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們留下它們好嗎?公園有人對我們說你常常收留那些沒人要的小動物。”
我低頭看了看那兩只剛出生的小烏鴉,又看了一眼“捕獵者”,他們遇到麻煩了:學校不許把小鳥帶去,他們的家長也拒絕收留它們。
我們住在蒙大拿冰川國家公園附近,雖然沒有正式宣布過,但人人都知道我家是那些被遺棄小動物的收養(yǎng)所,不管是家養(yǎng)或是野生的。但此時對我來說,打開家門要比敞開我心靈的大門容易得多,因此時我正忙于修復我那破碎不堪的家庭生活。
羅恩——我的丈夫、我們五個孩子的父親從朝鮮戰(zhàn)場回來時,他的胸前掛滿了銀質(zhì)銅質(zhì)獎章,而他的內(nèi)心卻并不平靜,戰(zhàn)爭的陰影長期困擾著他。
我注意到他的一些微細變化:夜里他無法安睡,常被噩夢驚醒,嚇出一身冷汗;一點兒簡單的家務都做不好,還常常發(fā)脾氣。他從不與人談起那場戰(zhàn)爭,可卻常在夜里說夢話:他沒救活那個士兵,或是他必須放棄救助等等。羅恩是個熱愛和平的人,做過醫(yī)生,曾拒絕參軍,可是現(xiàn)在卻在家里放著一支槍——一支上滿了子彈的槍。
一天晚上,我們在羅恩的槍口威脅下達數(shù)小時之久,雖然最后得以逃脫,但我和孩子們都受到了很大的傷害。警察組成了小分隊搜索了附近的小樹林,我親眼看到曾是那么溫柔善良的丈夫像野獸一樣被拷上了手銬,推上了一輛囚車。
當時我們在鄰居的眼中就像麻風病患者一樣,他們禁止自己的孩子和我的小孩一起玩。在我就職的小學里,我的教學能力突然受到了質(zhì)疑和檢查。生活對我來說,就像落入了無底深淵。
在一位著名法官參加的聽證會,我歷數(shù)了羅恩參戰(zhàn)前后判若兩人的狀況。但最終,法官的判決是無情的。他宣布我的丈夫被確診為迫害妄想狂精神分裂癥,必須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我極不情愿地在必要的文件上簽了字,相信這是羅恩獲得改善的惟一希望所在。但是他的精神狀況并沒有因此好轉(zhuǎn)起來,直到最后竟連我都不認得了。
就在羅恩被關(guān)幾年后,這兩只小烏鴉來到我家門前。當時我沒表示熱情,只是覺得我可能是它們惟一能夠存活的希望了。但那只小點兒始終沒能存活,而查理活了下來。當時我真沒有想到正是這個鮮活的小生命,為我今后的生活帶來了多么大的變化。
就是它清除了鄰居樹立在與我們之間的隔閡,孩子們都喜歡它,常常挖小蟲給它吃。有天,一個小男孩竟一連喂查理近3個小時,簡直被它如此巨大的胃口迷住了。
除了吃蟲外,查理喜歡熱鬧。我們的愛犬——賽克喜歡小動物,它幫助我們保護那些被遺棄的小生命:包括一窩小貓和12只綠頭小鴨,在它們睡覺時,賽克總是用爪子護著它們。
查理的到來使它們成了好朋友,賽克自然充當了查理的保護神,每次護著它以前一定要為它“洗澡”,看著查理忍受洗澡的樣子很好笑,它緊閉雙眼,是那么順從,盡管常常在賽克舌頭的猛力舔擊下離開了地面,它仍盡可能好好配合。
查理漸漸走進了我的心中——像良種埋在沃土里一樣。當我清楚羅恩是不會再回來時,正是在查理面前我卸下了心里的沉重。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當孩子們上床睡覺以后,查理依偎在我懷里,分擔著我的痛苦。
我為自己的悲慘遭遇而難過,為孩子們物質(zhì)上的匱乏與同時失去父愛而哭泣,為自己過早失去丈夫而哭泣,但每次在查理面前哭過后,生活變得好像不再那么可怕。
查理的“人緣”極好,不是與孩子們玩兒,就是與小貓小狗小雞嬉戲,我不時被它的小把戲逗得開懷大笑。查理學會說話以后,會模仿我的聲調(diào),大聲呼喚賽克,把它引到后廊上來,賽克聞聲后會橫沖直撞地奔跑過來,看到的卻是仍然空著的飯盆,這時淘氣的查理會猛飛上樹梢,站在那兒,捧腹大笑。結(jié)果當然是,在一天余下的時間里,查理就別想和賽克一起玩兒了。
查理大約一周歲時,我受聘于北方一所學校,查理很適應北方的鄉(xiāng)間生活。當?shù)乜死镒宓暮⒆觽冋J為它有一種神力:它想到那兒就能去那??伤鼌s選擇了與人類一起生活!說真的,查理把我們大家都迷住了,甚至包括我們?yōu)樗业囊晃猾F醫(yī)。
有天我回到家時,看到查理拐著腳在草坪上,它的腿被一個不固定的角鐵弄傷了。我?guī)纤?qū)車150公里來到了圣約翰堡,費盡周折找到一位惟一愿為它治療的獸醫(yī)??伤麑Σ槔硎欠衲軌蛉硎緫岩伞K麑ξ艺f:“很抱歉,勞頓太太,我看最好的辦法就是放了它,這樣才能讓它從痛苦中解脫?!?/p>
看著孩子們望著大夫那種近乎求情的眼神,我請求他無論如何要想想辦法,什么辦法都行,只要能救查理。我懷疑他的消極態(tài)度與他不愿為大嘴烏鴉治療有關(guān),他建議給查理帶上口套,我不同意,明確地告訴他,查理絕不會傷害任何人。最后當大夫用一對壓舌板綁住查理的腿時,查理偎依在我懷里,像個真正的士兵一樣忍受著疼痛。
那位先生拒收治療費,他感慨地說:“查理是我治療過的最了不起的小家伙!我不能收你的錢?!?/p>
查理的腿傷痊愈后,走起路來一拐一跛的,它只能更多地依賴于飛行,我真擔心有一天它會和它的同伴們一起飛走。然而,查理從沒耽誤過回家。它確實喜歡飛來飛去,到處閑逛,但每天離傍晚還有一段時間的時候,我總能聽到孩子們一遍又一遍的歡呼聲:“查理回家了!”“查理回來了!”這時查理會盡最大的努力,用它掌握的25個單詞,告訴我們它這一天的經(jīng)歷,以及讓我們明白它的需求,這是我們一天中最歡快的時刻。每當夜幕降臨,它總會飛落在我的肩膀上,依偎在我的懷里休息一會兒后,再飛到近處的樹梢上棲息。
查理就這樣與我們相處了六年,有一天,我接到一個來自內(nèi)布拉斯加的電話,那人說他在一次與我們朋友的聚會上見到過查理,并講了許多關(guān)于查理的趣聞,講查理是如何滑稽逗笑,是如何以自己的聰敏征服了那些旅游者的。
“夫人,我請求您,把它賣給我吧,我實在是忘不了它,它說起話來就像它真的明白它在說什么似的!簡直太神奇了!我付您175美元,怎么樣?”
我連想都沒想說:“對不起,先生,我不能賣查理。”
“我可以付更多,”他接著說?!澳f個價!”
“不,先生,我不能賣它,因為它不屬于我?!?/p>
“哦......那......那我能與誰聯(lián)系?”
“沒有人。因為查理是自由的?!?/p>
“自由的?”我甚至可以看到他那揚起的眉毛,高懸著的手,好像會隨時扔下話筒,馬上走掉似的。
當我們通話時,從廚房的窗戶望出去,我看到查理正與年老的賽克糾纏。賽克經(jīng)過多年的積累,終于有了一堆石頭。盡管它平時脾氣溫順,對每樣東西都不在意,可誰也不敢碰一下賽克的石堆,惟有查理會用那堆石頭與賽克逗著玩:“如果你能捉住我,就來罷!”
此時查理正慢慢穿過草坪,一步一步接近賽克的寶貝石堆,還不時回頭瞄一眼它,賽克呢,正密切地注視著查理的每一步移動。我太熟悉這種游戲了——一種賽克從不失約的游戲,查理假裝要飛上一塊石頭,這時的賽克會發(fā)瘋般地撲上去,像要把查理的翅膀撕開一般,而查理卻一轉(zhuǎn)身飛上一棵樹梢,剛好到賽克的尖牙利齒夠不著的地方,站在那兒捧腹大笑。我明白它們心里深深愛著對方——這只是一種類似馬戲團的角斗游戲罷了。我笑了,起先是笑查理的可愛,繼而又笑自己的糊涂——我想讓那個想買下查理的人明白一些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那就是查理為什么選擇了和我們在一起生活。
“它是......它是......這就是查理,它去任何它喜歡去的地方,和我們在一起它很快樂。我簡直不能想象沒有它的日子我們可怎么辦?多謝你的電話?!?/p>
有一天我從學?;丶?,不知為什么查理沒像往常一樣站在我那老式的車子上。我開始感到不安。發(fā)現(xiàn)它時,它正無精打采地蜷縮在前廊上,它那美麗的黑色胸脯上被一顆子彈射中。
查理明白如果它不回家,為找到它,我會找遍全世界的,所以它用盡垂死前最后一點兒力氣,飛回家來。我坐在陽光下,最后一次將它抱在懷里,淚水像小溪一樣地流了下來,流過掩在查理那發(fā)亮羽毛下的正在愈合中的傷口。
查理的死似乎更加重了我生活的創(chuàng)傷,我將它埋在了后院,感到埋葬的仿佛是我靈魂的一部分。統(tǒng)計學表明,查理已經(jīng)活過了任何野生烏鴉能夠活過的年齡——9年——但是與它同處的日子并沒有為我準備好失去它以后所產(chǎn)生的心靈創(chuàng)傷。每一個人都懷念它。我的孩子們?yōu)樗乃揽蘖撕脦讉€星期。年老的賽克無聲地臥在它心愛的石堆旁,一個又一個小時,一只眼睛掃視著地平線,好像在盼著與老朋友的另一場游戲:“如果你能捉住我,就來罷!”
在查理與我們共同生活的日子里,它使我們的每一天充滿了陽光,生活一掃沉悶黯然,而變得多姿多彩?,F(xiàn)在我在做一些過去很長時間內(nèi)做不到的事情:我更關(guān)注彩虹而不是下雨。
我想,這是查理教會我的。
[編譯自美國《讀者文摘》]
(責任編輯:肖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