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鑫漢

風箏

今天是星期六。

文化局的譚局長，一早起來就被電話催喚去了市委宣傳部，讓他匯報局里即將開始的競聘上崗的各項事宜?；氐郊依?，已是上午十點多鐘。妻子和女兒都不在家，客廳的茶幾上擺著一個一米來長的窄布袋子，布袋子旁挨放著一個線盤，線盤上繞著褐色的牛筋線。譚局長一看便知，那長條形袋子里裝的是折疊式風箏。

這風箏是妻子秀娟買的，還是女兒小珊買的，他不知道。家里其實還有好幾個大風箏：蝴蝶、蜻蜓、蜈蚣……這幾年，老年人和中年人受了電視和報紙的鼓動，把放風箏當成了最好的健身方法，他自然也不能免俗?？纯创巴?，溫暖的陽光照在梧桐樹上，風吹得葉子左右擺動，像拂動著無數面春天的旗幟。他提起風箏來到白石公園的廣場上——他家離白石廣場很近，相距不到兩百米。

廣場上空，飛著淡墨色的蝙蝠風箏、淺藍色的蜈蚣風箏、漂亮的京劇臉譜風箏、齜牙咧嘴的鯊魚風箏……把瓦藍的天空裝點得五彩繽紛。放風箏的人見譚局長來了，都客氣地與他打招呼。譚局長一邊應酬著大家，一邊從長布袋里抽出風箏來。這是一只大型啄木鳥風箏，用紅色綢布做的，圓圓的頭，闊大的胸腹，弧形的翅膀，寬長的尾巴，各個部位都由硬質塑鋼套管支撐著。譚局長系上牛筋線，猛地一撒手，風箏線牽動著線盤上的軸承，“嗖嗖嗖”直往天上竄。

“好風箏！”

“好風箏！”

譚局長周圍站滿了人，不停地贊許著。

往常譚局長放風箏的時候，總是很快活的。但今天他的心情卻很沉重。剛才宣傳部的郭部長在聽完他的匯報后，特意交待他，局辦公室的副主任小王，剛過而立之年，能力很強，可以考慮給他壓壓擔子，當個正職。其實，譚局長最不喜歡這個人，工作浮躁，說的比做的多，怎么能當正職呢？還有，女兒小麗大學快畢業(yè)了，妻子交待他得趕快走走門子。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東奔西走、拉拉扯扯，平時出了辦公室就一頭扎進家里，與各局的頭頭交往很少，他上哪里去為女兒找門子安排工作？

“局長，您在放風箏？”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過耳際，譚局長側身一看，是辦公室的副主任小王，他手里拿著一把遮陽傘。

“小王，你也愛放風箏？”譚局長問。

“不！我來看局長放風箏?！毙⊥踹呎f邊把手中的傘撐開，舉到譚局長的頭上。接著，他又從傘骨上取下一條掛著的疊折靠椅，請譚局長坐。

圍觀的人一見這場面，紛紛借故走開了。

局長笑著對小王說：“你這小子想得蠻周到哇！”

“我知道局長一向為競聘上崗的事操碎了心。如果可能的話，我將來愿意為您多挑點擔子！”

譚局長用眼睛掃了他一下，說：“誰能競聘上崗，那要看誰有本事，要由領導班子和群眾說了算?！彼沂忠怀讹L箏線，讓風箏乘風往高處飛。

小王看了看空中的風箏，說：“這只風箏是我托人從山東濰坊帶回來，上午交給阿姨的，您喜歡嗎？小姍的工作問題，我找郭部長幫忙，他給電視臺臺長寫了條子，他們那里正缺人。中午，我作東，請你們一家三口，還有電視臺的幾個領導吃個飯。阿姨和小姍已經先去了?！?/p>

譚局長下意識地緊握著線盤，嘴巴一張一合，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真想從皮帶上取下鑰匙圈，用鑰匙圈上的小剪刀，“咔嚓”一聲把放風箏的牛筋線剪斷，讓那只啄木鳥風箏遠走高飛。但他又一想：風箏剪斷了線，會立刻栽下地來的。這一點，他懂！

“局長，吃飯在‘洞庭春，我們該去了。”

譚局長輕輕地嘆了口氣，說：“好吧！”

正科級科員

王一娟在國土局工作了二十來年，可說是盡心盡職，又勤快又能干，就是太心直口快，對領導的一些不正之風說話不留余地，所以每一屆領導對她都不信任，都沒把她劃在“圈內人”的范圍里。她從普通的科員，做到副科級科員就“剎車”了。最近，市里下了文件，像王一娟這種資歷的干部，可以解決正科級科員的待遇，工資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升上去了。她找過局黨委書記劉守章，人家態(tài)度挺好，連連說：“研究研究再說吧?！?/p>

這一天，局黨委開會討論王一娟提升正科級科員的問題。劉書記在會上說：“王一娟這個同志，頭腦比較簡單，有時附和群眾的一些落后觀點，不維護領導的威信。這樣的干部也提職，恐怕上級組織會說我們沒有堅持原則?！?/p>

劉書記的話剛落音，幾個黨委委員都點頭稱是。

正在這時，會議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條縫，從市里開完組干會議的老政工科長蔡智明從門縫里伸進頭來，朝劉書記招了招手。劉書記忙腆著個大肚子，緩緩起身，跟著蔡科長來到政工科。蔡科長告訴劉書記，開完會，市委副書記陳錦華特意留下他說了一陣子話，說是王大宇將出任省委組織部長。

劉書記問：“王大宇與我們有什么關系？”

蔡科長說：“關系大得很，王大宇是潭洲大學的黨委書記、教授、博士生導師，今年才４５歲，是王一娟的堂兄。陳書記還說，你告訴劉書記，王大宇的堂妹在你們局，你們要多照顧一下?！?/p>

劉書記一聽，兩眼睜得大大的，仿佛瞳孔都有些變形。

“黨委開會正在研究王一娟提職的事，你也列席參加吧?！?/p>

劉書記說完，就起身出門，快步走進會議室去了，蔡科長拿著會議記錄本，尾隨而入。

劉書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杯喝了一口茶水，用手揩了揩腦門上的汗，然后慢條斯理地說：“剛才我的發(fā)言還沒完哩，對待一個干部，我們要用一分為二的觀點，要辨證看問題，不要說一個人壞，就一無是處；說一個人好，就好得上了天。我認為王一娟同志胸襟開闊，城府不深。對一些看不慣的事，能大膽地說出來，幫助領導作出正確決策。這樣的同志，比起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好得多，比起那些思想復雜、使人難以琢磨的人好得多。現在我們的干部隊伍中，特別是科級以上的干部隊伍中，就是缺少王一娟這樣的同志。我對她提為正科級科員舉雙手贊成。在適當的時候，還要將這樣的干部提到黨委班子中來。黨委會全是男人不行，也要有女同志嘛?！?/p>

黨委會的委員們聽了書記這一席話，剛開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隨后慢慢地領會了他的意思。劉書記一百八十度轉彎，肯定與蔡科長在市里開會聽到了什么消息有關。于是，大家都說劉書記講得好，黨委會在一片贊許聲中散了。

三天后，蔡科長就把王一娟提職的通知發(fā)到了各科室。科級干部的任命權在局黨委，不須上級審定批準。憑著任命書，王一娟的月工資增加了７２元。

王一娟弄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劉書記一直關注著王大宇的動態(tài)。一個月后，新的組織部長到省委上任了，但卻不是王大宇！

劉書記心想：當初這消息是誰傳出來的呢？只可惜讓王一娟這丫頭片子撿了個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