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初,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我人民志愿軍在彭德懷司令員的指揮下連續(xù)打了幾個戰(zhàn)役,共殲敵22萬多人,把兇惡強大的“聯(lián)合國”軍從鴨綠江邊趕到了“三八線”以南至“三七線”的地方,為我軍打出了軍威。這勝利來之不易,有許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在全國傳頌。我所在的部隊是后勤部門,沒有機會和敵人真槍真刀地干,我就擺擺后勤兵的龍門陣吧。
在抗美援朝的第三次戰(zhàn)役以后,我志愿軍戰(zhàn)線迅速南伸,運輸線急劇延長到500~700公里。由于運輸工具很缺乏,再加上我軍沒有制空權,敵機可以任意狂轟濫炸,我軍的補給十分困難。為了保障前方將士的供給,我軍決定組建人力運輸?shù)妮w重部隊以彌補火車、汽車的不足。1951年3月,我所在的部隊——正在遼寧草河口緊張進行軍事訓練的182師補訓團被改為輜重18團,并趕往安東(丹東),準備推車入朝,參加運輸。4月10日,我們領了上千輛全膠輪的手推車,裝滿軍用物資后,于4月17日就兩人一車準備推著跨過鴨綠江大橋。
記得那是個多云的夜晚,說是天一黑就要出發(fā)的,沒想到又等了兩個多小時才輪到我們班推車上路。因為我們是第12連12班,全團上千輛車一輛接一輛地推過江,輪著我們上路時已排成了二十來里長的大溜子,我們連后面還有幾十輛團部的車呢。
我和一個名叫錢小三的同志合推一輛車,他個頭比我略高,年齡也比我大一歲。
我們的車剛上了鴨綠江大橋,就響起了駭人的警報。鴨綠江兩岸的燈火一下就熄滅了,大地變得一片漆黑,只能靠相互的喊聲來聯(lián)絡,生怕把車推到江里去了。這時從后面?zhèn)鱽砹恕巴皞?,跑步過江!”的口令,我們往前傳了口令,卻無法跑步前進,原因是橋面擁擠不堪,除了我們一長溜手推車外,還有一輛跟一輛的汽車,兩邊還有急行軍的部隊。不一會我們便聽到了敵機的轟鳴聲,接著,敵機扔下一排照明彈,大橋被照得通亮。與此同時,我防空部隊的數(shù)十根探照燈柱也一起射向天空,我高射炮的密集炮火聲便從四面八方傳來,炮彈像爆米花一樣在天空爆炸。這時只聽得一聲聲敵機俯沖的怪叫和一陣陣機槍子彈打得橋上的鋼板鏗鏗鏘鏘聲。鋼橋上火花四濺,一批批炸彈在江中爆炸,江面上被炸起一根根巨大的水柱。一時間,橋面上人喊馬嘶,碰碰撞撞難以前進。當時我們非常緊張,心都快要擠到嗓子眼兒上來了。我們雖然經過了幾個月的軍事訓練,心中已有幾分戰(zhàn)爭意識,可我們四川娃娃哪見過這種陣勢,何況又是在大橋上,既無法隱蔽又無法散開,只有硬著頭皮推著車子往前趕。走著走著,跟我拉車的錢小三便走不動了,他竟放了車把,緊緊抓住我的手,哆嗦著:“李克元,李克元,我的腿,我,我……走不動了……”我以為他負了傷,連忙一手扶好車,一手拽著他,借著探照燈的光亮,跟上前面的車跑過了鴨綠江大橋。
過了橋,警報雖然沒有解除,天空還有敵機的聲音,但炮聲、爆炸聲已經沒有了,我們的心情也就平靜多了。我見錢小三的腿并沒有受傷,便放了他的手,說:“小三,你剛才怎么啦?”他仍在哆嗦:“我,我尿褲子了?!薄鞍 蔽覜]再說什么,心想,剛才那么嚇人,我雖然沒有尿褲子,可我這一身大汗不也是把衣服都濕透了嗎?該死的美國佬,我們剛入朝就給我們來這一手。
天亮前,我們把車推進了一片松林,準備在林子里休息到晚上再推車上路。為了防空,需要折些樹枝插在車上作偽裝。可當時山上闊葉樹樹葉尚未長綠,只有松樹枝可以用,且只能折些小枝丫,錢小三爬樹很在行,他大顯身手,爬樹折枝為全班6輛車準備好了偽裝。為此,班長龔海清在班務會上表揚了錢小三,并贊揚了他過江時雖然緊張害怕,但仍堅持到了最后。當然他尿褲子的事我沒有向班長匯報,誰也不知道。
我們推車走了四天,每天都要走上百里路,經過龜城和泰川兩個城市,一路上少不了要和汽車、八匹馬拉的大炮車擠來擁去,很是緊張,又很勞累。在4月下旬的一個午夜,明亮的月兒高高掛著,我們順利地闖過了介川的清川江大橋,向內南里奔去。這一晚的路很難走,常常被一些炸彈坑和美國的爛坦克擋在路上。特別是在過龍源里時,橫豎的爛坦克特別多,我們不得不推著車在路上繞來彎去,好在天上有月亮,沒有發(fā)生翻車事故??墒窃铝劣纸o敵機帶來了方便,我們不得不常常停下來防空。有時還得給汽車和炮車讓出路來,直到天亮以后我們才走到宿營地。
4月20日晚,我們從內南里出發(fā),很快就到了順川的一個路口,路口中央站著一位手拿小旗的朝鮮人民軍女戰(zhàn)士,她頭上纏著帶血的繃帶,正在那里指揮交通。在火光的照耀下,她顯得神態(tài)自若,英姿颯爽。
這個路口可能是個要道,顯得很是繁忙和緊張,除了擁擠的車馬外,過往的部隊也特別多。被敵機打著的兩臺汽車正燃燒著熊熊大火,一臺翻在溝里,另一臺則是停在路邊。聽說這輛汽車被敵機打著以后,司機同志為了不讓燃燒著的汽車在路上擋道,就冒著烈火,忍著傷痛,利用汽車的慣性硬是把汽車開到了路邊,然而他已經無法逃離燃燒著的汽車了。他真了不起,他是英雄!
過了路口,便進了順川城,這座已變成廢墟的城市有兩處還在燃燒。待到了大同江邊,反倒顯得異常平靜,部隊、車馬在朝鮮人民軍女戰(zhàn)士的指揮下都很有秩序地上橋過江。當我們推車走上這座殘缺的大橋時,心里不免又緊張起來。我從小不信神,這時卻在心里暗暗祈禱,但愿也能像過清川江大橋那樣順利通過。當我們班剛走到橋中間曾被炸毀又用原木搶修起來的橋段時,突然聽到空中一聲怪叫,緊接著便是一陣機槍掃來,同時炸彈在我們身后橋上炸開,巨大的氣浪和震動把我掀翻在前車的車架上,待我剛剛站穩(wěn),便聽到緊跟在我們后面的副班長張海光一聲大叫:“司務長!”我心里一咯噔,連忙扭頭一看,只見副班長的車后橋塌路斷,緊跟他后面的司務長賈富貴和金一丁推的那輛車以及炊事班的那兩輛車和人都不見了。突然,我發(fā)現(xiàn)身邊的錢小三也不見了,我發(fā)狂似的大叫起來。
走在前面的指導員張瑛聽到喊聲跑了回來:“怎么啦?”副班長張海光哭喪著臉向指導員報告說:“司務長、炊事班還有錢小三,他們,他們,掉到江里去了!”
“嗨!”指導員右拳重重地向左掌一擊,急急地命令說:“你們快走,快,離開大橋,跟上部隊!”
我們剛剛離開大橋,又一批敵機俯沖下來向大橋投彈、掃射,待我們的高射炮打響時,敵機已經飛跑了。
我們離開大橋還沒有走多遠,指導員便趕了上來和我一起推車,并親切地問我:“怎么樣?沒事吧?”我連忙說:“沒事,頂好。司務長、錢小三他們怎么辦?”指導員沒有直接回答我,卻去后面問副班長張海光:“張海光,唐敬堯,你們怎么樣?”張海光:“我們很好,沒事?!敝笇T:“那好,李克元的這輛車也交給你們,他另有任務。你們一人拉一輛車。行嗎?”張海光和唐敬堯同時答道:“行!”說完,唐敬堯便把拉車的繩子交給了副班長張海光,鉆進了我的車架接了我的車,跟前面的車去了。
指導員又向副班長張海光交代了幾句便拉了我到公路旁的一個高坎下,用身子擋住了手電光在日記本上寫了幾行字撕下交給我,說:“司務長、錢小三和炊事班的同志們被炸落水,活著的希望還是有的。你留下負責把他們找到。這是部隊前進的路線,希望你盡快完成任務,安全地帶他們跟上來。”
“是!”我的話音未落,忽然見一道道閃光,從空中射來,接著又是一陣機槍向橋頭擁擠的部隊掃來,部隊頓時亂成了一團。與此同時,我橋頭的高炮和高射機槍也同時向空中射去,那像扇形一樣的彈道一“把”接著一“把”地直向空中擴散而去,又在天空炸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一聲爆炸,一架敵機便像天女散花一樣,化著若干火球飄飄忽忽散落下來,把天空照得通紅,煞是好看!
這時擁滯于橋頭的部隊留下幾個犧牲的同志的遺體和重傷員便迅速撤走了,只有救護的擔架隊還在那里忙碌著。指導員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這個危險的地方,我只好繞過橋頭來到江邊,望著茫茫的江水大聲地叫著:“司務長,錢小三!司務長!錢小三!”
其時天還沒有亮,搶修大橋的部隊已經開來了,還來了很多朝鮮老鄉(xiāng),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卻沒有一個青壯年,大概青壯年都到前方打仗去了。他們冒著江水刺骨的寒冷幫志愿軍工兵扛木搭架、運石填墩。待天亮時,我在橋頭找不到人,便沿江向下游的河汊、港灣去找,我見人就問,無人就喊,累得疲憊不堪,嗓子也喊啞了,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我難過地流下淚來。
三天后,被炸斷的大同江大橋又修好通車了。我趕到西岸(此段大同江為南北走向)也沒有找到他們。我問了許多人,誰也不知道有個什么輜重18團。我只好按照指導員給我的行軍路線圖去追趕部隊。
為了早一天趕上部隊,我不分晝夜地趕了三天,終于在阿飛虎嶺主峰下的樹林里找到了我們的連隊。當我見到指導員時,紅著臉給他敬了一個禮,便低下了頭:“指導員,我沒有完成任務?!敝笇T拍著我的肩膀說:“別難過,你回來了就好,就是完成了任務。你回班里去吧,錢小三等著你呢?!?/p>
我急忙抬起頭:“啊,錢小三,他回來了!那,那司務長和炊事班的同志們呢?”
指導員:“炊事班的同志并沒有落水,只有一個老同志受了點傷,他們已經隨團部繞道跟上來了。其實只有司務長、錢小三和丁一金三人落水。丁一金恐怕是回不來了?!?/p>
回到班里,見錢小三我什么話也沒說就先重重地給了他一拳,他卻一下緊緊地把我抱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也抱著他,說:“你小子沒有死,哭什么!”結果我也哭了。
同志們沒顧得上和我打招呼,卻在那里笑道:“他呀,沒有去閻王殿,只是到龍宮里走了一趟。”
錢小三說:“當時只覺得那么一轟,身子就好像被拋到九霄云上,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掉進江里,被江水一嗆,我才清醒過來,心想,完了。我這是到了哪里呀?江水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見,我害怕極了,連忙手腳并用亂扒拉起來,使勁掙扎出了水面,再也不敢動彈,就在那躺著等死。沒想到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衣領:‘是誰呀?會游嗎,快游,到岸上去!’我起初還以為是水打棒(淹死鬼)把我抓住了呢,后來聽出是熟悉的聲音,我馬上就叫了起來:‘司務長,司務長,我是小三呀,我是小三啊!’這時,我才想到我沒有死,就跟著司務長游上了岸,當天就趕了上部隊?!?/p>
我上上下下把他好好看了一陣:“怎么樣,沒有受傷吧?”
錢小三一下子不好意思起來,半天才囁嚅著說:“小李,我,我對不起你,我沒有受傷,可你的背包我沒有保護好,被美國鬼子打爛了……”
班長龔海清說,這兩天部隊過了成川來到長林這個鐵路、公路和沸流江(大同江的支流)并行的路段,這里一邊是滔滔的沸流江,一邊就是陡峭的山岸,美國飛機不分白天黑夜來轟炸掃射,我們連遭到一次敵機的襲擊,打死炸傷好幾個同志,錢小三和他的車也被炸彈掀起的石土給埋了,同志們七手八腳扒開石土,掀開被炸毀后又壓在錢小三身上的小車,見他身上滿是面粉(我們的車都拉的是面粉)。從此,同志們便稱他為“灰面小三”(四川人叫白面為灰面)。
我歸隊以后,當晚就和錢小三推著在長林犧牲了的同志的車繼續(xù)前進。這一晚走了120里,翻越了朝鮮中部最高山脈阿飛虎嶺,闖過了敵機封鎖甚嚴的死亡路口馬轉里。29日來到了阿飛虎嶺和馬息嶺兩大山脈之間的谷地、離臨津江源頭約20里的法洞里。臨津江在這里還只是一股淙淙流過的小溪,流經此處時轉了一個大彎,就像是一張長弓;公路則是沿江直線向南,就像這張弓上繃緊了的弦。幾戶農家草房就零零星星地坐落在這把弓弦間的小小平原上,兩邊的大山莽莽蒼蒼,地里剛出土的莊稼禾苗茁壯,真還是一個安居樂業(yè)的好地方??上н@里處在通往前線的重要公路上,常有敵機從這里掠過,有時還莫名其妙地向這些房子掃射一陣子。為了安全,這些房子的主人差不多都已走光了。今晨我們連來到這里,領導考慮到昨晚的一夜辛苦,沒有叫我們上山,就讓我們分別住在這幾間房屋里。的確,我們昨夜真是好辛苦。我們偽裝好了車,一個排五十來人就擠進了一家屋子里,連廚房的灶坑也擠滿了人,背包沒打開,倒下就睡。自入朝以來,每次宿營地都在是山上的樹林子里,自找一蔭蔽的地方,挖好掩體,方能解開背包睡覺。這是規(guī)定,班、排長必須帶頭執(zhí)行,還要督促檢查。掩體挖得不好的還得重挖。今天倒好,班、排長見我們倒頭就睡,他們只好拿起鍬在房子周圍轉了一圈,見周圍都是莊稼地,沒有可以挖掩體的地方,也就回到了房子里各自睡下了。
與此同時,一排的住房是分配在靠江邊的一家,同志們也是一進屋就要倒下睡覺,卻被排長李君臣叫了起來,硬是在房前的河岸上挖好掩體才讓睡覺。
我們睡在朝鮮老鄉(xiāng)的房子里特別舒服,比睡在山上的樹林里好多了。更叫人高興的是今天的天空那么晴朗,竟然一直沒有聽到敵機的轟鳴聲。
大概是下午3點時分,我們已經睡了好幾個小時的覺,同志們差不多沒有等“起床哨”吹響都起來了。聽說今天的任務是120里,為了趕早,開飯后就推車上路。
6點時分,斜陽還在阿飛虎嶺山上高高掛起,我們已吃飽喝足,見別的連已將車推上了公路,我們也忙著推車上路,一輛一輛的排列在公路旁邊,單等一聲令下,便推車前進。
車隊前看不到頭,后看不到尾,像一條長長的綠色巨龍。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大白天看到自己的車隊,好不威風!我們每一輛車都裝有糧食或副食品,我和錢小三現(xiàn)在拉的車就裝了八大袋山東花生米,足有千多斤。這些東西要不了幾天就可以運到前線戰(zhàn)友們的手里,讓他們吃飽喝足了打過三八線去,再把漢城拿回來。我們正高興地議論著,班長龔海清卻不無擔心地說:“今天,連、排長都到營里開會去了,這么早就把車推上了公路,可得小心防空啊?!卞X小三打著哈哈說:“嗨,不要緊,聽說昨晚‘油挑子’在馬轉里被打下兩架,已被打怕了,你看今天一天都不敢來了?!彼脑捯粑绰?,忽聽得一聲嘯叫,一架“油挑子”便由南向北尖叫著低空掠過,龔班長一聲大喊:“不好!快散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四架“油挑子”緊跟著就沿公路輪番向我們俯沖掃射。第一架向我們俯沖下來的敵機一梭子彈就打在我們中間,只聽得“哎喲”一聲,副班長張海光的大腿就立即開了花。戰(zhàn)友汪啟明只翻了一個身就再也沒有動彈了。同時我也覺得執(zhí)搶的手猛的一震,就好像重重地挨了一棍子似的,被打麻木了,我心里咯噔一跳,完了,我的手……待我一使勁,竟把槍提了起來,嘿,沒有受傷。當時我也顧不得那么多了,連忙翻身躍起把槍往背上一背,一個箭步沖到副班長張海光跟前叫喊:“副班長,副班長!”副班長抬起眼來看了我一眼便不動了。我看看他血肉模糊的大腿想扶起他,可是他個兒比我大許多,我怎么也沒能把他扶起來。班長龔海清見汪啟明已經犧牲,忙過來和我一道將副班長背起離開了公路,可是往哪里走呢,周圍是一片開闊地,沒辦法,我們只好背著他往我們住過的草房里跑。草房里已經擠滿了人,同志們幫著接下副班長,將他安置在房屋的一角。我迅速撕下一個急救包給包扎好傷口。這時敵機又俯沖了下來,只聽噠噠噠一陣機槍響,頓時房子里死傷連片。聰明的錢小三鉆進了廚房的灶膛里,頭上頂著一口小肚大的鐵鍋,鐵鍋被打裂成數(shù)塊,他卻沒有受傷。這時,我們聽到一排長李君臣的喊聲:“同志們,快出來,趕快向河岸或是向山里散開,快,快!”原來一排也同時遭到敵機的襲擊,他便指揮一排迅速從公路上撤回到河岸駐地鉆進他們事先挖好的掩體。他本來鉆進掩體就可以安然無事了,但他看到我們二、三、四排的同志們像被打散的野鴨子一樣向那幾間草房里跑,他覺得草房里更危險,便不顧一切地跑來指揮我們趕快離開草屋。當我們離開草屋向四面散開時,敵機又一次輪番俯沖下來把幾間草屋都打著了火。我和錢小三見同志們傷的傷,亡的亡,痛心死了,忙抬著副班長拼命向一棵大樹跑去。到了大樹下,就將副班長靠著大樹坐下,抽出刺刀在暴露的大樹根下刨土挖掩體。也不知從哪來的力量,不一會就挖出了一個掩體。剛把副班長安置進去,敵機又一次向我們撲來,我忙閃身躲在大樹背后。錢小三見無處躲避,也向一棵大樹跑去,但那棵樹不大,是擋不住敵機的機槍子彈的。他猶豫了一下,突然一蹦就跳上了樹,噔噔噔不幾下就爬上了樹腰的一枝大丫。我見得忙喊:“錢小三,下來,快下來。樹上更危險!”說時遲,那時快,這時敵機使出了全部看家本領,對著我們這幾棵樹又是掃射,又是扔炸彈,把樹的枝葉打得紛紛往下掉。我側著身子緊靠樹干任他掃射轟炸,心里卻不放心樹上的錢小三。突然一顆炸彈在錢小三的那棵樹下爆炸,竟把那棵腰圍粗的大樹連根掀翻,錢小三也隨著掉了下來。我嚇得大喊一聲撲過去,還沒等我跑到他身邊,他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嗨嗨”朝我一笑抱著我一翻身便滾到剛才炸開的滾燙的彈坑里去了。
我們臥在彈坑的南側,面對著俯沖下來的敵機,聽著那刺耳的機槍聲和那震耳欲聾的炸彈爆炸聲,看著我們周圍不斷倒下的同志們,我們把牙根咬得格格作響:“他媽的,難道我們只有挨打的份兒嗎?我們手中也有槍??!”說著就舉起槍推彈上膛,瞄準了正向我們撲來的敵機扣動了扳機,射出了我第一顆仇恨的子彈。當我推上第二顆子彈的時候,錢小三一把將我抓?。骸安恍邪?,要犯錯誤的。”我將錢小三的手一甩:“犯錯誤就犯錯誤,我們不能就這樣只挨他打呀!”接著又向連續(xù)飛來的敵機開了兩槍。錢小三看著我眨巴了兩下眼睛也舉起槍向敵機開火。
說也奇怪,我們并不知道這幾槍有沒有擊中敵機,可敵機卻再也沒有向我們這一片俯沖掃射了。同志們趁機在一排長李君臣的指揮下,迅速向臨津江對岸跑去,隱入山上的樹林里去了。我在想,難道我們這幾槍起作用了?其實不然,敵機并沒有被打走,他們仍沿著公路對我們長龍似的手推車狂轟濫炸。
這次我們團挨打,是由于思想麻痹,過早地把車隊拉了出去才被敵機發(fā)現(xiàn)的。因此遭到敵機近一個小時的輪番襲擊,損失相當慘重。光我們連就傷亡64人,物資車輛損失無數(shù),我們的副班長張海光同志也犧牲在我們的眼前。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