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臉正咧著嘴和幾個司機(jī)哥們聊天,一個女孩已經(jīng)拉開他停在路邊的桑塔納,靠在后車座的陰影里,疤臉立刻把手里的煙屁彈到一邊。哥們來活了。他說。
疤臉將車子發(fā)動后,才漫不經(jīng)心地問女孩上哪,然后側(cè)身回望了一下后座。他怪異的笑臉在幽暗的街燈中顯得有點僵硬,女孩并沒有在意他的表情,她的心思大約正停留在窗外。去東大嶺。女孩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潮濕。疤臉果然在一瞥之間看見了女孩正用指尖擦拭著眼角的淚花。疤臉本來想問問她是否帶夠了打車錢或者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干什么,隨即又把臉轉(zhuǎn)向了前面。管那么多干嘛?疤臉在車窗上瞄見自己帶著幾分惡相的臉。大半夜的有人敢坐我的車就不賴了。而且還是個女的。他又想。
車子在大街上一路行進(jìn),窗外撲朔迷離的夜色讓人有點不知所措。疤臉胡亂地說了兩句什么,女孩并不理他。女孩正從情感迷失中走出來,似乎對疤臉有了幾分警覺。她自言自語地問:這車上怎么沒有防護(hù)網(wǎng)呢?她隨即將身體靠在車門邊,手里緊抓著小皮包,像要隨時跳車奔逃一樣。疤臉用盡可能溫和的語調(diào)說:天這么晚了,你一個人走路可要小心些呀。他隱約地感覺到女孩在顫抖。他再一次回頭善意地咧了咧嘴。
女孩年紀(jì)不大,短發(fā)向上翻翹著,晶瑩的雙眸中閃動著—絲恐慌。她緊抿著雙唇,連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疤臉大腦中掠過一陣悲哀。要不是那年他與兩個打截出租車的小子動了手,讓人用刀給花了臉,他才不會帶著這么一副讓人惡心讓人討厭的鬼面孔呢。他特別想把這種心酸的感覺跟后面的乘客說說,不過還是知趣地把煙叼在嘴上,把話咽了回去。車突然停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大個子不由分說地打開車門,滿滿地塞進(jìn)副駕駛的位置上。他噴著酒氣對疤臉說:去東大嶺。
疤臉和女孩同時說車?yán)镉腥肆?,你找別的車去吧。大個子這才注意到車后真有人,他想了想說:她去什么地方?女孩搶先說:去我男朋友家,在前面。大個子并沒有下車的意思,半是商量半是要挾地嚷著:這大半夜的哪有什么車呀,快開吧別磨嘰了,少不了你的錢。外面果然已經(jīng)是黑漆漆的一片,這地界常常發(fā)生交通事故,而且也有過打截出租車的事情。疤臉在女孩抱怨的斥責(zé)聲中重新起動了車子。
大個子這時才有機(jī)會看看疤臉,他這一看也顯出幾分不自然來。他回頭瞄了瞄女孩,臉上也帶著不陰不陽的笑容,女孩像躲避瘟疫一樣把已無血色的臉轉(zhuǎn)向窗外,車內(nèi)死寂—片。突然誰的手機(jī)響了,大個子和疤臉一起向腰間摸去,女孩這時非常不情愿地從小包里掏出一個精巧的手機(jī),用小心謹(jǐn)慎的聲音跟手機(jī)里的人說:我馬上就回家了,你放心吧。到家我給你打電話,OK。然后她抱緊雙臂試圖不讓自己再度顫抖。他們終于看見了亮光,是一座路邊的加油站,女孩再也不想坐下去了,她胡亂地塞給疤臉二十元錢,就推門下車走掉了,只剩下大個子和疤臉呆呆地愣在那兒。
十分鐘后,大個子進(jìn)了家門,他沒有弄醒妻子和兒子,而是把肚里的東西嘔吐了出去,然后悄悄地爬到了床上。他想:那個司機(jī)長得真嚇人哪,這小子別是想使壞吧。疤臉那時正在路上跑空趟,他有點困了,他咧著嘴巴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心里胡亂地想:后上車那小子不像什么好人,那女孩嚇得夠戧,她可別把我也當(dāng)成了壞人。
女孩那時已經(jīng)拐進(jìn)了一個樓門洞,黑暗中兩個年輕人正在等她,她的語調(diào)聽上去有點氣急敗壞:全讓那小子給攪了,那司機(jī)一看就是個瓜。她說著還在眼睛上抹了—把,眼角果然還殘留著一星淚痕。白裝了。她的聲音聽上去比夜色還要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