我耐心的懇求下,哥哥終于同意和我一道算計那只雞。那幾日一直沉浸在實施計劃的激動中,好不容易熬到周日的下午,大人們都出去了,我和哥哥一人拿著一根竹竿,把那只蘆花大公雞從樹林里往墻角趕,直把院子里攪成了“群雞大合唱”。經(jīng)過幾個回合的奮戰(zhàn),那只不屈不撓的雞終于被哥哥逮住,就在我歡欣鼓舞地拍手叫好,準備拽下大公雞的尾巴時,二奶奶一臉怒氣地出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嚇得我和哥哥落荒而逃。月亮上來時分,二奶奶抱著大公雞出現(xiàn)在我的家,哥哥趕忙拉著我躲到了閣樓上,任憑大人們怎么喊,我們也不下來。然而讓我大感意外的是,二奶奶竟將那幾根漂亮的雞毛留了下來,說是送給我做毽子。當然,少不了我和哥哥還是要被爸爸媽媽數(shù)落一頓。當我推開門的時候,二奶奶已不見蹤影,碩大的樹影在月色下越發(fā)顯得朦朧,我呆呆地浸在如銀的月光里,一陣風過,好似有人低語;那晚,我一夜無夢。
槐花心
鄰家有個女兒,是惟一的女兒,就在城郊插隊落戶,很少回家,連春節(jié)都是在鄉(xiāng)下過。即使回來也是來去匆匆,只想圖個好表現(xiàn),能早點招工回城。做了幾年的鄰居,我竟然和這個大姐姐沒有謀過面。待到一年大似一年,別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了城,大姐姐那當工人的父母還是沒有辦法,她也就死了心,真的在那廣闊天地里扎了根。那幾晚的閣樓上,總是有鄰家伯母低低的哭泣聲,白天里,鄰家伯母卻眼睛紅紅地和人說笑。媽媽見了有些不忍,便提出要帶我去鄉(xiāng)下認認門,鄰家伯母很是欣然。
那一天,鄉(xiāng)下的槐花開得正歡,到處都是潔白的一片,據(jù)說,槐樹是極易生長的,而且根會扎得很深。走在田埂上,使勁地嗅著,滿臉滿懷都是槐花的清香,間或,有一棵老槐樹,歪倒著樹干,滿樹的槐花就滔滔地掛在澗邊,引來眾多蜜蜂飛舞。我好奇地問著,媽媽說蜜蜂在采槐花的心,那里有一滴蜜。我不信,摘了一個花瓣,揪掉花蒂,用勁一吸,果然甜到心里。
大姐姐的家是兩間茅草土房,比起小街上的閣樓有著天壤之別,矮矮的籬笆圈起一個小小的園子,地上種了不知名的青藤,爬在籬笆上,開著淡白的小花。園角也有一棵老老的大槐樹,枝枝丫丫地掛滿了槐花。大姐姐看見她母親和我們,高興得不得了,將她那老實木訥的丈夫指使得團團轉。我乖乖地站在一旁,仔細地打量起她,日月的風霜和辛苦的勞作已讓她與農(nóng)家女子沒有什么區(qū)別,惟有那件洗得泛白的黃軍裝表明她曾是個下放知青。日落黃昏,我已經(jīng)喜歡上了大姐姐,她不僅帶我到處轉悠,看足了鄉(xiāng)間的風景,還摘了許多許多的槐花,用一塊藍花的布包著,讓我?guī)Щ丶?。直到我們要走的時候,大姐姐卻依依不舍地拉著她母親的手,邊說邊落下了眼淚。唏噓中,幾許怨恨,幾許無奈?;貋淼穆飞?,聽到鄰家伯母在說,女兒是她的心,現(xiàn)在她的心就這樣丟到了鄉(xiāng)下。我背著大姐姐送我的藍花包袱,/心里酸酸地好不黯然,再也沒有心情對付那包槐花,直到它們在我每天的注視下,漸漸地發(fā)黃、枯萎。
暗塵
斜對門里有一個很特別的女人,生就雨恨云愁的模樣,白白的瓜子臉,吊吊的丹鳳眼,人到中年,仍愛穿紅色的衣服,頭發(fā)也弄得卷卷曲曲的,偶爾會有人看見她叼著一支香煙,一圈一圈地吐著玩。說起她,小街的男人們嘻嘻哈哈地都有點曖昧,女人們則一臉的鄙夷。據(jù)說,解放前,她曾是個風塵女子,被一個大家公子看中,一擲千金地買回家。誰知公子的父母卻不能諒解兒子的憐香惜玉,一怒之下,把他們趕出了家門。和公子家沾點親的二奶奶收留了他們,撥了個小小的院落給他們。那女人倒是死心塌地跟了那男人,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本來,他們足可以過著小閣藏春,閑窗鎖晝的生活,可惜解放前夕,那男人一場大病死了。女人日日憑欄而愁,不知以何為生,后來在政府的安排下,靠搓麻繩為生。
那女人養(yǎng)了一只黑色的大母貓,一到夜晚,就拼命地叫,直叫得人毛骨悚然。這時小街上幾個潑辣的女人就會堵在她家的門口叫罵,罵著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她也不與人爭吵,只將大門緊閉,有時被罵急了,隔著門扔出一句:“管好你家的男人!”叫罵者的聲音就低了下去,而不知從哪里鉆出的男人,一聲不吭地拖住自家的女人就走。不一會兒,這家的閣樓上就會傳出爭吵聲、廝打聲,再就是女人哀哀的哭聲。
我曾恨過這個女人,那是因為她的大黑貓養(yǎng)了七只小黑貓,整條小街的孩子都涌去她家看稀奇。那女人笑著問每一個孩子的屬相,讓大家都去摸一摸可愛的小貓,惟獨將我堵在了她家的大門口,連進都不讓我進,原因是我屬虎,老貓見了我,就會將小貓到處叼。天,還有這樣的說法?那些平時就和我相處不太融洽的孩子個個把我看成了異類,我氣急敗壞地跑回家問奶奶,同樣也屬虎的奶奶卻告訴我,屬虎的女孩兒命硬,可能是會克人家的貓,再說,那種人家你不去也好。
從此,再有人到她家門口叫罵,我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看見她時也有了幾分不屑。后來有一日,我放學回來,卻看見那女人倚在她家門旁,穿著紅紅的大襟襖兒,懷里抱著一只黑黑的小貓,沖我笑吟吟地招手。我理也不理,徑直回了家,還重重地將大門一關,但又有些不甘心,就偷偷地在門縫里朝她看,只見她臉色慘白,怔怔地站著。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轉身將大門摔得很重,那“砰”的一聲似乎響到了我的心里。于是我心下便有些不過意,或許,她是專門等我放學,讓我看看小貓的?或是有可能把那只小貓送給我的?不管怎樣,我肯定是拂了她的好意。再見到她時,她不再理我,我也有了點不寧的情緒,總是希望有什么能打破我們之間的寂靜。
蘭心慧質
三年級下學期,老師將我和王小蘭調成了同桌,我一肚子的不樂意,原因倒不是她總穿得臟兮兮的,而是她總是來去匆匆,很少和同學在一起玩。做了幾年的同學,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現(xiàn)在竟然坐到了一起,有點別別扭扭的感覺。但我還是主動打破了沉寂,沒想到我們竟然還是街坊,兩家相鄰不過幾百米。這下,我可起了勁,怎么說也要她放學時和我一起回家,王小蘭猶豫著點了點頭。
走到她家門口的時候,我原以為她會邀請我去她家玩,誰知王小蘭竟然連一聲客氣話都沒有,就趕緊跑了回去。我遲疑了一下,氣呼呼地走開了。第二天,她沒有來上學。第三天見到她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青紫了一塊,我忘了那天的不快,關心地問她是怎么一回事,她卻支支吾吾地什么也不說。唉,這就是我的同桌。
忽然有一天,王小蘭找我借錢,說是要買鉛筆。我將信將疑,那時,一只鉛筆才三分錢,她的父母會沒有?但我還是從我少得可憐的零花錢里拿給了她,王小蘭很認真地對我說,我會掙錢還給你的。我笑了起來,憑你?這么小能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好奇心大發(fā),上學時早早地不請自來跑到她家,我才明白了一切!在那稀疏的紫藤架下,王小蘭正灰頭土臉地砸著石子??匆娢?,王小蘭有點手足無措,她家的院子里堆滿了大石塊和小石子,怪不得她不要我去她家。原來她每天來去匆匆就是為了砸石子,小小的她每天必須砸出一定數(shù)量的石子才能上學,而給她的報酬卻要視她后母高興,在每月結賬時隨便地給她個三分、五分錢。那天臉上的傷就是因為等我,回家遲了,被她的后母打的。而她的親生父親生性懦弱。
我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雖然我家搬到小街之后,生活水準一落千丈,但我還籠罩在一片濃濃的親情之中,沒想到她的生活竟然是這樣的苦不堪言,但我從沒聽到她的一聲抱怨,每天,她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默默地承受著生活帶給她的苦難,小小的她是多么不容易。
花知否
每年五月,那一片石榴樹就萬花競發(fā),開了個滿天滿地的火紅,幾近荒蕪的院落就現(xiàn)出了少有的生氣。真的是此花不與群花爭,小小的我不禁詫異這樹怎么從來沒有結過石榴,不是說先開花后結果嗎?問起來,大人們卻總是答非所問,于是,我不再去問,每日里只在那花樹中穿來穿去,數(shù)著那一棵一棵的樹,數(shù)不清就又去數(shù)那每棵樹上的花。都說花有花神,那么這石榴花的花神一定是真香妙質,不耐世間風與日。風起雨急,落紅無數(shù),我會萬分憐惜,淚水漣漣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初中二年級,同學偷偷地借我一本《紅樓夢》,我才悄然明白,花兒,原來是可以葬的;從此,我愛極了紅樓,只為那句“質本潔來還潔去,一杯凈土掩風流”。
風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我家早已搬出了小街,再回首時,人事皆非,現(xiàn)代建筑一點一點地將小街蠶食,尋常巷陌里的韻致也漸漸地消失殆盡了。青青的石板變成了柏油馬路,浩浩的流水填成了攔湖大壩,那一片空曠的河灘早已高樓林立,再也沒有柳外斜陽、水邊歸鳥,再也沒有云煙戶扇、門里垂楊,再也沒有歷歷風樹、片片飛紅,有的只是自己不盡的思緒,還有那點點滴滴的回憶。
責任編輯 潘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