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母親的油鹽醬醋腌著的歲月里,爹站在田間揮著他的鞭影,愣是讓騾子拉出一道道溝溝壕壕,把山腰上的地劃成一塊田。無論是嚴寒,無論是酷暑,我如爹一樣在校園里努力耕耘,把整顆心理成一塊田,沒有理由荒蕪。
父親的事業(yè)是在一塊塊土坷垃里擠,從土縫里擠一點點口糧和錢。當?shù)氖斋@落在娘的刀板上,娘就會切成方方正正的塊子,粗糧細做;爹的收獲進了我的口袋,我便寧肯掏出來緊握在手心,又能省則省地全都花在爬格子上。
我的第一個同桌笑我:“農(nóng)民的兒子在這里學,是投錯了胎,也不過為了拿個名次,將來好在社會上混個地位,更何況也就是個做黃牛的命,就算有機會到上層社會,見了不知怎么拿的高腳杯,也會溜掉的。耕地照樣得學,還不如……”
我回家問爹,什么叫投錯胎、做黃牛的命;爹磕磕煙斗,掄起一把鋤上地去了。
從此以后,爹不再到學??次遥辉僮尨謇锱苘嚨娜私o我捎幾個燒餅,不再到村口接我送我……爹只犁地,把他的地仔仔細細地整理成一塊塊的田。
我還爬格子,只是我的成績不好。我的第二個同桌便總拿些難以下咽的話來噎我,我只能撐著,為是一個農(nóng)民的成績不好的兒子而撐著??伤麉s一次比一次沉地壓我:“我覺得這種人活得一點用也沒有……”我用淚攪和著往下咽,卻哽在胸口。
我真的好想告訴爹,我不想再念了,不想再……我逃亡似的跑回村時,卻望見爹的脊背。
爹的脊背被晌午的太陽燙著,燃燒著一點點紅色的血光,在黝黑的皮膚里,密密地擠著晶瑩的汗珠。赤條條的背,讓汗?jié)驳霉饬锪锏?,凸現(xiàn)出中間那根粗壯硬朗的脊梁。
爹在耕地,我什么也沒說,又偷偷地溜回學校,執(zhí)起筆,在爹犁出的格子里爬。我一筆一畫地寫,把每一個字都端端正正地放進爹的“田”字格里,像一粒粒種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還是這被母親腌著的歲月,背負一片黃土,爹耕著他的田,仔仔細細,理得整整齊齊。
還是在爹耕地的脊梁被刺痛的歲月里,背負父親的田地,在別人的惡語、冷眼中,我含著淚,卻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