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連江縣人小吳1973年出生,1998年乘船偷渡美國,在美國打黑工已有六年多,期間沒有回過一次家。偷渡美國打黑工者的生存狀況如何?心情怎么樣?帶著這些問題,記者與身在美國弗吉尼亞州的他進行了一個小時的越洋對話。
“二百多人差點葬身大?!?/p>
小吳的父母都是農(nóng)民,家境比較差,他初中畢業(yè)后去當(dāng)兵,回來后不愿像父輩一樣務(wù)農(nóng),便無所事事。連江有些地方偷渡出去打工的人比較多,有這樣一種環(huán)境和氛圍,于是小吳也走了這條路。
“我是1998年出去的,組織那次規(guī)模很大的偷渡行動的大‘蛇頭’是兩個臺灣人。記得當(dāng)時是在廣東汕頭先上了一艘小船,行駛五六個小時后換了一艘大船,到達公海后換了另外一艘大船,橫渡太平洋,直駛墨西哥灣。途中我們遇到風(fēng)暴,船上二百多人差點葬身魚腹。當(dāng)時我想,這回完了。隨即閉上眼睛,任憑狂風(fēng)巨浪、劇烈顛簸,聽天由命。還好,幾個小時后偷渡船幸運地駛離了風(fēng)暴圈,風(fēng)浪沒有徹底掀翻我們的船,二百多人可以說是死里逃生?!睍r隔多年,小吳講起這段海上遇險的故事,依然心有余悸。
小吳繼續(xù)說,因為美國海岸防范比較嚴(yán)密,所以偷渡船一般不敢直接在美國靠岸,而是駛往南面的墨西哥灣,在那里換乘小船后在墨西哥海岸登陸。他登陸墨西哥的時間是1998年9月底。在墨逗留二十多天后,“蛇頭”弄來一艘釣魚船,把10名偷渡客裝扮成釣魚者,偷偷潛入美國。與小吳同船抵達墨西哥的二百多人,最遲的在墨呆了一年多才得以進入美國。
“‘蛇頭’比奴隸販子還壞”
小吳說,與“蛇頭”講好的偷渡費是32萬元人民幣,抵達目的地后付錢。因為家里窮,拿不出這筆錢,只好向人借高利貸,月息2分。進入美國打黑工后,他用了四年多時間才償清這筆偷渡費及其利息,實際上一共支付了五六十萬元人民幣。換句話說,他抵達美國后的前四五年都是在替“蛇頭”干活,寶貴的青春、艱辛的勞動換來的價值就這樣被“蛇頭”榨取了。
“偷渡美國的費用這兩年還在漲,目前通常是五十多萬元人民幣。偷渡者一般是靠民間借貸來支付這筆錢,如果再算上利息,一名進入美國打黑工的偷渡客身上背了六七十萬元的債務(wù),需要好多年才能還清?!毙菄@息道。
記者問:“是‘蛇頭’把你弄到了美國,你如何評價‘蛇頭’呢?”
小吳答:“‘蛇頭’是人販子,走私人口牟取暴利,就像販毒一樣充滿了罪惡。說句實話,現(xiàn)代的‘蛇頭’比過去的奴隸販子還壞,過去奴隸販子把奴隸販賣到美洲,是向奴隸主收錢,現(xiàn)在的‘蛇頭’把人販到美國等國家,是向‘奴隸’收錢。我們這些偷渡客到美國打黑工,就像奴隸一樣嘛?!?/p>
“在美國我們就像邊緣人”
偷渡到美國后,小吳一直在中餐館打黑工,6年時間里,他先后在八十余家中餐館干過,當(dāng)過洗碗工、勤雜工、服務(wù)員、廚師,現(xiàn)在弗吉尼亞州的一家中餐館擔(dān)任收銀員和定餐電話接線員。
小吳說,1998年剛到中餐館打工時他的月薪只有一千多美元,現(xiàn)在時間久了、工作經(jīng)歷豐富了,月薪漲到兩千多美元。他說,在中餐館打黑工的人中,并非華人地位、收入最低,來自墨西哥的偷渡客通常都干洗碗的活,月薪只有一千美元左右,他們應(yīng)該是最底層的。
小吳介紹說,一般中餐館老板會給打工者安排一個棲身之地,但住宿條件各家中餐館參差不齊。他睡過地下室、大堂,目前與工友合住一個小套間。
日常生活對小吳來說,單調(diào)而郁悶。他每天上午11點上班,一天工作12個小時,一直干到深夜。下班后洗個澡蒙頭睡覺。第二天醒來吃點東西又該上班,基本沒有節(jié)假日。從他每天的日程表可以看出,他基本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也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生活。
“我們沒有合法身份,在公共場所不敢大聲講話。生活單調(diào)、壓抑、沉悶,沒有娛樂,更沒有激情。時常有一種邊緣化、邊緣人的感覺,無法融入美國社會。”小吳不無失落地說。
記者問:“你將來有什么打算?”
小吳答:“不敢想將來的事,想也沒用?;煲惶焖阋惶彀伞!彼f,來美后苦干了四五年,好不容易才還清了偷渡費和利息,現(xiàn)在手里也沒有什么積蓄。
小吳力圖擺脫他的“黑人”身份。像許多偷渡客的慣常做法一樣,2003年,他請了律師,主動向美國移民局投案自首,走上法庭打起“身份官司”。但是,一審他敗訴了,法庭認(rèn)為他證據(jù)不足。敗訴就意味著被遣返或驅(qū)逐出境,別無選擇的小吳已委托律師提起上訴。
他向移民局自首后,留下了照片和指紋,現(xiàn)在移民局傳他必須隨傳隨到,遠(yuǎn)不如以前那么“自由”了。移民局給了他為期1年的“身份卡片”,證明他目前的身份狀態(tài)。
對于身份官司的前景,小吳不敢預(yù)測。他說,“9·11”事件發(fā)生后,美國對移民控制得嚴(yán)多了。他即使幸運地打贏官司,從判決生效起,也要再挨上8年到10年,才能拿到綠卡,那時他已經(jīng)40多歲了。
一位熟知偷渡客打身份官司內(nèi)情的朋友說,即使偷渡客打贏官司留下來,也須支付大筆律師費。
這位熟知內(nèi)情的朋友說,偷渡客用打苦工掙來的血汗錢償清了偷渡費、利息、律師費后,才能攢“老婆本”。像小吳這樣的人必須攢下七八萬美元的“老婆本”,才有可能談婚論嫁,組成家庭。
記者最后問小吳:“偷渡過去后,像這種‘黑人’、邊緣人、苦工的生活至少要熬上10年才可能有出頭之日,人生最寶貴的青春年華就這樣流逝,值得嗎?”
小吳回答:“我很茫然,講不清楚。也不知道偷渡過來究竟有沒有意義?,F(xiàn)在后悔已沒用了,只好混一天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