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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娶女鬼

        2004-04-29 00:00:00
        民間文學(xué) 2004年4期

        河北在清代稱作直隸,直隸境內(nèi)有個滿城縣,縣城往西十余里是自南而北直通京師北京的官道。官道路東有個人煙稠密的集鎮(zhèn)叫道鎮(zhèn),道鎮(zhèn)十字街口有一座叫三義書屋的私塾,私塾里有一位叫陸三甲的先生,20來歲,上無二老,一家三口嬌妻幼子,日子雖不寬裕,但也不愁衣食。陸三甲雖名叫“三甲”卻屢試不第,更說不上“金榜題名,三甲進士”了。好在這位陸先生沒把功名太當(dāng)回事,幾次名落孫山后,他索性拋開八股文章,不再受那份罪了,進了三義書屋當(dāng)上了“小孩王”。

        陸三甲生性豪爽,好交朋友,不論讀書的作工的,跑堂的拉車的,甚至要飯的賣藝的只要談得來對脾氣,他都一視同仁交為好友。誰若是遇到點難處,陸三甲只要知道了一定會傾力相助,沒有一點讀書人酸文假醋的臭架子,所以在道鎮(zhèn)周圍十里八村很有人緣。

        有一天,鄰村李家莊的一位朋友喜得貴子,鄉(xiāng)下人給孩子取官名大號可是件大事,必須請識文斷字還得人品好的教書先生一語定奪,道鎮(zhèn)周圍幾十里有這樣資格的人除了陸三甲找不到第二位了。陸三甲不請自到,他一邊飲酒一邊提筆寫下:“連甲”二字,希望朋友的兒子將來科舉順暢連甲高中,不要像自己科場不順仕途無望。陸先生如此厚意感動得朋友兩口不知說什么好了,就不停地倒酒上菜,沒過兩個時辰陸三甲的舌頭就硬了。此時已是午夜時分,三甲晃晃悠悠起身告辭,明早還要給孩子們上課不可耽誤。朋友夫婦見他腳底拌蒜便堵門相留,說:“天已到這般時候,且道路荒僻,不如湊合一宿,明日吃過早飯再走吧?!比走B連擺手,道:“不可。誤人子弟是當(dāng)先生的大忌。且天黑涼爽正好趕路,道路荒僻怕什么?狼蟲虎豹我不怕,妖魔鬼怪我還沒見過,真若是撞見了陸某倒想見識見識?!闭f完雙手一揖轉(zhuǎn)身而去。

        出得村來,一陣涼風(fēng)撲面吹過,陸三甲肚里的酒水頓時翻江倒海鬧騰起來,干嘔幾次吐不出來,就覺天旋地轉(zhuǎn)兩腿發(fā)沉邁不動步了。重返朋友家?不妥,人家留你不聽,現(xiàn)在二返投堂太沒面子了。繼續(xù)趕路?雙腿又不聽使喚,不如先找個地方睡一會等酒勁過去再走不遲。借著朦朧星光,陸三甲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一團黑影似一叢小樹,他跌跌撞撞挪到樹旁身子一歪躺在地上再也動不了了。上下眼皮剛要合上,就聽樹叢里傳出低弱斷續(xù)的哭泣聲,并有一股冷氣沖來直刺三甲的肌骨。他渾身打了個激靈,酒勁頓時煙消云散,一個鯉魚打挺爬起身蹦出去有兩丈遠(yuǎn)。這時樹叢里傳出“先生留步,先生別走!”的呼叫聲。聽到說話聲,陸三甲平靜了些,抹了一把冷汗面對樹叢高聲說道:“你是人是鬼?陸某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有話你就站在我面前說。”“先生,不瞞您說我是個女鬼,17年前因病而死被家人葬在此處,如今二老已亡兄弟們都遠(yuǎn)走他鄉(xiāng),我成了孤魂野鬼。今有一件大事,就是能讓我轉(zhuǎn)世投胎的大事,因無人可托才打擾您。”陸三甲對著樹叢道:“你能不能走出樹叢我兩相對而談?”女鬼說:“先生,您為人正直陽氣旺盛又帶酒氣,我實在不敢跟您面對面?!?/p>

        陸三甲說:“你我陰陽兩界,我又如何幫你呢?”

        女鬼怕陸三甲甩手走了,連忙說道:“陸先生,再過幾日便是七月十五,每年到這個時候,閻王爺就會派陰間專管鬼魂輪回投胎重生的判官,查訪我們這些孤魂野鬼。如果前生和在陰間都沒罪孽,就可以讓轉(zhuǎn)世投胎重新做人。請先生費心破財,七月十四那日去滿城縣內(nèi)的城隍廟里替小女子燒三炷高香。那城隍定會在閻王面前替小女子美言,待小女子轉(zhuǎn)世為人后,一定報答您的大恩大德?!闭f著說著那女鬼痛哭起來,而且十分悲哀,陸三甲聽了也覺得心里發(fā)酸??伤钟行┎唤猓銓鋮矄枺骸凹热荒闱吧灏钻庨g無罪,判官查訪又有何妨,還怕他刁難不成?何必?zé)阈匈V,我看你心中必有‘鬼’?!?/p>

        女鬼哽咽道:“陸先生有所不知,我身為鬼魂后被道鎮(zhèn)土地所管,他依仗權(quán)勢逼我做其暗妾,屢次對我動手動腳,都被我拒絕。而此次來道鎮(zhèn)查訪的判官正是他的親娘舅,您如不替我去縣城城隍處燒香,求他替我在閻王面前討公道,小女子只有下18層地獄的份了?!?/p>

        陸三甲有些不信:“道鎮(zhèn)土地敢如此為所欲為?判官也敢循私枉法?”

        女鬼提高聲音說:“去年就有一個溺死鬼,為人老實巴交從不多說一句話少干一件事,只因得罪了道鎮(zhèn)土地,到期轉(zhuǎn)世就是他娘舅查訪,聽信他一面之言,將此鬼打入了18層地獄、下油鍋入火海,受盡折磨。我真怕此次小女子也……”

        “別說了,我一定要打這個不平!”陸三甲真沒想到陰間也和陽世一樣,官官相護,欺壓平頭百姓:“你就等著好信吧。”

        陸三甲睜開雙眼,已是第二天大早,只見樹叢梢頭上有幾只黑白喜鵲朝他點頭哈腰地歡叫。他爬起身,撓撓腦瓜圍著樹叢轉(zhuǎn)了兩圈,模模糊糊覺得昨夜自己好像和誰聊過什么,可又想不起什么事,于是暗自苦笑自己又喝多了,一夜未歸,回到家中免不了要受娘子責(zé)備。當(dāng)他往道鎮(zhèn)走時,怪事又來了。樹梢上的那幾只黑白喜鵲竟在他的前方歪歪斜斜穿來蹦去,一點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等到陸三甲走過去,低頭一看渾身冒出冷汗,就見路面上磨盤大的一個“冤”字。他猛然想起女鬼拜托之事,看來她在提醒自己不可言而無信。

        日子怕數(shù)著過,轉(zhuǎn)眼到了七月十四。陸三甲給學(xué)生放假半天,懷揣銀兩邁步直奔十里以外的滿城縣城而去。走到道鎮(zhèn)村口,一眼看見那座黑乎乎的小土地廟,齜牙咧嘴的土地好像嘲笑他說,你陸三甲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看你能把老子如何?陸三甲心中暗罵,這場官司不論輸贏,等我騰出手來非拆了你的破廟不可。

        縣城的土地廟位于城中的一座土丘上,三間正殿坐北朝南,城隍爺?shù)纳癜盖跋銦熈抢@,四時八節(jié)干鮮果品擺滿桌面。陸三甲把請得的三炷高香點燃,跪在城隍爺腳下把女鬼的冤屈默默地說了個一清二楚:“只要您主持公道,我陸三甲一定給您重塑金身?!?/p>

        陸三甲離開土地廟后,又在縣城買了些布匹油鹽回到家已是正午。吃過飯就覺得渾身不得勁,倒在炕上睡著了。忽然,一陣涼風(fēng)吹開屋門,一前一后闖進兩個手持刀槍的小鬼。

        一個白臉小鬼走近炕前問:“你是陸三甲嗎?”

        “是,陸三甲就是我?!?/p>

        “跟我們走一趟。”黑臉小鬼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陸三甲說:“我得跟老婆交待一下,后半晌我還要去學(xué)堂……”

        “哪兒那么多費話,快走!”二鬼不容分說架起陸三甲就走。

        陸三甲只覺得兩耳生風(fēng)、身子飄蕩,不大功夫來到一座陰森森冷颼颼的山頂,山頂一片巍峨宮殿,一座高聳的宮門楣上刻有四個鎦金大字:豐都地府。爬石級轉(zhuǎn)游廊,來到一座最高最大的殿前,兩個小鬼把他推了進去。殿內(nèi)香煙燎繞燈燭明亮,正中坐著一位頭戴金冠身著紫龍袍,一臉煞氣的大官,兩旁排列面目猙獰的大小鬼怪。

        坐在正中的大官看了一眼陸三甲道:“你是陸三甲嗎?”

        “還不跪下回閻王爺?shù)脑?!”兩旁鬼怪見陸三甲發(fā)呆的樣子一齊大吼。

        陸三甲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小人正是陸三甲。”

        閻王擺擺手:“起來回話。我查看了生死簿,你在陽間為人清白積德行善故而陽壽不短,好好的私塾先生不作,平平安安的日子不過,干什么跑到滿城土地那里包攬陰間訴訟,你以為陰間的官司是好打的嗎?”

        陸三甲一聽,明白了滿城土地沒白受禮,已將他狀告判官的事轉(zhuǎn)到了閻王這里,就把自己如何偶遇女鬼得知她被道鎮(zhèn)土地和判官逼迫而不能如期轉(zhuǎn)世投胎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閻王爺,陽間百姓都知道你是個明鏡高懸、明辨是非、懲惡揚善的閻君老爺。那女鬼與小民無半點干系,我也是路見不平挺身相助,望您能查清原委秉公而斷?!?/p>

        一席話說得閻王露出笑的模樣,起身離開座位走到陸三甲跟前:“咱們?nèi)^對案,如你告是真,本王定嚴(yán)辦判官和道鎮(zhèn)土地。如為誣告,就勾去你的陽壽還得割舌下油鍋打入18層地獄?!?/p>

        閻王令下,說話間冒出三股陰風(fēng)。風(fēng)停鬼現(xiàn),判官、道鎮(zhèn)土地和女鬼已跪在閻王面前。女鬼向閻王一番哭訴后,說:“大王,小女所言,句句實情,不只屢受淫逼還有不少冤魂備受他們舅甥殘害,您若不信,滿城縣土地可以為證?!?/p>

        判官和道鎮(zhèn)土地爬到閻王跟前,扯住閻王紫袍大呼冤枉。閻王大怒甩開紫袍:“滿城土地可在?”正在一旁站立的滿城土地趕忙出來回稟:“大王,小臣在此侍候?!?/p>

        閻王問:“這女鬼所言是真?”

        “句句實情?!?/p>

        “道鎮(zhèn)土地如此貪贓枉法,你為何視而不見,不管不察?”

        “大王,判官是他的親舅,他雖是小臣下屬,何曾有一日把我放在眼里?!?/p>

        閻王手指判官舅甥:“你們還有什么可說的?”

        判官和道鎮(zhèn)土地磕頭如搗蒜:“大王寬恕,我等一定痛改前非!”

        閻王大手一揮,吩咐左右小鬼將他們打入18層地獄,永世不得轉(zhuǎn)世投胎。

        閻王又訓(xùn)斥一番滿城土地管教下級不嚴(yán),罰半年的薪水。然后對女鬼說,還不謝過你的恩人。女鬼俯身就要叩拜,陸三甲忙伸手接住,兩顆頭撞在一起,惹得閻王哈哈大笑,他招呼過女鬼說:“你快隨滿城土地回去吧,不要誤了轉(zhuǎn)世投胎。你與陸三甲還有見面的時候,再好好謝他吧?!?/p>

        女鬼隨土地離開閻王殿,走下石級還不斷回眸看著陸三甲,依依不舍好像再無相見的可能了。

        閻王回到座上,對陸三甲說:“你是正人君子,陽間陰世對好人都不會虧待的。記住10年之后你有一劫,但會有一喜相沖,好自為之吧。”

        陸三甲趕緊問:“閻王爺,我有何災(zāi)何喜能否示下,免得小人不安?!?/p>

        閻王有些不耐煩了:“天機不可泄露,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快回陽間去吧?!?/p>

        這時那兩個黑白小鬼跨步上前,不容陸三甲懇求,抓住他的衣領(lǐng),連推帶搡架到大殿門口,使勁一推,陸三甲嘰哩轱轆滾下石階。

        “哎呀,好痛……”三甲摟著腦瓜坐起,睜眼一看瘦弱的妻子懷抱不滿2歲的兒子正守在他身邊嚶嚶哀哭。三甲莫名其妙地問道:“哭什么?你們……”

        妻子擦拭著淚水:“你已斷氣兩個時辰,嚇壞我了。”

        陸三甲連忙接過兒子扶起妻子安慰著:“我作了個惡夢,沒啥,別怕?!彼麤]有把剛才發(fā)生的事告訴妻子怕她擔(dān)心。

        可經(jīng)過這次驚嚇后,妻子原本多病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雖然三甲請遍了滿城縣的名醫(yī)郎中,但是治病治不了命,10年后的七月十五,瘦成一把骨頭的妻子離開了人間。三甲抱住剛滿11歲的兒子哭得昏天黑地,埋了妻子回到家,見物思人,他不想活了,只是兒子尚幼他要撫子成立才能對得起妻子,只好打起精神,又是當(dāng)?shù)质钱?dāng)娘,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這年過大年的時候,李家莊的朋友提著酒肉來給他拜年,見他父子的日子冷清便勸他說:“陸先生,為了孩子您也得再成個家。沒有女人不成其為家呀。”陸三甲長嘆一聲:“兄弟說得不錯,可誰家愿把閨女給我這個拖兒帶口的喲?!迸笥疡R上答道:“俺村李員外家財萬貫為人正直,李家有一位閨女二十大幾了還沒出閣,就是不知您是否看得上眼不?”陸三甲認(rèn)識李員外,但從沒見過李家還有位千金。朋友說:“我不瞞您,李家小姐模樣周正,只是有些呆癡,不然能留到現(xiàn)在嗎?你若是不嫌,我就當(dāng)這個媒人?!标懭鬃聊?,以自己的年歲和家境還能挑啥樣的?只要能做碗熱湯熱水的就成了。搖頭不算點頭算,他把腦瓜一低應(yīng)允了。

        誰知第二天,朋友風(fēng)風(fēng)火火一臉喜氣跑來,還沒進屋門就賀開了喜,說李家答應(yīng)了,三天后就是好日子。

        三天后,一頂小轎抬來李小姐,娘家沒來人,陸三甲也一切從簡,進了洞房揭開紅蓋頭,只見李小姐面皮白嫩五官端正很是秀麗,雙眼皮杏核眼只是眼神有些癡呆,直勾勾地盯著陸三甲。但這眼神讓陸三甲似曾相識,在哪兒見過呢?陸三甲搬著李小姐細(xì)看,猛然想起,這眼神目光不是十年前,在閻王殿前那女鬼回頭看的神態(tài)嗎?“難道真是十年前……”陸三甲自言自語還沒說完,只見李小姐突然哆嗦成一團:“陸郎,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們的一別!”一頭扎進陸三甲的懷里大哭起來。這眼神這話音這哭聲,分明就是女鬼的分毫不差。陸三甲先是懼再是驚后是喜,他想起了當(dāng)年閻王與他臨別時的話:陽間陰世對好人都不會虧待的,記住10年之后你有一劫,但會有一喜相沖。難道真的應(yīng)驗了?陸三甲把閻王應(yīng)許的嬌妻緊緊摟在懷里,好像怕飛走了一樣。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兒子在窗外大聲呼叫:“爹,快來看呀!一大堆喜鵲在咱院里哄都哄不走!”

        陸三甲手拉李小姐跨出屋門,就見許多黑白喜鵲在院里地上歪歪斜斜穿來蹦去煽動著翅膀,好一會才騰空飛去。三甲和李小姐拉著兒子走到當(dāng)院一看,剛才喜鵲活動的地方留下一個大的雙喜字。

        新娘子呆癡多年居然好了,喜訊傳到李家莊,李員外帶著一家人高興地跑來,當(dāng)時就給陸三甲跪了下來,說他是救世的活菩薩。陸三甲扶起老泰山:“小婿一生只愿做個好人?!崩咸┥疆?dāng)場就劃給了陸三甲50畝好地,讓他們好好過日子教養(yǎng)兒子念書做好人。從此李小姐幫助陸三甲持家教子,兒子長大后考中舉人,實現(xiàn)了陸三甲沒能“三甲及弟”的愿望。陸三甲和李小姐兩口兒一輩子行善做好事,活到90多歲無疾而終。

        后來道鎮(zhèn)村的老百姓因本村土地敗壞了村名,而陸三甲行善得好報就把道鎮(zhèn)改名為行善莊,這當(dāng)然都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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