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古老的山道,像一支悠長的牧歌,時而被層層迭迭的峰巒托上半空,時而被幽幽鳴唱的澗水牽入谷底。正是這條山道把我們帶到了岷山深處。這里是川甘兩省的交匯處,溝谷狹深,疊峰綿亙。
透過海拔4 000多米的凹口看去,花海子恰如深藏在萬山叢中的一缸濃醇的古酒,呈現出厚重的銅綠色。在寒冷、澄澈的清輝中,霜露舔咂過的水面,波光粼粼,浸透了我的心。我差點發(fā)出一聲歡叫:“哦,花海子!”
“噓——”老周用手指壓著嘴唇,示意我不要出聲,輕言細語警告說:“驚不得,驚不得哪!”
早就聽說過這些養(yǎng)在大自然深閨的高原湖泊怕驚。曾聽藏胞們講,這可是山神的心臟,驚了它可不得了!驚了,或許會懵懂懂下一場六月雪,或許會雄暴暴地來一通隆冬雷。
老周是一位地質專家,長年累月在高原上執(zhí)著追求自己的事業(yè),他50歲左右,面龐赭黑,那頂狐皮帽怎么也遮掩不住一頭燦亮的銀絲。他給我講起花海子來,臉上的皺紋像漲潮時的海水樣起伏著。
“其實,這是一個冰蝕湖,是由古代冰川和現代冰川作用形成的凹地積水而成,具有很高的科考價值。由于地處高海拔谷地,這里的空氣和壓強處于一種絕對平衡中。一旦空氣被振動,失控加速流動,促使湖水蒸發(fā),水氣也迅速凝結,極易形成特殊的小氣候。經過測算,甚至一只貓叫也會把花海子驚得‘潸然淚下’……”
老周講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是屏聲斂氣的。不一會兒,我們已經來到了海子岸邊。海子的碧水凝然不動地抱吻著灘岸,醉人的綠汁濺得人一身一臉。潔白的雪山正靜靜地注視著透明的水底,水底下仿佛融化了的云彩冉冉游曳;水面上籠罩著一片稀薄透明的霧,淡雅的清氣從中悄悄逸出。
“都說是文成公主進藏時,隨身帶著一面寶鏡,從寶鏡里能看到家鄉(xiāng)的景色和親人的容顏。在翻越岷山時,寶鏡竟失靈了,文成公主流著熱淚摔碎了它。傳說這花海子就是那面寶鏡呀!如果下雨,那是公主的眼淚;如果打雷,那是公主的哭泣……”
“啊,好美的故事!”我忍不住叫了起來,打斷了老周的講述。
“噓”,老周的大巴掌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嚷叫。
晚了,海子已受驚!
一陣微風吹過,輕飄飄地掠起道道清亮的漣漪,喃喃著緩緩地遠遠滾來。接著,涼颼颼的雪風摻雜在一團團的烏云中,翻騰著白色的泡沫從雪山上搗搠而來,冷漠的天空留下一片愁慘的寂景。這時,太陽反而出來了,先是昏花的光亮在云霧中飛馳,給海子投下了鮮亮的云影,忽閃出一束束金燦燦的光芒。迷茫中,海子猶如一輪秋月鑲嵌在雪峰上,徐徐地閃著亮光。終于,花海子沸騰了,氤氳吞吐,云氣蒸騰,向四面八方橫溢。雨點閃閃發(fā)光,如縷縷金絲銀線,光閃閃穿梭而下。
忽然,有一道彩色光圈幻化而出。
開始,這彩色光圈在海子上平臥著,不知不覺地竟立起來了,像懸在半空里的一面寶鏡,澄明璀璨,溫馨恬靜。我們的身影一下子被攝入虹圈之中,在那遙遙虹圈里竟似一座大山。給光圈里的自己揮一下手,那粗壯的胳膊似能翻江倒海。
我激動地從臉上抹下一把雨水,在海子的岸上奔跑起來,那虹圈也跟著我踉蹌。我不斷地大喊大叫:“驚海子喲!驚海子喲……”
“哈……”老周也放懷朗聲大笑,一任雨水在他臉上恣肆。笑著笑著,虹圈里他的身子仙鶴一般地騰飛起來,在云海上漂泊,在虹光中飛翔。
哦,受驚的花海子,我們的一聲呼,一聲吟,一聲喚,一聲笑,都響亮地叩擊著你的魂靈,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