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夢想一個偏遠小鎮(zhèn),消息閉塞空氣新鮮,落葉沾衣欲香,街上起著吹面不寒的柔風,我出生在那里,在一群樸實而侉氣的鄉(xiāng)親里,像一個戴著鮮花王冠的小公主那樣長大了。小鎮(zhèn)確實很美但卻遭到地域的封閉,當她無法容納我的心智和理想的時候,我便開始逃離,向明珠般的省會或更遠更大的名城進發(fā)。多年后我成功定居在一個繁華都市,夜雨中遙望我干凈而小巧玲瓏的故鄉(xiāng),心里生出漫若煙雨的羈愁,繾綣長纏的詩情畫意便源源流淌在紙上……
這個童話對我來說太奢侈了。我出生在一個過于龐大的城市,至今仍是纜繩系岸沒有走遠。當我張開眼睛看世界的時候,武昌、漢口、漢陽三鎮(zhèn)就被告知是我世代的家園。我還沒有領到小學地理課本,就知道這里是千湖之省,環(huán)繞著我們的全是水域,我甚至一生下來就被淹沒了,紫陽湖、沙湖、水果湖、月湖、墨水湖、蓮花湖、瀟湘湖、南湖、東湖、馬滄湖、斧頭湖……古代大湖云夢澤的殘留水系博大而豐盈,到處都可以罾蝦子捉魚打蓮蓬撈蚌蛤,我與“公主”毫不相干,從小就像一只沾滿泥巴的小花皮球,沉醉而忙碌地滾動在巨大的湖泊和橋梁之間。
我也從沒有受到過長大后遠走高飛的教育。理由很簡單:我的長輩們素來都是以家鄉(xiāng)為自豪的。首先是地勢好,位置得天獨厚,不偏不倚正座落在長江中下游大陸中部,長江和漢水在此交合,顧望四方而居中,天時地利人和,無論從龍脈陰陽五行還是水陸交通運輸的發(fā)達,都是生來的優(yōu)勢,對我們這自古以來就推崇中庸之道,凡事都講求以“中”為穩(wěn)妥為榮耀的國度,簡直稱得上一塊神賜寶地。再一個理由自豪,就是地肥水美資源豐厚,水多、湖多、橋也多,長江不但沒有成為交通阻隔反而構成最大的內河航運大動脈,市內不計其數大大小小的橋梁飛架河湖港汊,形成別樣的人情和風景,有人統計蘇州城內有橋300座,而武漢的橋梁曾經比這個數字翻兩倍不止,一度是全國最大的橋鄉(xiāng)。
若是登上黃鶴樓朝下看,你確實會涌起一種下視塵寰的神仙感。江南的自然風撲面而來,隱約中溪谷叢林深密,江流遠去切斷巫山,低頭看,連綿百里的碼頭港口就在腳下起伏,波濤般的建筑群覆蓋四野,船舶劃子半隱煙波之中,浩淼長江成了一衣帶水的紐帶穿城而過。透過云霓變幻,兩岸形似彩蝶張翼,羽翼蝶衣乍隱乍現,恰像古詩中可望不可即的美人一樣“宛在水中央”。你好像站在一個歷史的至高點上,看見萬里長江從遠古走來,荊楚文化從這里發(fā)源,一派大氣磅薄。你想起很多風物,無數英雄豪杰志士仁人在此爭霸,論武從辛亥首義革命倒溯三國豪雄孫權囤兵江北建都武昌,論文從崔灝題詩黃鶴樓,李白輕舟已過萬重山……然后,代表當代發(fā)展標志的大橋紛紛撲進了你的眼簾:長虹臥波、高架斜拉……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這時的橋梁實在美如畫,橋身隱隱綽綽倒映水中,氤氳繚繞,光斑閃耀,那就是美人身上的腰帶、環(huán)佩、項鏈、指環(huán)、金釵和翠翹……
可惜這個時刻是短暫的,人不能住在黃鶴樓上。也許只有在那里,我才明白為什么這里的每個人都很自負,從盤古開天地就沒有遠走他鄉(xiāng)的習慣。我看見那個被叫著“九省通衢”的地方像翠玻璃似的幽幽發(fā)光,從水到天,從古到今都是那么明麗豐足的底子,才知道住在這方水土的人,為什么那么篤定地對待人生,滿足于自身的平凡渺小,腳上都系著一根磨不斷的纜繩,打著死結,哪怕心里再多的磨難滄桑,腳跟腳趾都像根須一樣緊緊抱著這塊土地。
事實上武漢并非煙波畫橋之城。若以為現在依然是水鄉(xiāng)風情,人和橋梁朝夕相處,水波蕩漾槳聲悠悠,各種橋型鋪陳出安靜古雅的情調,那肯定搞錯了碼頭,不是在武漢市了。盡管騰起在長江漢水之上的大橋越來越多,早已是三橋、四橋、N橋,然而眾多的民橋早已無聲地銷毀。你置身茫茫人海,領受到的只是中南重鎮(zhèn)高層建筑群的密集,房地產填湖造樓蓬勃興起,鬧市里車站過了還是車站,巨幅的玻璃墻過了還是玻璃墻,一座座立交橋橫空出世,橋梁不過是公路的交疊延伸,和任何鋼筋水泥建筑物并沒有本質不同。作為省城大都會,武漢的橋梁無法安靜,橋梁就是效益,是走汽車通火車的,它們負載著熙熙攘攘的車輛人潮,滾滾尾煙覆蓋了橋影,風塵仆仆有苦難言,遇到長時間堵車就更倒霉,橋頭就成了一支可怕的瓶頸,司機乘客都跺著它罵娘,車子堆得要從橋面漫到江里去,橋承受四面八方匯集的超載重量,忍氣吞聲有冤無處伸,沮喪落魄得要命。
我從不輕易邀請外地朋友來武漢觀光,就是有點露怯,她無法作為雍容的橋鄉(xiāng)呈現在客人面前。從前武漢有句老話,叫著“黃鶴樓上看翻船”。這句話雖然不能說明修一座黃鶴樓,就是供人作壁上觀幸災樂禍的,但至少表明那個地方和現實距離的迢迢之隔。那種云遮霧罩海市蜃樓的美麗,很容易讓人從白云黃鶴之巔走下界來,心情便一落千丈。我總感覺橋是不該從高處俯瞰的。我記得兒時的橋梁,也聽長輩們講他們的橋,那都是助人為樂而不是給人添堵的。武漢曾經是那樣一個琴心劍膽的城市:許多老橋切實可行地依傍著你,它們的姿勢結實渾樸大樣,鏨子刻滿尖銳的創(chuàng)傷,像老爸老媽一樣慈祥,孩子在上面摸爬滾打,情人在那里幽會,行者在上面駐足休息,它們是把人系在天水之間耳鬢廝磨的搖床,從來不收什么過橋費的。非但不收費,武圣廟龍王廟那些老渡口,還專有俠腸的船夫擺義渡,風把他們袒胸露臂的坎肩吹起來,鼓成一面家鄉(xiāng)的旗幟。
竊竊私語溫存的橋,繁華燈火里恍若隔世的橋。
武漢老橋已經所剩無幾了。我小時候熟悉的那些小橋,敞肩弧形拱頂、蛋尖型或者流線型的橋面,磚砌水泥糊的橋墩,石鏨玉鑿或者硬木雕花的欄桿,用塊塊石料壘起來的橋坡,用耐腐蝕的粗雜木合榫的桁粱;蓮花湖還有像老公公背一樣陡然下坡的水榭橋,橋面全用木板釘成橫格子,格子間的距離能塞下我們的小拳頭,從橋面就能看見湖水的傷心綠……不管是接通禪寺,點綴花園,還是過街達巷走行人,小橋都是跌蕩起伏有情有致的,有的石橋上鍥題著與橋相關的人物名字,有的木橋每年仲春都打桐油,還在橋上搭棚蓋頂,使橋身的承重部分免遭日曬雨淋。這些橋顯然也承受過無數次煙塵烽火,分明僥幸存留下來,而今卻也都不在了。除了某些保留在公園的風景橋,當我們走上大街,再也找不到橋鄉(xiāng)的見證。我把朋友帶到鬧市,說武漢是全國最大的橋鄉(xiāng),朋友驚訝四顧,只見出租車像長龍,馬路上處處不準翻越欄桿,要過對街請向后走300米:過人行天橋。朋友們啞然失笑,以為我玩幽默。外地人縱然走在橋上也不知腳下就是橋,因為橫在我們面前的不過是一些以橋為地名的商業(yè)區(qū)罷了。比如六渡橋、丁字橋、花橋、積玉橋、解放橋、萬壽橋、臥龍橋、長虹橋、廣益橋……今天,全都變成了見縫插針的高樓大廈。
我知道中國的版圖上,并不只有我們這個城市愛好用橋來做地名,對橋的紀念不是我們的特例。江南澤國水道成網,不要說頭枕長流水的小鎮(zhèn)不計其數,就是大城市也見多不怪的。但是我偏心地憐憫著我們這塊“神賜寶地”,似乎哪里也沒有這個三鎮(zhèn)遭罪多。我常想,如果不是地處腹地,據長江天塹,又哪來幾千年的兵燹災禍,總是在打仗,從戰(zhàn)國打到三國,從隋唐一直打到太平天國八國聯軍辛亥革命。我不知道戰(zhàn)爭炮火毀掉了多少橋梁。如果不是水陸交通九省通衢,南來北往的行商坐賈,金發(fā)碧眼的老外,文化流氓和經濟騙子,采購棉花紗錠的大款,怎么會云集到這里談生意做買賣,設立跨國公司融資機構,猛力發(fā)展橋梁港口,致使大量的橋工、船民、碼頭工以及紗廠女工就此誕生?還有,如果不是三峽夔門高高在上,龜蛇兩山緊鎖大江,構成天下奇觀的景象,怎么會形成那種險惡的河道,武漢下游青山鎮(zhèn)的江面寬達3880米,而龜蛇兩岸僅寬1060米;漢水在沙洋一帶寬4000多米,而到漢口集家咀最窄之處竟然只有百把米,這是多么容易堵塞泄洪決堤潰口!面對如此乖戾的河床,為什么偏偏選擇這里,發(fā)展成政治經濟文化齊頭并進的華中重鎮(zhèn)?我不知道洪水沖潰了多少橋,但我知道,歷代官員走馬上任,都為抗洪傷透了腦筋,有很多橋并非是官府的恩賜,恰恰是水災的產物,抗洪是就地取土,搶險是挖肉補瘡,一馬平川也挖成了水塘子,真叫挖哪都疼,手心手背都是肉。等到水退之后,只好架橋,漢口的玉帶河就是那么挖出來的,河上曾經架橋四十座,日久之后沙漲土埋,慢慢淤塞,居民又在灘地蓋起了房子。武漢的湖區(qū)就是那么市廛相盤,橋梁焊接其中,千年累積,民間湊份子修的橋,碩儒禪師捐贈的橋,官方昭明政績的橋,風流才子題書繪畫的橋,遍地都是。那可就不是美人身上的環(huán)佩和釵簪,而是整座城市的骨骼了。
一座以橋梁為骨骼的千湖之省的大都會多么具有風骨和雅韻,為什么不能保存原貌,依循發(fā)展,答案似乎只有一個:這是個身不由己的城市 。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好處就在于她們相對封閉,不靠長江主航道,仗不好打,生錢也慢,再怎么水多橋多也不礙別人的事,所以,她們風韻猶存。
說武漢的橋,難免說到武漢的人。一般武漢人的發(fā)財欲望并不是很強。我曾經認真留心過武漢的橋名,那些溫情別致的名字,常常在我腦子里鋪展出逍遙的情味。它們從來不像周邊港口城市,比如上海的浦東金橋,外高橋,外白渡橋,一聽就是大口大氣,里通外國,顯著開放的氣度,聯著股票通著鈔票,黃金口岸財源滾滾。而我們的橋是透著小家子氣,沒有經濟頭腦的,可以是清風明月玲瓏剔透,也可以是平安世俗,福祿壽喜。比如鯉魚橋、蓮步橋、鳳棲橋、聽琴橋、菱角橋、青石橋、鞋拔子橋……我驚奇地關注著這些橋梁的名字,這里面哪里有什么烽火連綿,兵來將往,根本看不到外面紛紛攮攮的世界,也不稀罕外面的好處,也沒有一遍又一遍毀了再建的痕跡,有的只是溫飽殷豐而知足,樂不思蜀的知足,簡直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而那種野草一樣蓬勃的生命力也就在里面了。固執(zhí)堅持的脾氣,燒不盡、沖不垮、整不死的生活格調也都在里面。武漢人是喜歡“講味”的。吃飯講味,穿衣服講味,交朋結友講味,風度氣質也講味。這味不是泊來的味,而是一種堅持,典型封閉性的,既不想走出去,也不想請進來,有些見多識廣,司空見慣渾閑事的味道。過日子更要講味,講意趣和雅致。冬天的水仙梅花是味,夏季的冰片薄荷是味,墨跡香、手帕香、樟腦香是味,椿芽炒雞蛋臘肉煮豆絲香都是味。吃飽了飯往票房里一坐,京胡一拉,芭蕉扇一搖,放開性情喊幾嗓子,更有味;晚上回來洗個痛快澡,再把豆瓣芹菜炒瘦肉黃鶴樓小酒端出來宵個夜,竹床往街上一橫,睡覺!那是神仙才有的滋味。真是沒有什么大志的。
同樣,一般武漢人當官的欲望也不強,官場路數不敢恭維,也搞不大清。我曾認真想過,用一個什么字眼來形容武漢人比較合適。不能用好或壞,就用現今流行的一個字就很好:鳥(音同吊)。這個字已經沒有貶意,變成了很中性的詞,比如打電玩遇到老打不死的,死透了又幽默地站起來,就說他好鳥。不賣賬叫鳥,玩世不恭叫鳥,調侃爽性開朗俏皮叫鳥,“楚人不服周”更叫鳥。武漢的男人多半屬于這樣一類:內心受不得夾磨,既不服人管,也不想管人,寧可就著低的,也不想糗著高的,說話調侃諧趣(斗散方),喜歡繞些二五點子,不失時機捉弄人,說笑話像輕飏搖擺的煙圈,聽起來曲里拐彎,其實是鬼都不怕,要捉摸怎樣諷刺到位入骨三分,叫著“背鋤頭進廟——挖神”,讓菩薩信他的邪。
因此多數武漢人一般都不說普通話,主要原因是普通話太正經了,完全表達不了方言“鳥”效果。武漢人并不認為自己很鳥,但是他們不喜歡大道理,不喜歡復雜的人,也不喜歡一貫正確的伙計,他們把女人的嘮叨叫著“鏈條”,把領導開會的重要講話也叫“鏈條”,或者叫“蝦子掉到夜壺里——尿談(彈)”。倘若在公汽上,遇到兩個外地男人吵架,臉紅脖子粗地擺事實講道理,居然吵嚷了兩站路還擺不平,旁邊就會有人出來主持“公道”說:“下去打,下去打!”
可以想見,這種“鳥”性格肯定是與官場無緣的。有個別純正的武漢話,倒顯得勢單力薄缺少黨羽,仿佛是外地來的。周邊小城市和農村的人既然打入大城市,都是比城里人有板眼的,至少不像武漢人那么鳥,尤其是生來的忠厚老實面孔,使他們從不以挑戰(zhàn)者的姿態(tài)公開舉牌,盡管心里鄙視地想他媽的城里人,老子有朝一日非扁了你,臉上仍然比誰都忠厚老實。武漢人則馬大哈一樣毫無衛(wèi)冕之志,更無戒備之心,精明是精明,但是那種精明是建立在不辱性情、不吃虧的原則上的,要當官也可以,男子漢生當為人杰,不過那種八面玲瓏、吹拍討好、看人臉色行事的人杰也沒有多大吸引力,若還要當面做爺子背地做孫子,實在太受夾磨了,那就搞不好,算了,送給你當。所以精明是假的,放棄是真的,就算當干部,一般都是把科級干部當到退休。更多的人,搞一輩子還在馬路上跑月票,人住在姑嫂樹上班在廣埠屯——每天在大橋二橋上倒來回,山高皇帝遠管不著我二大爺遛風賞景。恕我口無遮攔,我說的是我眼中武漢人特征的一個方面,并非以偏概全,亦非泛指所有武漢人。
武漢就是一個如此這般的城市。較之靠近上海的一些橋鄉(xiāng),他們少了一些細膩,更多一些豪俠粗獷。他們自然也會傷情,討厭戰(zhàn)爭,討厭發(fā)財佬,討厭所有該討厭的,但是這不證明我的故鄉(xiāng)人不講義氣,不好客,想不開。武漢人有個口頭禪掛在嘴邊:敞的?!俺ā弊帜睢安痢宓娜?,一旦變讀,就比本意更形象,推心置腹肝膽相照,我的就是你的,交換條件的話談都不談:來吧,我這里是敞的!我每當聽到這個承諾,就要聯想到我們的城市,這個巨大的敞口壇子,真是豪爽過人來者不拒。不管你是拿它當戰(zhàn)爭要塞,做臨時據點,還是當作生財之道掘金,全是因為她美麗富饒,就像一個女人生在那里,忽然被爭搶起來,她是安知非福呢,還是有心避禍?她無能為力。一切戰(zhàn)爭皆因海倫而起,三鎮(zhèn)就是生來的海倫。于是我的故鄉(xiāng)人萬分通情達理,從來只把歷史引為驕傲,酒杯一端茶壺一沏,民眾樂園里講的是桃園結義,關云長卓刀成泉,白帝城兄長哭靈,京楚漢大戲唱的是《借荊州》《甘露寺》《漢陽院》,張口就來是“當陽橋頭一聲吼,喝斷了橋梁水倒流”,好像不是生殺予奪的戰(zhàn)爭,而是爛醉不辭的深情厚意;像隱逸隆中的諸葛亮,本來不求聞達于諸侯,可人家三顧你的茅廬,馬上又掏心掏膽比誰都仗義……
惟其這樣,我對那些經久沒落的舊橋,總有一種難于言表的傷懷,是崇敬也是悲憫,是牽掛也是不平,它像城市的靈魂,是天地的一線姻緣,將慈祥母性和剛正不阿的父性結合,誕生出胼手砥足保持天良的慷慨氣性。司馬遷曾在《淮陰列傳》里借老智囊之口,預測“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而在我的印象里,我的家鄉(xiāng)人并沒有吞并四野八荒霸占天下的心,倒是基本都樂天知命,安于自己的家園,老死也不愿走出家門一步,然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拍胸膛說:來吧,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