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印吉
1
電話鈴又響了,尤飛打了個寒戰(zhàn)。這些日子,對于總臺這部過去對她特別友好,她喜歡看更喜歡接的電話機,她已經(jīng)漸漸滋生了記恨。她像平時接客人訂床位和訂餐電話一樣,習(xí)慣性地右手握著圓珠筆,用微微發(fā)顫的左手抓起話筒,還沒有說出喂字,就聽到鮑小明的呼吸聲。鮑小明說,今晚我請你到得月樓吃飯,你就甭推辭了。尤飛說,我有事,去不了。鮑小明說,有哪樣事?再有事也不可能不吃飯,就這么定了。尤飛還想解釋什么,電話已經(jīng)掛了,傳來的是既難聽,又刺耳的嘟嘟聲。
不去,不好。去,也不好。尤飛處在極度的矛盾之中。人生竟是這么難,長得不好,被人看不起,遭人白眼,受人欺負(fù),連找個工作混碗飯吃都沒門道。人長好了,又被人追得無路可逃,幾乎失去人身自由。有時,她還真有點后悔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變得比別人好看。
對于鮑小明,她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也是萬萬得罪不起的。鮑小明是市委辦公室副主任,大學(xué)本科生,市委機關(guān)比較年輕有為的處級干部。過去的市委招待所,現(xiàn)在的紅高原賓館,就是鮑小明管轄的地盤。況且,她當(dāng)初被招進紅高原賓館,鮑小明說過話,出過力。不然,她也許還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里流浪。
然而,她從內(nèi)心就不想與鮑小明交朋友。她覺得自己從文化知識,到家庭出身……無論從哪方面講,都配不上鮑小明??甚U小明就是把她看中了,看準(zhǔn)了,看緊了,緊迫不舍。把她追得精疲力盡,只有喘息之力,卻無防守之功。在鮑小明的心目中,尤飛是這座城市里獨一無二的靚女,瞧她的個子,一米七○,高得恰到好處。勇往直前的胸部,不需用藥美化,不用裝飾加工都能醉倒男人。那微微上翹,翹得既不夸張,又很到位的給男人以無窮遐想和引力的臀部,還有哪個男子看了愿說個不字?這些都不是尤飛身上之最,她最典型的,也最讓人叫絕的,也許就是讓許多男人窮追不舍的主要根源的,還是那張臉。尤飛的臉像是按男人們理想中的美去由藝術(shù)大師精心塑造的,卻又找不到加工雕鑿的痕跡。當(dāng)你走在她的背后,被她的腰部、臀部所吸引,饑渴的眼睛還沒有過足癮,還想再一飽眼福時,你只要緊跟其后,大膽地咳嗽一聲,她一回頭,你就可以一睹她的美容了。此時,也許你心里所想的,不再是看看飽飽眼福而已,而是更高的也是最難為人的奢望。尤飛當(dāng)初能從遙遠(yuǎn)的大城市上海返回這個城市,找到了理想如意的工作,鮑小明功不可沒。當(dāng)初她身無分文來到這個四季如春的城市,在紅高原賓館門前徘徊,被來賓館接待工作組的鮑小明看到了。他看到的不是一個女孩,而是一朵鮮花,一朵美麗得讓人拍手叫絕的鮮花。見到她,他就不想讓她離開他管轄的紅高原賓館。于是,他給當(dāng)時在外地出差的紅高原賓館的總經(jīng)理打了個電話,把她安排在紅高原賓館總服務(wù)臺。應(yīng)該說,她的美容,是她能找到這份月薪超過千元的理想職業(yè)的前提和基礎(chǔ)。在有了這些別人沒有的基礎(chǔ)的同時,她不能忘記鮑小明對她的恩情。如今找個職業(yè)要多難有多難,找個好職業(yè)更不用說。許多正規(guī)院校畢業(yè)的大專生本科生都還在靠邊稍息,何況自己僅只是一個鄉(xiāng)下走來的高中生?
千萬個想法在攻擊著尤飛的心。尤飛的心中像填滿了威力最大的TNT,只欠一根導(dǎo)火索、一個雷管就爆炸了。
此時,她想起了小四川。紅高原賓館餐飲部掌勺,來自四川農(nóng)村,人憨厚樸實,與她若及若離的小四川。小四川似乎很喜歡她,又似乎不喜歡她。她想和小四川好,又覺得小四川對自己似乎并沒有那個意思。如果她過分地去追他,又覺得自己太那個了。
六點鐘尤飛就下班了,去不去赴約呢?如果去,就意味著自己要和鮑小明好下去。如果不去,得罪得起嗎?
電話鈴又響了。尤飛的心緊張了一下。鮑小明又打電話來催她了。她提心吊膽地抓起話筒,腦子里醞釀著如何把這餐吃下去可能會幾天都消化不了的飯推掉,話筒里卻傳來了柔柔的聲音:是飛飛啦?下班了啦?今晚我請你吃飯啦?
老板。那個靠城市開發(fā)炒地皮發(fā)了財,在城郊蓋了一幢價值180多萬元的別墅,論經(jīng)濟,在全市可以排在前10位,論人才,因該隆的鼻梁相反下塌而讓人覺得沒有一點看頭,更不像個財大氣粗的大亨的廣東老板。他最信奉“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曾夸過???,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花多少錢財,都要娶這個數(shù)百萬人口的城市中最美的女人。不知什么時候,廣東老板把目標(biāo)投向了他認(rèn)為是全市最美的女人尤飛。曾給尤飛送過一塊價值一萬多元的手表,被尤飛拒絕了。用當(dāng)?shù)厝说脑捳f,他雖然腰纏萬貫,但人長得實在拿不出手,尤飛不想攀。尤飛還是覺得小四川適合。尤飛等廣東老板把話說完,接著就說,我……我,有事,今晚有事,真的。廣東老板說,是不是有人請啦?我請你吃最有名的過橋米線啦。尤飛說,不是有人請,是我真的有事。廣東老板說,有什么重要事啦?重要得連飯都不吃啦?
尤飛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辭,終于把廣東老板的邀請推掉了,在賓館里匆匆吃了飯就往家里跑。她沒有任何通信工具。原先有個傳呼機,因為鮑小明打得太多,廣東老板找得頻繁,借故丟失了,悄悄放在家里沒有用。后來廣東老板硬是給他買了一個4000多元的手機,她也推三推四放在家里讓其閑置。她想,跑回家里,不論是鮑小明還是廣東老板,一般就不會再打擾她了。
2
尤飛聽到屋門響時,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鐘了。她心情不好,八點多就躺下,想睡睡不著,就看雜志。突然,她聽到門被人敲得嘟嘟響,一響再響。尤飛沒有吭聲,心想,只要自己不出聲,來人敲一陣沒有反應(yīng),就會自動離去。尤飛這招果然奏效,敲門聲消失了。尤飛穿上衣服,躡手躡腳地來到屋門口,想悄悄看看來敲門的到底是誰。尤飛右手一扭。再拉,門開了,剛抬頭往遠(yuǎn)處看,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鮑小明定定地站在她門外的籃球場上,三菱車停放在不遠(yuǎn)處的球場邊。尤飛不得不把鮑小明迎進屋里。鮑小明問她為什么不去吃飯?尤飛說頭有點疼。鮑小明要去為她買藥,尤飛堅決不肯。她說,是中午沒有睡午覺的緣故,睡一會兒就好了。鮑小明在尤飛家里抽完一支煙就走了。他開著車剛離開球場,就遇到了一輛奧迪轎車。對方在錯車放慢速度時,鮑小明看到了那個眼熟的牌照號碼云G·18118,鮑小明只覺得這個牌照號碼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那輛車毫不含糊地開到尤飛住的門前的籃球場上停下就不走了,從車上下來一個矮墩墩的男人,咣一聲關(guān)上車門便徑直去敲尤飛的屋門。鮑小明把車速放到最慢,兩眼像攝像機鏡頭一樣把那人的一切攝了下來。他努力地思尋著,終于一個人的形象跳了出來——扁平的鼻梁,矮矮的個子,走起路來像挪米口袋的廣東老板。遇上對手了,鮑小明先是面帶難色,眉宇間打起了皺折,很快,他的眉頭便伸展開來,甚至說眉開眼笑也不過分。他風(fēng)馳電掣般開著車走了。
廣東老板以后再把電話打到紅高原賓館總臺找尤飛,不管是任何一個服務(wù)員接著,都說尤飛跟她男朋友鮑小明出去了。廣東老板第一次聽說尤飛有了男朋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要弄個明白,誰是尤飛的男朋友?尤飛的男朋友到底有幾百萬塊錢?敢與他這個本市有名的大亨展開美女爭奪戰(zhàn)?廣東老板懷揣一大堆想不通、理還亂的問題,到紅高原賓館找尤飛。
一位胖乎乎,但傾倒成千上萬歌迷的女歌星來本市獻藝,他花了800元錢買了兩張票,借此請尤飛看演出,了解一下那位與他爭奪美女的對手到底是誰?他開著奧迪轎車來到紅高原賓館時,服務(wù)員告訴他,尤飛已經(jīng)被她男朋友鮑小明約去看演出了。廣東老板問看什么演出?服務(wù)員說難道你還不知道,全國著名的歌星來市里演出呢?廣東老板臉色很不好看,什么也沒有說,油門一轟去了劇院,按照票上的座位號找到了座位坐下。
尤飛不喜歡聽歌,對當(dāng)今歌壇如云的歌星歌手所知無幾。然而,還不等她下班,鮑小明就開著三菱車到賓館來約她去看演出。這一次,鮑小明似乎學(xué)精了,沒有預(yù)先給她打電話預(yù)約,而是直截了當(dāng)?shù)貨_到賓館來,讓她沒有一點思想準(zhǔn)備,沒有推辭的機會,她只好被動地跟著鮑小明去看演出。他堂堂處級干部,又是賓館的頂頭上司,尤飛不好推托。
尤飛坐在鮑小明身邊,那個脫了演出服走在大街上如果不說是明星,根本不會有人理她的大歌星一出場,場內(nèi)頓時鼓掌聲、歡呼聲、口哨聲四起。鮑小明也滿臉喜悅,掌鼓得賊響。尤飛心不在焉,東張西望,鮑小明和她說話,她嗯嗯啊啊地附和著。尤飛和鮑小明都不知道,就在他們后兩排的座位上,坐著孤零零的極不自在的廣東老板。廣東老板首先看到了尤飛,接著便看到了和尤飛最親近,臉上隨時掛著得意和喜悅的鮑小明。廣東老板不認(rèn)識鮑小明,但總覺得似曾相識。他反反復(fù)復(fù)查尋自己的記憶,終于想起來了,曾在市電視臺播的新聞節(jié)目里見過鮑小明。他明白了,鮑小明是黨政官員,但職務(wù)有多高?職權(quán)有多大?他弄不清楚。廣東老板平時最喜歡看明星演唱,但今天卻看不下去。不是看不下去臺上那個普通話說得像敲鼓一樣叮叮咚咚的胖歌星,而是看不下去市里的一枝花尤飛和一個他認(rèn)為人雖然長得還耐看,卻量他也不會有幾文錢的男人在一起。他故意咳了幾聲嗽,以示對鮑小明對尤飛的熱情有加的動作的極為不滿。而陶醉在興奮和幸福之中的鮑小明和尤飛都沒有聽見,當(dāng)然就更不可能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一氣之下,他拍拍屁股走了。
3
尤飛為了自己能在這個城市站穩(wěn)腳跟,有個職業(yè),有碗飯吃,無可奈何地和鮑小明來往著。自她高中畢業(yè)離開那個生活了18年的小山村外出打工,幾經(jīng)周折流落到這個高原城市,就沒有打算再回到那個又偏又窮又苦的小山村。在外地,有人問她是哪里人,她只敢籠統(tǒng)地報到地區(qū),問緊了,頂多報到縣。如報出她的縣以下的詳細(xì)通信地址——陡坡鄉(xiāng)賴石頭村委會紅石巖村,會令問她的人目瞪口呆,怎么你這么標(biāo)致的女孩會生在那樣的地方?因此,她盡管喜歡小四川,但出于無奈,同時也經(jīng)不起鮑小明不惜一切代價的猛追,沒過多久,她就由鮑小明為排斥廣東老板追求她而動員紅高原賓館的員工造輿論聲稱的所謂的女朋友,變成了鮑小明真正意義上的女朋友。最終,又被鮑小明的權(quán)勢、地位和壓力拉進懷抱。
尤飛結(jié)婚那天,80多桌酒席訂在紅高原賓館,讓她這個從山旮旯里走出來的下里巴人美美地風(fēng)光了一回。許多人都說她當(dāng)初不樂意和鮑小明交朋友,差點把這么好的事錯過了。尤飛對這樣的排場,這樣的結(jié)局并不顯得十分高興。她在結(jié)婚前和結(jié)婚時與鮑小明交往的每一個程序都似乎是應(yīng)付著。這讓鮑小明心里總撂著一塊石頭。特別是婚禮正進行時,廣東老板來了。他來得有點特別,是在大家都已經(jīng)入席了,新婚儀式都馬上開始時才來的。所以,格外引人注目。這還不算,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往托盤里丟了一個裝有1600元錢的紅包,外加一對價值2000余元的金戒指。廣東老板老遠(yuǎn)就咋咋呼呼,鮑主任啦,尤小姐啦,恭喜恭喜的啦,我來晚啦。他把禮物和禮金放在托盤里后,又拉著鮑小明的手一個勁地抖。他說,你好好有福氣的啦,娶了這么漂亮的姑娘的啦。廣東老板說這話時,臉上彌漫著不自然的笑。鮑小明的臉色也不是新郎應(yīng)有的臉色。大喜的時刻,臉上應(yīng)該充滿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才是。而鮑小明的臉色卻不是這樣。鮑小明記得很清楚,根本沒有給廣東老板送過請柬,煩都來不及,哪還會請他來做客。鮑小明想,會不會是尤飛打電話通知他來呢?
尤飛結(jié)婚了,小四川親自掌勺為尤飛和鮑小明請來的客人們做菜。他心思沒有放在做菜上,有的菜忘了放鹽,出奇地淡。有的菜他放了幾次鹽,異常地咸,讓客人吃得吐完了菜還不夠,還想連舌頭也吐了。鮑小明對此極不高興,他多少也聽說過小四川與尤飛的關(guān)系,他認(rèn)為小四川是故意做的。
尤飛和鮑小明的新房,是鮑小明他們市委的集資房,離紅高原賓館不遠(yuǎn)。二人既然結(jié)合了,什么東西都搬到了一起,什么都成為二人共同所有,惟獨只有一件東西沒有成為二人的共同財產(chǎn),那就是尤飛的一只做工十分精細(xì)的小盒子,小盒子每時每刻都被一把精美的小銅鎖鎖著秘密。鮑小明想看,尤飛堅決不讓。鮑小明問盒子里裝的是哪樣?尤飛嫣然一笑說,沒裝哪樣,是我個人的小東西。這只特殊的小盒子,讓鮑小明思緒飛騰。盒子雖小,而在鮑小明眼里,卻仿佛裝著大腹便便的廣東老板,精瘦小巧的小四川。新婚之夜,鮑小明一直對廣東老板這個不速之客產(chǎn)生疑惑和記恨,對小四川的反常表現(xiàn)懷著不快。由此而一直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著尤飛。鮑小明想檢驗一下自己的懷疑的命中率,早早就和尤飛就寢做愛。做愛時他還在想著那個神秘的小盒子,神秘的廣東老板,神秘的小四川。他覺得此時的尤飛也異常神秘。結(jié)果,他很失望,他沒有感覺到尤飛有疼痛感。只是到了事畢尤飛用完衛(wèi)生紙時,他才看到紙上那一點點鮮紅的東西。他的心才得到了一絲慰藉,他審視的目光終于柔和了,親切了。
婚后的尤飛,因為是市委辦公室副主任的夫人,賓館領(lǐng)導(dǎo)特批了她45天假。她和鮑小明出去度過一個月假回來后,鮑小明就按時上班了。尤飛白天上街買菜做飯,晚飯后就和鮑小明一起逛馬路。起初,她有一種自卑感,總認(rèn)為自己配不上鮑小明。鮑小明也時常用一種怪怪的目光看著她。新婚之夜,特別是見了紅后,鮑小明對她越來越好,越是對她好,她越發(fā)覺得慚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也就漸漸把自己的身份及過去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都淡忘了。尤飛愉快度過45天假期上班后,開始了痛苦的妊娠反應(yīng),一天吐好幾次。鮑小明擔(dān)心她只吐而吃不了,喝不了,不僅影響大人身體,更影響胎兒生長發(fā)育,把她送進醫(yī)院住院,靠打葡萄糖等營養(yǎng)品支撐著110多斤的身體。鮑小明雖然成天忙忙碌碌,沒有專門請假來服侍尤飛。但他每天早早晚晚都想辦法擠出時間來守候在尤飛身邊,使尤飛陶醉在幸福之中。有這樣的丈夫,有這樣的生活,尤飛感到十分滿足,先前的顧慮被幸福感和滿足感從思想上擠跑了。她覺得自己當(dāng)初真傻,竟思前想后,顧慮這顧慮那,差點放棄了幸福。如果嫁給小四川,不可能有這樣的幸福。如果嫁給廣東老板,也不可能有這么美滿。
這天,鮑小明辦公室的事不多,去了一趟就來醫(yī)院陪尤飛。用小勺為尤飛喂水和麥乳精。尤飛喝了幾口鮑小明喂的水,當(dāng)她張嘴接住鮑小明喂的麥乳精時,竟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鮑小明見她流淚,不知為何,以為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對,忙不迭地問她,你咋個了?尤飛哇地大聲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讓鮑小明不知所措。尤飛一頭扎進鮑小明懷里,帶著哭腔說,你咋個對我這么好?鮑小明順勢把尤飛攬進懷里,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半天他才慢騰騰地提出一個讓尤飛猝不及防的問題,他要尤飛告訴他小盒子里的秘密,并要求看小盒子。尤飛沒想到鮑小明激動過后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已經(jīng)有幾個月投有提起小盒子的事了,小盒子已經(jīng)在他倆心中漸漸淡忘。尤飛興奮之余不免有了幾分驚詫,有了幾分不快。她說,小明,我是清白的。鮑小明說,那為哪樣不給我看小盒子里的東西?尤飛說,小盒子里裝的是我自己的小東西,跟任何男人無關(guān),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鮑小明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尤飛清白,小盒子里的東西與任何男人無關(guān),那為什么一直作為秘密而不給他看。都夫妻這么長時間,身心都交給他了,小盒子卻一直不給他看?
4
尤飛要生孩子了。對于尤飛生孩子,鮑小明做了充分的思想準(zhǔn)備和物質(zhì)準(zhǔn)備。一生人只生一個孩子,誰會馬虎應(yīng)付?在尤飛懷孕期間,鮑小明曾帶她到醫(yī)院檢查過幾次,醫(yī)生說是個男孩,一切正常。鮑小明和尤飛,可謂郎才女貌。鮑小明做夢都在構(gòu)想著他兒子不論像自己,還是像尤飛,都是靚仔。常言說,娶得一個好媳婦,傳得幾代好子孫。他鮑小明是市委機關(guān)出了名的帥哥,娶個女人是出了名的美女,帥呆的男人和出了名的美女共同生活釀造的幸福之果,還會不盡人意?鮑小明對此充滿百倍信心。
按醫(yī)生檢測,尤飛應(yīng)該在10月20日左右生孩子。10月8日,鮑小明去外地出差。就在他出差去的第二天中午,尤飛感到肚子疼,打電話叫紅高原賓館的同事來把她送進醫(yī)院,不到兩個小時就生了。由于鮑小明出差路程遠(yuǎn),加之賓館專門安排人服侍她,臨產(chǎn)前她都一直沒有給鮑小明打電話。她一是不想影響和打擾鮑小明,二是想不讓鮑小明知道她已經(jīng)提前生孩子,讓鮑小明回來時突然看到他們的胖兒子,給他一個預(yù)想不到的驚喜。孩子順利生下來了,有8斤重,身體很好,皮膚和預(yù)想的一樣白凈,性別和檢測的一樣準(zhǔn)確,幾乎都和預(yù)想的一樣不差毫厘。只有模樣與鮑小明預(yù)想的差距甚遠(yuǎn),遠(yuǎn)得到了另一個極端。當(dāng)醫(yī)生把鮑小明理想中的兒子洗去身上的臟物,抱到病房遞給尤飛時,尤飛的第一反應(yīng)是,是不是醫(yī)生把孩子抱錯了?而當(dāng)她想起自己到這個高原城市之前的模樣,再看看孩子,她什么也沒說,她只有落冷淚。
命運,這都是命運的安排。她原想,科學(xué)技術(shù)能改變自己的容貌,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能為自己帶來快樂、幸福、鮮花和聽不完的贊揚聲。沒想到,遺傳,該死的遺傳,竟讓科學(xué)也為之束手無策,給她的生活開了個讓她難以收場的玩笑。
尤飛雖然不想讓出差在外地的鮑小明知道她已經(jīng)生孩子,但鮑小明經(jīng)常往家里和紅高原賓館打電話詢問尤飛的情況,還是被人把她已經(jīng)生孩子的事漏給了鮑小明。鮑小朋在尤飛生孩子的第三天就匆匆乘飛機趕回家。他欣喜地跑到醫(yī)院,先看到躺在床上正在給孩子喂奶的尤飛,接著便看到尤飛懷里又白又胖,臉緊緊貼在尤飛乳房上吸吮的嬰兒。他笑了,笑得很甜,也很純,沒有一絲雜質(zhì),沒有一絲虛偽。他迫不及待地要抱孩子。尤飛猶猶豫豫半推半就不肯放手,鮑小明熟練地抱起孩子,看到了孩子本來應(yīng)該是山脊,卻偏偏是平原的鼻梁,滿臉的欣慰頓時凍結(jié)了。他失聲地啊了一聲。腦子里馬上閃現(xiàn)出同樣沒有鼻梁的廣東老板的形象,還有那只神秘的小盒子。他眼睛閃爍著憤怒的光,呆呆地看著尤飛,半天才說出了一個字:你?
孩子哭了。孩子是無辜的,也是不幸的。鮑小明把孩子丟在床上,對尤飛說,我看錯人了。他急步走出了病房,回到了家里。
鮑小明抱起尤飛那只一直是鐵將軍把持著的小盒子,不停地想著。盒子里一定裝著廣東老板寫給尤飛的信,或者是他們暗地里相好的物證?他真想把鎖砸了,看看里面究竟裝著尤飛與廣東老板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但轉(zhuǎn)念又想,自己堂堂處級干部,做這種事未免太不光彩。而一想到自己戴了綠帽子,心里比刀戳還難受。他不知多少次想打開小盒子,終歸還是沒有打開。他衣服都沒有脫就躺下了,睡到半夜他又起床,看了看那只平靜如初,對他的舉動沒有任何反應(yīng)的小盒子,又躺下。此時,已是凌晨兩點多鐘。鮑小明躺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他夢見自己去出差,歸心似箭地趕回家,打開門時見臥室里的燈亮著,以為尤飛在臥室里,急急忙忙沖進臥室,想馬上與妻子親熱??裳矍暗囊磺凶屗幌伦由笛哿?,只見廣東老板赤身裸體地、笑嘻嘻地騎在同樣是赤身裸體的哼哼唧唧的尤飛身上。他怒火直燒到頭頂,沖了上去……
5
尤飛出院回來了。尤飛是紅高原賓館的幾個同事送著回來的。尤飛出院那天,鮑小明正在參加市里召開的一個會議。鮑小明上午十點半鐘散會就直奔家里,一回到家,就提出要尤飛講清那只小盒子和她與廣東老板的關(guān)系不可。并提出,說得清要離婚,說不清更要離。尤飛說,我和廣東老板是清白的,絕對沒有半點污染。鮑小明看了一眼床上熟睡中的兒子,說什么也不相信尤飛的話。鮑小明拿不出證據(jù),又說小盒子到底咋個回事?尤飛被逼無奈,用鑰匙打開盒子給鮑小明看,里面只有兩張五寸的彩色照片。一張是尤飛的,顯得比現(xiàn)實中的她還要年輕漂亮。另一張是一個身材和膚色都與尤飛十分相像,卻是一個塌鼻梁的女孩。鮑小明奇怪地看著照片,指著塌鼻梁女孩問尤飛,這是哪個?尤飛說是我。鮑小明說到底是咋個回事?尤飛說我原來長成這樣,來這里之前在上海一家引進美國先進技術(shù)的美容院里整過容。鮑小明說,你?這是你?你整過容?尤飛說,我對不起你。
尤飛的心里頓時浮現(xiàn)出幾年前的情景。那時,她剛高中畢業(yè),因為七歲開始讀書,一直讀到十九歲高中畢業(yè)幾乎沒有參加過生產(chǎn)勞動,在那抬頭是山,低頭是山,山連著山,山背著山的紅石巖村,她爬不動山,干不了活。人雖然長得高高大大,身材優(yōu)美,皮膚白嫩。然而,因為鼻梁扁平而使身價一落千丈,村里的青年小伙誰都看不起她,誰都不喜歡她。一氣之下,她走出了小山村,踏進了過去只是聽說過和在電視上見到過的這座高原城市。她想,人長得不好,影響談朋友找對象,難道還能影響打工?她走出山門打工的第一站就是紅高原賓館。她到紅高原賓館找到總經(jīng)理要求在賓館里打工,說自己雖然是高中生,但不論拖地板、抹桌子,還是洗馬桶,不管干哪樣都可以,只要管飯,再給點工錢就行??偨?jīng)理仔細(xì)端詳了尤飛后說,我們賓館不需要人。尤飛在沒有見到總經(jīng)理之前,十分清楚地打聽到賓館要招三名女工。她想再說什么,總經(jīng)理卻一聲不響走了。尤飛又找了幾家賓館、酒店都因自己的長相讓人看了別扭而不得不拜拜。
尤飛從家里帶來的錢快花完了,工作還沒有著落。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結(jié)交了一個從湖南來打工的女孩。女孩告訴她,像她這么美的身材,這么白的皮膚,哪會有找不到工作的?跟她走,保證能找到高收入的工作。尤飛跟著那女孩,來到了邊境一個被稱為小香港的國家級開放口岸,進了一家卡拉OK廳。在夜晚昏暗燈光下的卡拉OK廳里,尤飛戴著墨鏡,客人看到的只是她美麗的倩影,白嫩燦爛的面容,紅潤可愛,很想把嘴貼上去的口,根本看不清她平坦的鼻梁。于是,尤飛就陪客人跳舞、唱歌,每天晚上收入幾十元,有時高達上百元。
三年后的一天,尤飛看到報紙上一篇介紹上海一家引進美國先進技術(shù),隆鼻術(shù)堪稱世界一流的美容院的文章。文章說,這家美容院的技術(shù)不僅能改變?nèi)说拿婷?,而且能改變?nèi)说拿\。尤飛揣著打工掙的所有積蓄,踏上了去上海美容的列車。當(dāng)她從美容院婷婷玉立地穿著三寸高的跟的皮鞋走出來時,打工掙的錢已經(jīng)所剩無幾。她用錢買回了美麗,買回了驕傲。她變了,變美了,變得自己都不認(rèn)識自己了。從小叫慣的尤春香這個名字與變得天仙一般美的她似乎已經(jīng)不太適宜。于是,尤春香離開上海返回這個城市,下了火車就改名為尤飛。
尤飛決定不再干那雖然收入可觀,但被稱之為坐臺的只有夜晚才能上班營業(yè)的職業(yè)。因此,她又回到當(dāng)年她來找工作的紅高原賓館,總經(jīng)理沒有找到,先遇上了鮑小明。
尤飛滿眼是淚,痛不欲生。她慚愧地用企盼的目光看著鮑小明,等待鮑小明說話。鮑小明卻只字沒說。尤飛忍不住了,她說,走吧,法院還沒有下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