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0月16日,英國的兩位青年李愛德、馬普安開始重走長征路,他們像紅軍一樣步行,克服水土不服、語言不通、道路不熟,忍受著疾病帶來的疼痛。馬普安病得很重,不得不回到北京休養(yǎng)幾周。就是這樣,他們堅持下來,經(jīng)過384天的步行,2003年11月終于到達陜北。在此期間,中外報紙發(fā)表了大量的報道,再次引起世人對長征的關(guān)注。
他們的愿望很好,一路上:“我們夢想自己的行動能夠吸引更多的人加入進來,以切合實際的方式將這些偏遠的地區(qū)與外面的世界聯(lián)系起來,開闊人們的眼界,促生更高更遠的夢想。”
他們到達紅軍的長征的終點——陜北吳旗鎮(zhèn)的前幾天,回答記者問題時說:“長征并不是二萬五千里,而是一萬二千到一萬三千里,所以長征沒有那么長?!?/p>
“長征沒有那么長”,他們這個話經(jīng)記者報道迅速傳遍世界,不僅懷疑紅軍長征沒有走過二萬五千里,甚至由此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誠信提出質(zhì)疑?!队《葧r報》的一篇社論諷刺布什總統(tǒng)在伊拉克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問題上的謊言時,居然提到“長征沒有那么長”,然后說“接下來的還有什么?不那么長的長城嗎?”
到底是誰對呢?兩個外國青年為什么與當年紅軍長征相差甚遠呢?答案是這兩個外國青年雖然走了紅軍經(jīng)過的11個省,但是他們并不是嚴格按照當年紅軍走的路線,更確切地說他們并不是踩著紅軍的腳印走。他們所走的路線遠比當年紅軍走得少,走得近,走得容易。
這兩年我在編《中國工農(nóng)紅軍長征親歷記》一書時找到一本書。這是紅軍到達陜北的第二年1936年春開始征稿,1937年2月編好,共100篇文章,5個附錄,書名定為《二萬五千里》。這是關(guān)于長征最早、最可靠的回憶。據(jù)說現(xiàn)在僅發(fā)現(xiàn)5本,中央檔案館、國家博物館、中宣部圖書館、美國哈佛圖書館各存一套(兩本),何季良手中有一本上冊。我在中宣部圖書館王仲齊館長的幫助下如愿以償,看到1942年版本。
這本書中的5個附錄,其中一件是《紅軍第一軍團經(jīng)過地點及里程一覽表》(以下簡稱“一覽表”)。這是以紅一軍團直屬隊為標準,長征中經(jīng)過地名及里程一覽表,依據(jù)命令、報告、各種日記、報紙匯集而成,將日期、出發(fā)地、經(jīng)過地、宿營地一一列清,如因材料毀失,難以記憶,就空缺不記。那時,長征日記比比皆是,遠比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多得多。
這個一覽表是目前能找到的最早的、最詳細的、最可靠的資料。
此表是根據(jù)紅一軍團直屬隊為標準的,各師另有行動,均未列入其中。因為直屬隊并不擔任作戰(zhàn)任務,在直屬隊駐扎、休息時,各師仍然在作戰(zhàn),或者偵察、或者阻擊、或者進攻,或者佯攻,各個作戰(zhàn)部隊任務均不一樣,無法一一列出。所以直屬隊是紅軍各部隊中長征走路最少的。在表的最后說明中指出直屬隊的行程共為18088里,如根據(jù)此表每日行程表統(tǒng)計應為18095里,兩者相差僅七里。統(tǒng)計相當精確。
李愛德、馬普安比紅軍走的最少的部隊還少走三分之一
就是按紅軍長征中走路最少的部隊計算,比李愛德、馬普安所說的12000里,也要多6000里。
李愛德、馬普安寫的《兩個人的長征》并沒有將每日的見聞寫下來,但是他們有一份手繪的地圖,標明每天走的路線及里數(shù)。我將一覽表和《兩個人的長征》核對后發(fā)現(xiàn),兩個外國青年所走的長征路線與當年紅軍走的路線有相當大的出入,他們起碼少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僅以出發(fā)后最初的二十多天為例,紅軍從銅鑼灣出發(fā),經(jīng)過山王壩、下油、新謝、雙芫、新田、大坪、石材圩、老界子圩、三江口等30個地方到城口,共走1190里。而李愛德、馬普安從于都出發(fā),只經(jīng)過利村、小溪、祈山、邱九龍家、祈祿山鎮(zhèn)、唐村、雙元鄉(xiāng)、新田等21個地方到城口,共走854里。
對比兩個路程,只有唐村、雙芫、新田、城口四個地名是一致的。從唐村到雙芫,紅軍經(jīng)過新謝,走了130里,而兩個青年人從唐村直到雙芫只走了30里。為什么同樣經(jīng)過的兩地能相差這么遠?
兩個青年人沒有記錄從唐村到雙芫的經(jīng)過,從書中記載的內(nèi)容推測,他們可能走的是大路。他們在沒有向?qū)У那闆r下不敢貿(mào)然走鄉(xiāng)間小路,他們剛出發(fā)不久就在山上迷路了,為了不再迷路,節(jié)省時間,他們經(jīng)常走大路。他們認為的大路是柏油馬路。小路是指步行的路。
其實在紅軍長征時,江西中央蘇區(qū)沒有柏油馬路,能通汽車的路都很少。通汽車的路也是沙石路或者是下雨后成為爛泥路的土路。1935年12月毛澤東到達陜北后,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講話,分析中國經(jīng)濟政治各方面發(fā)展不平衡時,很形象地形容中國交通現(xiàn)況,說:“若干的鐵路航路汽車路和普遍的獨輪車路、只能用腳走的路和用腳還不好走的路同時存在?!蹦菚r江西蘇區(qū)的路是“普遍的獨輪車路、只能用腳走的路和用腳還不好走的路”,遠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交通方便,公路四通八達。
這就是為什么1934年紅軍從唐村到雙芫,必須繞道新謝,要用兩天走130里路。而60多年后兩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國青年只用一天,30里路就可以到達的原因。
這兩位年輕人很少走“獨輪車路、只能用腳走的路和用腳還不好走的路”,他們卻得出一個錯誤的結(jié)論,認為“新建的大路遠比紅軍當年走的山道捷徑蜿蜒得多”。其實從兩個不同路程表對比就可以看出新建的大路比當年的小路近得多,快捷得多。兩山相隔,人們站在各自的山頭上互相喊話,但是想串門晤談,要走上一兩天,先下山、過溝,才能登上對面的山頭?,F(xiàn)在技術(shù)發(fā)達,資金充足,有能力逢河、逢溝搭橋,劈山開路,裁曲為直。大大縮短了距離,節(jié)約了時間。
彭加倫、童小鵬1936年著文回憶過大王山之艱難,彭加倫的題目是《大王山上行路難》,童小鵬文章題目是《泥菩薩》。彭加倫寫道:“部隊今早三時出發(fā)了,跑了一天,路上很少休息,已經(jīng)跑了一百多里?!薄坝暝较略酱?,路越走越滑,個個提心吊膽的一步步的前進。夜是黑得可怕,沒有星光,又沒有月亮,對面不見人,伸手不見掌,一切被黑神吞沒了?!庇捎谌硕啵坊y走,部隊常常是走走停停?!昂芏嗳说袅岁?。有的衣服太單薄的,支持不住,在路旁燒起火來烤?;锓蚝吞魮耐景褤臃旁谝贿?,也睡起覺來。” “路是特別的崎嶇,路旁都是萬丈懸崖,腳下的泥已經(jīng)有一尺來深了,有的地方連腳都站不住,好像體育場的小孩坐滑梯樣的,一溜就是幾丈,鞋子草鞋多是離開了自己的腳,陷在深泥中了。有的跌下深崖去了,在崖底下呻吟,馬也掉下去了,飼養(yǎng)員站在路旁哭,戰(zhàn)士們都成了泥獅子?!蓖※i在文章中回憶同志由于摔跤個個都是一身泥,如同“泥菩薩”一樣。
李愛德、馬普安既沒有爬大王山,也沒有走這樣危險、難走的路。
李愛德、馬普安是按照80年代羅開富走的路線
李愛德、馬普安走的并不是真正的長征路線,而是1984年10月經(jīng)濟日報記者羅開富走的路線。羅開富獨自一人重走長征路,不僅是發(fā)揚紅軍長征精神,更主要是宣傳紅軍精神,報道長征路上50年來發(fā)生的變化,報道長征路上80年代經(jīng)濟、文化各方面的發(fā)展和存在的問題,以進行今昔對比。這個長征路是廣義的,包括紅軍長征所經(jīng)過的地區(qū),所以一路上他除走紅軍長征經(jīng)過的一些地方外,也要到礦山、橋梁、圩場,到有新聞的地方。他不能完全按照當年紅軍的路線走,更不能走最遠的路線。特別受當時通訊設(shè)備的限制,為了每天發(fā)稿,他必須到有郵電局的地方發(fā)電報,打長途電話。而有郵局的地方相對來說是比較大的地方、交通比較方便。為此他曾經(jīng)在信豐縣城、大余縣城、南雄市等縣城住宿、寫稿、發(fā)稿。368天,他每天走70里路,每天寫一篇稿件,共在報上發(fā)表30萬字,影響很大。后匯編出書,因年代較近比較容易找到。后來不少人再走長征路就根據(jù)羅開富書中記載的路線走。
從李愛德、馬普安手繪地圖中可以看出他們也曾在信豐縣城、大余縣城、南雄市住宿。而這三個縣城,當年紅軍為了盡快行軍,避免傷亡,沒有打開縣城,更沒有在縣城內(nèi)停留。紅軍不僅沒有在這三個縣城里停留,在長征路上,紅軍基本沒有進過縣城。
就是按照羅開富的路線走,李愛德、馬普安也只能比羅開富走得少,走得容易。因為這20年是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最快的20年,這些地方交通發(fā)展很快,修了很多很好的公路,大大縮短了路程。
四渡赤水,紅軍走了3945里,李愛德、馬普安只走1866里
紅軍四渡赤水,從1935年1月中旬到4月初南渡烏江,在貴州、四川、云南的邊界轉(zhuǎn)了三個月,走了110個地方,而李愛德、馬普安只走了44個地方。他們與紅軍所走的路線只有遵義、桐梓、良村、土城、敘永(永寧)、金鵝、大壩、威信(扎西)、回龍場、遵義、桐梓、長干山、茅臺等十幾地是相同的。當年紅軍沒有打開貴陽,更沒有在貴陽停留。因蔣介石正在貴陽指揮作戰(zhàn),紅軍避實就虛,繞城南下。而李愛德、馬普安卻在貴陽停留了。
紅軍攻永寧(敘永)不克后轉(zhuǎn)向四川、云南、貴州三省交界的地方,周恩來叫做雞嗚三省。
從一覽表中看,紅軍到達威信前經(jīng)過雄關(guān)、西河崖。廉臣(陳云)在《隨軍西行見聞錄》中描述:“繞過川黔邊沿赤水河上游西走,經(jīng)過許多小路,為赤軍西行以來湘黔兩省從未經(jīng)過之小路,尤以兩合隘(巖)為最險要。由兩合隘(巖)進威信縣為三十里,兩邊削壁中有水溝,一邊山崖上鑿一人行道而通過,只要道路破壞五尺,軍隊即無法通過?!?/p>
這些地方李愛德、馬普安都沒有走到。
正因為他們經(jīng)過的地方大大少于紅軍,所以他們所走的路程也大大少于紅軍。紅軍從遵義四渡赤水到烏江共走3945里。李愛德、馬普安從遵義在貴州、四川、云南轉(zhuǎn)了一圈到兩河口(兩河口在烏江北一二百里)共走1866里。
在貴州,馬普安連連生病,只能休息,休息10天也無濟于事。李愛德無奈地說:“新長征就這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地進行著?!?/p>
另外,有許多地方?jīng)]有開發(fā),或是沒有公路的窮鄉(xiāng)僻壤,或是軍事區(qū)域,或是自然保護區(qū)的核心地區(qū),一般人都難以進去,更何況像李愛德、馬普安這樣的外國人。我們不能責怪這兩個勇敢的年青人。
紅軍過了大渡河,經(jīng)過泡通崗,李愛德、馬普安卻走的是另外一條近路
紅軍過了大渡河,在泡通崗(抱桐崗)穿越原始森林,沒有路,不見天日,又遇大雨,十八里高的山頂競走了兩天,夜晚連坐的地方都沒有,當時任副主席的周恩來只能站著倚著樹睡覺。泡通崗給紅軍長征的同志留下深刻的印象,黃鎮(zhèn)特別作畫,起名為《老林之夜》。
現(xiàn)在森林面積縮小,有的地方因開礦變?yōu)楣馍蕉d嶺,大路朝天,公路自然不像羊腸小道那樣蜿蜒曲折,平且直。泡通崗位于四川省滎經(jīng)縣三合鄉(xiāng)與新建鄉(xiāng)之間,中國人類生態(tài)學會秘書長張小艾博士、以色列老戰(zhàn)士、著名攝影家武大衛(wèi)先生,從三合建政村的飄水頂徒步而行。由老鄉(xiāng)在前面開路,走了十幾小時,才走出森林。
陪同他們的四川滎經(jīng)縣干部周安勇這樣寫道:
到山頂尚有小路可通,但道路十分艱難,平緩處幾乎都是沼澤,一腳下去,腳入爛泥,拔出了腿卻丟了鞋,不到5公里的路走了近三個小時,每個人都成了泥人。
下山幾乎沒有路,我們一行人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沿著野牛、山羊踏出的路小心前行,望著腳下萬丈深淵,聽著隆隆的水聲,腳不停地打顫,向?qū)Ц嬲]大家千萬不要看腳下,只能專心向前走。走過絕壁,進入牛井,周圍因野牛、野山羊的踐踏,寸草不生,全是齊膝的爛泥,大家只好脫了鞋子在爛泥中跋涉。走出這段泥地,進入原生林,這片原生林樹木不多,主要是密密的箭竹,竹子上長著一圈圈的刺。向?qū)г谇翱吵鲆粭l窄窄的路引,我們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前,一不小心就被劃著,沒走多遠,大家的手上已是傷痕累累。
走出密林,找到小道后,幾乎就是在河溝里穿行,石頭上長著很多青苔,一不小心就跌入水中,變成“落湯雞”。不斷的跌入水中,又爬上來,螞蟥又多,人的精神高度緊張,可又必須咬牙堅持,拖著疲憊的身體前行,偏偏天公又不作美,到下午七時左右又下起了雨,大家渾身濕透。就這樣在又饑、又冷、又累的狀態(tài)中,我們艱難跋涉了十幾個小時,終于翻越了泡通崗,到山下時,所有的人都說“來不起了”。
李愛德、馬普安根本沒有到滎經(jīng)縣的泡通崗(抱桐崗),而是走的二郎山。這是九軍團的路線。1935年3月27日,紅軍南渡烏江前,中央命令九軍團暫留江北,“偽裝主力活動”,掩護主力南下。此后九軍團在貴州、云南、四川三省獨立行軍、作戰(zhàn)。九軍團從云南巧家渡過金沙江。中央讓他們與紅三軍團圍攻天全,九軍團輕裝前進。中央紅軍為了避開敵人主力,過了瀘定橋后,掉頭南下,軍委縱隊經(jīng)瀘定、漢源、滎經(jīng)三縣交界的飛越嶺再折回往北,經(jīng)泡通崗去天全。野戰(zhàn)部隊為掩護中央,往南、往東南移動的更遠后才折回往北去天全。而紅九軍團是過瀘定橋后,向北直奔天全。這條路比中央紅軍走的路起碼近一半。建國后建成川藏線,紅九軍團翻越二郎山的古道廢棄不用,從而消失。羅開富、李愛德、馬普安全是走川藏線,自然不可能品嘗當年紅九軍團的艱苦。
李愛德、馬普安過草地時發(fā)現(xiàn)與紅軍回憶的情景大不相同
過雪山、草地,是紅軍長征路上最危險、最艱難的路程,要和惡劣的自然作斗爭,要和饑餓作斗爭。由于歲月蒼桑,斗轉(zhuǎn)星移,氣候發(fā)生很大的變化,李愛德、馬普安看到的雪山是什么樣呢?他們寫道:“今天,讓紅軍吃盡苦頭的大雪山卻郁郁蔥蔥,溫暖愜意,沐浴在陽光中。云彩時而在我們的路上灑下涼爽的影子?!毕喔?8年,境遇完全不一樣。紅軍走了420里,李愛德、馬普安走了350里。距離相差不多,但是情況發(fā)生很大變化。
李愛德、馬普安發(fā)現(xiàn):“這里的草地不是我們在書上看到的那樣,也不是老紅軍講的那樣。出于研究的目的,我們在沼澤的邊緣進行了試驗,然后就跟著邱嘎爾(向?qū)В┫蚝罄@來繞去,他的馬有尋找結(jié)實地面的本能。牦牛也是找路的高手,從來不往沼澤里走。”向?qū)Ц嬖V他們:“那時(紅軍長征)沒有人住在這兒,但草地很早以前就干了,然后就有牧民來這兒住?!?/p>
毛澤東說紅軍長征二萬五千里,是怎樣計算出來的
1935年毛澤東在政治局會議上說:“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我們這樣的長征嗎?12月光陰中間,天上每日幾十架飛機偵察轟炸,地下幾十萬大軍圍追堵截,路上遇到說不盡的艱難險阻,我們卻開動了每人的兩只腳,長驅(qū)二萬余里,縱橫十一個省?!泵珴蓶|根據(jù)什么說紅一方面軍長征有二萬余里?他是怎么算出來的?
老紅軍李中權(quán)將軍回憶,1937年他在抗大學習時,親自聽毛澤東在大會上講的。毛澤東的算法是從1934年10月出發(fā)到1935年10月結(jié)束,以每天走70里,共25550里,略為二萬五千里。
毛澤東在長征中并不是天天行軍。如紅軍1月7日占領(lǐng)遵義,中央在此停了12天。紅軍7月底到達四川松潘,到8月底才離開,北上過草地,停留了近一個月的時間。這是兩次大的停留,僅這兩次有一個月的時間。毛澤東對此是很清楚的,他為什么計算里程時沒有將此天數(shù)扣除呢?因為他知道中央機關(guān)是紅軍中走路最少的單位。作戰(zhàn)部隊除行軍外還要打仗,打仗要占領(lǐng)有利的地形,更多地消滅敵人,就要不斷奔襲、迂回。作戰(zhàn)部隊走的路常常是機關(guān)、后勤部隊的幾倍。
僅舉幾個例子。
紅軍為突破第一道封鎖線,三軍團四師和先頭部隊十一團占領(lǐng)古陂圩后,敵人撤退逃跑,十一團和十二團乘勝追擊,張愛萍回憶:“敵人不顧命地逃跑著,我們也不顧一切地猛勇跟著追?!?“一口氣追了七十余里,終于追到安息圩?!睌橙死U械后,他們再返回追紅軍大部隊,一去一回起碼140里。
紅軍渡過江河天險,常常是派幾支部隊同時行動,分別搶奪幾個渡口。如過金沙江時,劉伯承率干部團一個營奪得絞平渡。同時一軍團占領(lǐng)魯車渡,三軍團奪取洪門渡。絞平渡渡口比較平穩(wěn),中央決定由此渡河,三軍團從洪門渡趕到絞平渡,張愛萍渡過金沙江后,受令率一個營到魯車渡、龍街接應一軍團的同志。部隊下午出發(fā),天漸漸黑了。張愛萍寫道:“傾盆大雨天黑無光,四周黑暗得咫尺不可見。大雨后路更加泥滑了,人們還是一個跟隨一個,后面的猜摸著走前面的人的腳步,不停息地在前進?!薄鞍藗€山都上去,又來一個重疊的山。”天黑,還要爬沒有路的峭壁,“硬爬上去,輕機關(guān)槍背在身上,槍一律大背起,無線電和行李用繩子吊上去,騾馬丟掉!”差不多費了兩個小時時間爬上去了!半夜12點終于到了魯車渡。敵人為防止紅軍渡江,將所有的船打毀,只留一只小船,停在懸岸的石壁下。水流湍急,王排長將刺刀綁在頭上,當泅到離船一丈遠的地方,將刀戳在石壁的裂隙中,一步一步向上移動,終于爬上船。一軍團一部份同志靠這只小船渡過了金沙江。張愛萍率領(lǐng)的這支部隊就將金沙江的三個渡口都走到了。
十一團之偵察排和二營在完成魯車渡接應一軍團之任務后,又接到軍委電令:經(jīng)姜驛到達龍街對岸,阻止云南之敵。部隊在龍街阻擊敵人三天。這時紅軍主力順利渡過金沙江后,阻擊任務完成,急行軍240里趕赴會理,追趕大部隊。為此兩次翻越火焰山。
為了強渡大渡河,軍委派劉伯承為先遣司令,奪取安順場。為了迷惑敵人,同時派一軍團參謀長左權(quán)率紅一軍團第一團、紅三軍團十一團到大樹堡佯攻,并廣為散布紅軍由此強渡,攻打富林(漢源)、雅安、成都。這一招果然見效。紅軍主力占領(lǐng)安順場、瀘定橋,順利渡過大渡河。在大樹堡佯攻的部隊急行軍二百多里追趕主力。
再如,一、四方面軍在小金川兩河口會師后,為了保證安全,五軍團回師寶興。黃鎮(zhèn)回憶:“這一段路已經(jīng)在邛崍山脈里,兩邊的高山,沿河崎嶇的小路,鐵索橋……難走。走了一天,又要轉(zhuǎn)回寶興,要繼續(xù)阻擊敵人的前進,爭取使我們兩個方面軍大會合的地區(qū)更加擴大。前進我們高興,向后轉(zhuǎn)我們也高興。吃了早飯,一口氣走了四十多里?!?/p>
紅軍在松潘毛兒蓋地區(qū)停留一個月,中央在沙窩召開會議,但是部隊一直在運動。為了準備過沒有人煙的草地,組織籌糧委員會,到各地籌糧。有的從蘆花沿黑水河東下,走了三天才到瓦布梁子,有的走三天到波蘿子,籌到糧食組織藏民運回蘆花?;I糧是政治部同志的任務,作戰(zhàn)部隊更加辛苦,一部向松潘進軍。因部隊過于疲勞,缺糧少吃,忍饑挨餓,體力不支,部隊沒有到達松潘,半途而返。
長征的艱苦程度是曠世未有,而野戰(zhàn)部隊走的路程和艱苦更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斯諾和索爾茲伯里都有類似的論述。
部隊的這些行動都是奉軍委之令,毛澤東對此一清二楚。他知道在中央停留時,作戰(zhàn)部隊一直在運動,作戰(zhàn)部隊行軍的里數(shù)路線遠遠超過中央直屬隊。所以他在計算紅軍長征里數(shù)時,沒有扣除中央機關(guān)停留的時間。
最早進入陜北的斯諾,1936年秋采訪了許多長征干部,看到《紅軍第一軍團經(jīng)過地點及里程一覽表》。他說:“紅軍自己普通總是說是‘二萬五千里長征’,其實連所有的轉(zhuǎn)折和走回頭路都算起來,從福建最遠的一點到陜西的西北隅,長征軍中的某一些部隊所走的路程無疑地要超過上述的數(shù)字。照第一軍團所記的一個準確的,一段一段的旅程記,顯示了全部路程兩倍于美國大陸的寬度——而且這還是主力行軍中的最小的里程。我們必須記著,在全部旅程中,都是步行的,他們這樣地跨過了世界最難走的通道,爬越了幾個最高的山嶺,橫渡了亞洲最大的河流,而且從頭到底就是一個長久的戰(zhàn)爭?!?/p>
今年張小艾和武大衛(wèi)長征走了四萬六千多里
張小艾和以色列老戰(zhàn)士武大衛(wèi)(David Ben Uziel)從2005年3月到8月1日重走長征路。因張小艾是張愛萍之女,他們按照張愛萍所在的三軍團所走的路線。臨行前做了充分的準備。請軍事科學院的研究員從大量電報中查到三軍團的路線,精確到縣。他們坐汽車到各縣后,在當?shù)氐狞h史研究室同志的幫助下,找到對紅軍長征頗有研究的同志,并在其幫助下,再循著當年的路線走。張小艾說幾乎每個縣都有一個這樣的同志,談起紅軍在這個縣所經(jīng)過的地方如數(shù)家珍。凡是汽車所不能通過的高山,他們就下車步行,翻越老山界就走三四個小時。一路下來,汽車的里程表是23000公里,相當46000里,遠遠超過二萬五千里,即使扣除為找路,重復走的里數(shù),也在二萬五千里之上。而且這個路程還不算他們步行的里數(shù),他們步行的里數(shù)近二千里。他們所經(jīng)過的村子,僅是十一團所走村子的三分之二。站在高山上,向?qū)С3V钢h遠的山村說:紅軍從那里走過。太遠了,今天不能走那條路了。
現(xiàn)在人們走長征路,很難沿著紅軍的腳印走
當年紅軍為了在幾十萬敵人的圍追堵截之中,求得生存,必須殺出一條血路。他們要與敵人作戰(zhàn),他們要尋找敵人的薄弱環(huán)節(jié)。什么地方敵人的力量薄弱呢?人跡罕至的雪山、草地、高山險阻,在沒有路的地方開出一條路來。為此多少指戰(zhàn)員付出生命。
而現(xiàn)在重走長征路,是為學習、體會、宣傳長征精神。任何一個組織者首先要保證參加者的安全,不能死人,不能傷人。組織者為了保證安全萬無一失,絕對不能讓參加者冒險。這是兩個長征的最大的不同。
如紅軍過老山界時,最難走的是雷公巖。陸定一寫道:“果然陡極了,幾乎是九十度的垂直的石梯,只有尺多寬,旁邊就是懸崖,不是很深,但也怕人的,崖下已經(jīng)聚集著很多馬匹,都是昨晚不能過去,要等今天全縱隊過完了才過去。有幾匹馬曾從崖上跌下去,腳骨都斷了。爬完了這很陡的山,到了平梁,我以為三十里的山就是那么一點。恰巧來了一個瑤民,坐下談談。知道還差得遠,還有二十多里很陡的山?!?/p>
現(xiàn)在,當?shù)卣疄榱税踩?,為了保護自然環(huán)境,封閉了雷公巖,不準游人上去。據(jù)走過的人講,下了雷公巖還要再走二百里左右才能到公路。爬一次雷公巖,其艱苦、其經(jīng)歷終生難忘。
不僅雷公巖被封閉,走出草地到俄界路上的棧道,也是不準隨便走的。另外絕大部分棧道已改成公路或土路,沒有像古棧道那樣在山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所以近了不少。
紅軍長征偉大之處就在于空前絕后
綜上所述,這兩個外國年輕人走的長征路,只是一部分,并不是全部,他們所說的紅軍長征12000至13000里是很不準確的。
可愛的李愛德、馬普安沒有想到,他們隨便說的一句話竟然在世界各地的報道有一百篇之多。由此可見紅軍長征在世界影響之大,任何一個不同的說法就會引起軒然大波。李愛德、馬普安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的影響。他們認為:“考慮到紅軍的成就以及它在歷史和文化方面的重要地位,距離問題已經(jīng)無足輕重。”所以他們才會以自己走的實際路程為標準。
既然沒有嚴格按照長征路線走,那就不要輕易地對長征路線的長短下斷語。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歷史上、情感上重要的路線,在以色列有一條從北到南的路線,在美國有一條當年華盛頓率領(lǐng)軍隊行軍的路線,跨越六個州。這些路線既是愛國教育的路線,也是旅游路線。
紅軍長征不僅是中國歷史上、情感上最重要的路線,也是世界上最長、最著名的路線。紅軍長征的里數(shù)對兩個外國青年來講是無足輕重的,而對中國人則不然。
紅軍長征二萬五千里是歷史事實,是不容置疑的。紅軍長征的偉大之處就在于它是空前絕后的,就是科技發(fā)達的今天,任何人也不可能完全重走當年長征的里數(shù),不可能再現(xiàn)當年的長征的艱難險阻。
(本文寫作時得到張小艾大力支持,表示感謝。)
(責任編輯:瑤 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