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獨(dú)

哈尼山鄉(xiāng)

走遍天涯海角，到哪里去尋找如此貼切的名字?

——哈尼山鄉(xiāng)，我土生土長的故鄉(xiāng)啊!

即便一絲微風(fēng)拂過，我們都聽得見土氣的母語掠耳吹來。

即便一枚葉子墜落，我們都看得到樸素的身影撲面而來。

當(dāng)多少人在大街小巷熱衷于喬裝打扮，把自己的本來面目掩藏在厚厚的脂粉背后時，母親啊!你不事做作的聲音，在這個俗名叫多娘的綠春山頭橫沖直闖，遍地橫流。

以致讓一個族姓純粹無比。

以致讓一個地區(qū)樸實(shí)萬分。

以致讓一個家園名副其實(shí)。

我們的每一個日子，一直被你潤濕，從來無須為語言的土氣和面色的黝黑而羞澀。

我們的每一個腳步，一直被你攙扶，從來無須為山路的陡峭和風(fēng)雨的肆虐而顫抖。

誰說這片山地貧瘠?你看，山高水長，土肥地沃。

我們左袋裝著養(yǎng)子粑粑，右袋裝著苞谷棒子，面色健康地放牧一方四季。

背景，是那山有多高水有多長，一步一個臺階攀天的云梯。

還有哈尼母語豐茂連綿的語言林地!

在這片遮天大樹的遺址上，母語在肥沃的傳說上長成新的遮天大樹，覆蓋了多娘的每一個角落。

覆蓋了一個民族的每一塊心地。

我們在母語溫暖的懷抱里驕傲地醒著。

夜井邊

凌晨的夜無邊無際，潮濕的氣息溫潤得能捏出熱氣。

而誰踏著秋露的聲音，打破了古井的寧靜?

人來人往，此刻的古井邊如此忙碌。

夜空五月。眾人無言。

平時你歡我笑、熱情健談的鄉(xiāng)親們，此時你不叫我我不叫你，一個個忙著打水、抹臉、沖腳。

所有的思想都樸素而簡單：用祖先的泉水，洗盡自己的污垢和雜念，清清白白走進(jìn)祖先的節(jié)日，祭獻(xiàn)祖靈，叩拜祖宗，祈求福分和安康。

噢!明天就是哈尼六月節(jié)了。

咫尺天涯，來挑井水的時機(jī)往往一年就這么一次。

我舀起滿滿一瓢水，一口氣全灌進(jìn)肚里，仿佛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干田，真切體會自己和古井一脈相承的那份親情。

今天，是我們向往祖先的心聲，打破了古井的寧靜。

離不開祖先，崇尚祖先，祟尚勤勞，虔誠地挑擔(dān)水回家，恭恭敬敬地?cái)[在正堂的神龕下，祖先朝耕幕鋤的身影，隨黎叫彌漫整個家園。

看啊!一座古典的水井，亮在鄉(xiāng)村時代的詩篇里。

一年一年撈出的腐葉上，寫滿了祖先的祝辭，給我們渴望撫慰的心靈無限的溫暖。

拜訪古茶王

多少年來，你以王者的尊嚴(yán)，在民歌和民俗里享受人們的景仰。

你浸泡的那杯清茶，從先祖的手里，一輩一輩一直傳到我們的手上。

我就順著這杯祖?zhèn)鞯牟杷?，順著那條依然清晰的葉脈，踏著九月暖人的晨陽，前來朝拜你。

山風(fēng)低呤，朝霧縹緲縹緲。這古木蒼天一碧千里的山岡就是你的家啊!

坡坡巒巒，盡是你茁壯的子孫。

隨便捧起一把泥土，都聞得見你清香的氣息；

隨便采擷一片茶葉，都看得見你蒼郁的身影。

茶王，請?jiān)试S我跪下，敬奉你一杯茶水。

這就是你恩賜的那杯茶水啊!里面長滿了樹木，長滿了鳥聲，長滿了生命的家園。

隨便喝一口，都能喝出風(fēng)，喝出雨，喝出驚人動地的雷電和炎炎如焚的烈陽。

如今，你倒下了，身軀化作一把黑土。

一個傳說，從你融成的泥土里長出，依然芳香著我們平常的日子。

草坪街

從山腳下的河谷來；從半山腰的田棚來；從高山上的密林里來……

在這一天的這個時刻，像聚會的百鳥，方圓九村十寨的山里人就約定俗成地從四面八方紛紛匯集到這塊遠(yuǎn)離山寨的青草地上。

席地而坐，便是一桌香香辣辣的酒席，端起草地上的土碗，喝進(jìn)心窩里的盡是帶著青草味的鄉(xiāng)情。

背籮倒扣，便是一條扎扎實(shí)實(shí)的竹凳，攤在腳前的什物，售出的每一件都是土生土長的風(fēng)情。

還有一份難得的閑情逸致，在勞動之前，在攀枝花舒展的長臂下含笑問候。

問候你的早到。問候你的平安。問候你懷里熟睡的嬰兒。

問候圈里那頭年豬的長勢、地里那畦青菜的收成。

問候你背籮里滿滿一筐捎給親人的愛心。

短暫的熱鬧隨悠悠的晨霧一起散去；清脆的笑聲像一陣風(fēng)飄逝在密林掩映下的一條條小徑。

倒伏的小草在驕陽的扶持下，舒展身姿，欣喜地孕育著下次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