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媽是個農(nóng)村老太太,一輩子以鋤草種耕為能事,雖說年輕時念過九年書,但隨著她的手在泥土里抓草的時間越長,她認識的那點字也反比例地離她而去。想不到吧,她最近想出書了。
起因是兩年前我去廣州采訪著名畫家林墉夫婦,意外地得知林墉七十多歲的岳母吳麗娥,也就小學三年級的學歷,居然以自己的經(jīng)歷為主題,寫了一本散文集《命運的云沒有雨》出版,并且被翻譯成日文,在日本出版。我很受震撼,從廣州回來后,將吳老太太的書送給我媽媽看,并且跟她講了老太太的寫作過程。我媽看完書后說:“這樣的文章我也能寫的?!蔽艺f:“那你就寫寫看,把你自己想的、說的寫出來就行?!碑敃r,我也是順口一說,并沒有當真讓她寫作,而且我說完也就忘了。
時隔不久,媽媽真的拿來了她寫的文章給我看,《跨長江,渡黃河——》。當時她和我爸爸正好從南方旅游回來,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遠行,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長江和黃河,這讓她感慨頗多,想起了年輕時經(jīng)歷過的“文化大革命”,想起了身邊的人和事,就寫到文章里了。我看后很吃驚,想不到她年近六旬,這么多年也很少動筆寫什么,包括寫信,這次寫出來的文章居然很流暢,雖然錯字連篇;標點符號也不準確,還真不是吹牛,她的文筆還真比吳老太太的好一些。于是,我做起了媽媽的編輯,幫她改正那些錯別字和標點,然后將此文發(fā)給了《沈陽日報》的編輯。
幾個月后,文章真的在《沈陽日報》上發(fā)表了,媽媽為此還得了一百元的稿費。老太太樂壞了,說比她出去撿破爛掙的錢還多,而且自己的生活也能寫下來發(fā)表讓她覺得很有意思。我爸爸也笑呵呵地表揚她“大器晚成”。
過后她又再三詢問求證我是否托了關(guān)系給她走了后門,我肯定地告訴她沒有,真的沒有。老媽這下有信心了,她將我們小時候用過的《新華字典》找出來,放在枕邊,天天翻,時時看,認真地撿回自己在記憶中溜走的漢字。一有想法,馬上提筆就寫,寫得還比較快,一篇文章寫得比吃飯還順溜,說實話我都有點佩服她了,她沒有讀過太多的書,也沒有受過寫作訓練,筆下流淌的是她原汁原味的生活和感受,所以讀起來很親切。
只是她嘴里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句是:我怎么提筆忘字呢?能不忘嗎?她幾十年的農(nóng)村生活,口語方言很溜,一落筆下,經(jīng)常不知道是怎么轉(zhuǎn)換的,于是就用錯別字代替,再由我給她“翻譯”成書面語。日積月累,還頗有成就,隔三差五地就能在報紙上露露臉兒。雖說隨著報紙的日日出版,她的名字和文章也成了黑熊昨日掰下的苞米,并不能像名人一樣家喻戶曉、響徹云霄,但這并不妨礙她的寫作熱情,甚至向我打探什么時候她自己可以出一本書啦。我妹妹有一說一地告訴她:如今出你寫的那種書得自己掏腰包的。她于是神情黯然地向我求證,我有點虛偽地說:“那可不一定,只要老媽你寫得好,出版社就不要你一分錢的?!彼吲d了,說:“就是就是,我說社會主義社會不能干點啥都要錢吧!”于是,繼續(xù)安心地寫文章去了。
只是媽媽寫得勤,我這“編輯”做得卻有些懶,常常是我媽媽送了十來篇稿子,我才能從中挑一篇幫她打字和編輯,其余的就放在我抽屜里等待我有時間再處理。這多少打擊了老媽的積極性,總是問我:“你說我還寫文章不?看起來給你添了不少亂?!蔽疫B忙歉疚地說:“寫啊!怎么不寫呢?你別著急,哪天我愿意動彈了,一天就給你打完了,你寫你的??!”
雖然我的懶散遠遠敵不過老媽的寫作熱情,不過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即使這樣不停下來,也是很可觀的啊,出書的希望也越來越近啊,希望大家以后見了我老媽的文章,也捧場讀一讀??!我老媽的大名叫: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