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重慶
我再返重慶是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的時候。這時,中國已不再是單槍匹馬地打日本,而是有了西方國家作為它的盟國。這本來應當可以提高中國戰(zhàn)時首都的戰(zhàn)斗士氣,但蔣介石和他的親信們借此卻產(chǎn)生了依靠美國來打敗日本的打算,保存自己的實力并囤積來自外國的武器,以便日后在內(nèi)戰(zhàn)中打共產(chǎn)黨。
下面談談我的工作。我逃出香港的日本拘留營,到了桂林以后,董顯光從重慶打電報給我,請我重新回到國民黨的宣傳部門工作。這使我感到進退兩難。斷然拒絕吧,將使我無路可走;接受吧,又可能使我無法再按照自己的觀點寫作。所以我給已去紐約的伊迪絲打電報,請她盡快設法給我弄一份在中國當外國記者的差事。很幸運,她果然做到了。聯(lián)合勞動新聞社聘請我擔任駐華記者。這是一家新成立的通訊社,專門向工會和左派報紙?zhí)峁┦澜缧侣劇S辛嗽撋绲钠刚堧妶?,我便可以對董顯光婉言謝絕,說我很感謝他,但我已接受了一個外國新聞單位的聘請。
就我個人的生活來說,重返重慶時期的巨大變化是我1943年同邱茉莉結(jié)了婚。她同我共同生活了40多年,直到她逝世為止。我們是在我同伊迪絲離婚以后結(jié)的婚。伊迪絲是我中學時代的情人,我19歲那年,她就成了我的妻子。
雖然伊迪絲和我關系一直不錯,我們互相幫助,但我們已經(jīng)分居多年,我們的生活目的也不同,她要建立一個家庭,過平靜的生活,而我是要作為一個記者,報道中國戰(zhàn)場的情況。我們分道揚鑣,已經(jīng)不可避免。我是通過從香港一起出逃這段患難經(jīng)歷同邱茉莉相知相愛的,我們也有共同的對人生的追求,終至結(jié)成終身伴侶;伊迪絲在美國也重新結(jié)了婚。
我和邱茉莉結(jié)婚以后,頭幾年住在重慶外國新聞記者招待所。
1943年底,國民黨的戰(zhàn)場略有好轉(zhuǎn)。在美國空軍的支持下,中國的地面部隊從日軍手中收復了湖南省北部的常德市。
我第二次在重慶居留的那段時期,國民黨政府舉行過兩種類型的記者招待會,一類是軍事性的,另一類是非軍事性的。
軍方發(fā)言人徐培根將軍,他腰板兒挺得筆直。然而,他的日子是不好過的。前線沒有什么好消息可談,但又不能報道壞消息或僵持局面。
對于那些令人鼓舞的戰(zhàn)報——共產(chǎn)黨領導的人民武裝力量在敵后根據(jù)地打擊日寇的進展情況,徐將軍只字不提。他的任務是對這些戰(zhàn)績不聞不問或者隱瞞、否認。
有許多次這樣的記者招待會,大家的情緒越來越激烈,直到最后國民黨批準去延安的訪問。
從重慶赴延安
在多方的壓力下,國民黨終于同意了外國記者的延安之行,但它采取了新的措施來限制記者團的組成。他們借口缺乏女性用的衛(wèi)生設備而把代表《倫敦每日電訊報》和加拿大一些出版單位的邱茉莉排除在外。
國民黨也對去延安采訪的男性外國記者名單作了“調(diào)整”。他們鼓勵國民黨宣傳部的雇員莫里斯·沃陶取得《巴爾的摩郵報》特派記者的資格。激烈反共的科馬克·沙納漢神父受到了《羅馬天主教會評論》周刊的委派。但是,他們兩人并沒有像國民黨所希望的那樣對延安及其領導的地區(qū)加以譴責。雖然他們并沒有放棄他們的保守觀點,但他們也被親眼看到的情況所感動。
繼重慶之后,我們行程的第二個起點是西安。
西安對外國記者團的歡迎是盛大的。我們像來訪的大人物一樣,每天都參加宴會。不過,既然我們的目的并不是參加社交活動,我們還是利用宴會之間的間隙去采訪重要人物和重要地方。
西安是一個警察城市,這個特點隨處可見。當我們這些外國記者去訪問共產(chǎn)黨領導的八路軍在西安的辦事處時,我們發(fā)現(xiàn),它所在的那條街道空無一人。國民黨特務的監(jiān)視無處不在,每一個敢于在那條街道上行走的人都可能被懷疑同共產(chǎn)黨進行秘密聯(lián)系。我們是乘坐人力車去那里的,后面有一些騎自行車的人尾隨我們。他們偽裝得很可笑,原先沒有戴帽子,由于我們經(jīng)常往后瞧,他們戴上了寬沿帽。
盡管控制得很嚴,實際上仍然有空子可鉆。國民黨作出了種種努力來孤立和隔絕八路軍辦事處,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他們對我們在這個城市活動的情況竟然了如指掌?!澳銈冏蛱烊ビ鴤鹘淌看髲B,談了些什么?”“聽說你們向省長提出了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等等。
沿著重慶當局安排的路線,我們還要在國民黨的地區(qū)盤桓幾天,才能最后進入延安地區(qū)。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繼續(xù)向我們灌輸一些他們的看法。
在陜南的大荔,歡迎我們代表團的據(jù)說來自社會的不同階層,他們照例一致贊揚當?shù)氐男蝿?,并譴責共產(chǎn)黨。一個穿著貴重的絲綢馬褂的“農(nóng)民”代表引起了我們的懷疑。他為了消除我們的懷疑,用他的手杖演示,他在田地里是如何使用鋤頭的。
在胡宗南的總部吃飯的時候,他的副官蔣緯國為我們敬酒。在這方面,發(fā)生了一件國民黨為了維護形象的趣事。老蔣提倡一種清教徒式的生活方式,下令他的軍官不準喝酒。因此,當我們的報道送交重慶的新聞檢查官審查時,不允許提到老蔣的兒子喝酒一事。重慶的檢查官同邱茉莉爭來爭去,最后建議改動一下措辭,才算通過。改動以后的文字是:“在司令官的指示下,蔣副官敬酒?!边@樣,國民黨就算保全了面子。
我們的下一站是在黃河向北大轉(zhuǎn)彎以后的東岸繼續(xù)前進到苛嵐坡,接受更多的反共教育,然后進入延安地區(qū)。
譯/賈宗誼
訪問延安(一):新中國的胚胎
我們乘一艘平底木船渡過黃河的奔騰激流。船上可容約50人,有16名船夫都伸腿坐著,幾個人劃一支槳,運用全身氣力,齊聲高唱號子,那種雄渾高亢的聲音令人終生難忘。
只用幾分鐘我們就過了河——進入另一個世界。同我們前些天在陜南國民黨地區(qū)所遇到的情況不同,這里沒有事先準備好的旗幟和橫幅標語,沒有奉命行事的人群,一面跳躍,一面歡呼,好像我們這些來訪者是羅斯福和邱吉爾的混合體。來迎接我們的只有兩個農(nóng)民模樣的人,一個年輕,另一個有了胡子。他們同我們握手,說是鄉(xiāng)政府派他們來的,然后引導我們爬上山頭,進入一個村子。村里是在黃土高原上常見的一口口窯洞,我們住進了其中一個窯洞,窯洞里有一個很長的炕和一個爐灶。窯洞前是一個院子,養(yǎng)著一頭奶牛、一頭驢子和一群雞。
第二天一早,一位軍人騎馬來到,他穿著一身沾滿塵土的灰色制服和一雙草鞋,大腳趾上纏著繃帶。他自我介紹說,他是陜甘寧邊區(qū)南部警衛(wèi)部隊司令員王震,已為我們備好馬匹。他是一位將軍,但身上沒有任何顯示軍階的標志,看上去同一個普通士兵一樣——他在儀容和態(tài)度上同那些穿著量身訂做的軍服、戴著白手套的國民黨軍官們顯得多么不同。
一小時之后,為我們準備的馬匹來到,以便我們西行。我們一行騎上馬,一會兒上山,一會兒下溝。一路上我們看到了發(fā)揚南泥灣精神的“大生產(chǎn)運動”已經(jīng)使原來以貧瘠著稱的邊區(qū)大變樣。每一座原來荒蕪的山頂和坡地都已種上了小米、小麥、豆子、亞麻或棉花。這一帶地方在國民黨實施封鎖以前,原來是不種棉花的,所以有兩年邊區(qū)人民幾乎弄得衣不蔽體,去年的情況就不同了,邊區(qū)的棉花半數(shù)可以自給。農(nóng)民現(xiàn)在都愿意種棉,因為邊區(qū)政府規(guī)定頭兩年所收獲的棉花可以免稅,還進行了廣泛的宣傳,告訴人民種棉是為了滿足人民生活和堅持抗戰(zhàn)的需要。
我們一路上所遇見的農(nóng)民看來都能豐衣足食——有人的衣服上還打著補丁,但沒有衣衫襤褸的樣子。在中國的其他地方,老百姓一見到大兵就躲開,如果躲不開就愁眉苦臉地瞪眼看著他們,但在邊區(qū),在我們這支隊伍休息的地方,景象就完全不同。老百姓看到護送我們的八路軍戰(zhàn)士就上前去同他們交談,打聽我們這一批“奇奇怪怪”的人是來干什么的,送熱水給戰(zhàn)士們喝,并且不用吩咐就主動去照料馬匹。我們總的印象是,老百姓對待這些戰(zhàn)士就像對待出門在外的自家人,要讓他們好好休息,還要他們開心。
我們一行人騎馬走了好幾天,每天都學到不少東西。
譯/沈蘇儒
注:本書由新世界出版社出版
定價:48.00元 聯(lián)系電話:68998733
責編:朱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