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9月16日，瑪麗亞·卡拉斯孤獨地死在自己巴黎的寓所里，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朋友。據醫(yī)生檢查，這位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女歌唱家是死于突發(fā)性心臟病——但更多的人相信，她是心碎而死的。

“沒有了卡拉斯，歌劇將大不一樣?！笔廊斯J，卡拉斯是20世紀對歌劇界影響最大的人。如今，25年過去了，卡拉斯那天使般的歌聲，那一如她所扮演的歌劇女主角般悲慘的命運，依然讓無數(shù)人難以釋懷。

一

1923年12月4日，紐約市，在一個剛剛遷入美國的希臘移民家庭里，誕生了一名女嬰，她的全名叫西西麗亞·索菲亞·安娜·瑪麗亞·科勒杰勒普拉斯。后來，這個冗長的名字縮改成“瑪麗亞·卡拉斯”，并作為20世紀第一女高音被永遠地載入藝術史冊。

卡拉斯很小的時候就顯露出了過人的音樂才華。她被看作神童，3歲開始聽傳統(tǒng)音樂唱片，5歲開始練鋼琴，8歲上歌唱課，10歲時能聽懂《卡門》，并能指出電臺播放的大都會劇院表演的錯誤。

天才兒童注定是沒有童年的?？ɡ沟哪赣H是一位冷漠又野心勃勃的女人，她希望通過卡拉斯彌補她失敗的生活。于是，卡拉斯的童年只能在鋼琴旁和練歌房里度過。此外，母親還一直偏愛大女兒杰基，照卡拉斯的話說：“杰基美麗，聰明又外向”，而她自己則肥胖、丑陋、近視又笨拙……這種童年時代烙下的自卑的陰影一直籠罩著卡拉斯，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

后來，在回憶自己的童年時，卡拉斯說：“只有我歌唱時，我才感覺被愛?！睘榇?，她始終無法原諒自己的母親。

13歲時，卡拉斯開始了職業(yè)演員生涯。第二年，她的父母離婚，母親帶著她和姐姐回到希臘，卡拉斯進入雅典音樂學院學習聲樂。二次大戰(zhàn)期間，她一直靠在雅典立萊克劇院中演出來維持生計。戰(zhàn)后，卡拉斯只身來到美國尋求發(fā)展。1947年，意大利歌劇指揮大師圖林·薩拉芬發(fā)現(xiàn)了她的天才。在大師指導下，卡拉斯迅速上升為世界級歌劇明星。到了50年代，卡拉斯的歌唱生涯已如日中天，她的足跡遍及世界，所到之處迎接她的都是暴風雨般的鮮花和掌聲。

事實上，卡拉斯的聲音并不完美。如果仔細辨別她的聲音，你會發(fā)現(xiàn)，她的音域雖然寬廣，音質卻不夠甜潤，持續(xù)高音略顯細弱，而中低音又有些渾濁?？墒?，當你聽到她歌唱時，這個不完美的聲音卻能迸發(fā)出一種巨大的魔力——那是一種瘋狂的熱切，一種徹底的投入，一種震撼人心的激情。正像人們描述的那樣，“大多數(shù)歌唱家在《茶花女》的最后一幕能夠讓你流淚，而卡拉斯能讓人在第二幕就泣不成聲?！?/p>

用自己的激情和狂熱，卡拉斯將歌劇的戲劇表現(xiàn)力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歌劇，從此發(fā)展成了一門完整的藝術；她也成為了世界公認的“歌劇女皇”。

然而在這頂光彩奪目的皇冠下面，做為一個女人的卡拉斯，并不快樂。

二

卡拉斯的成功來得并不容易，她為此奮斗了十幾年。但當成功真正到來的時候，卡拉斯發(fā)現(xiàn)，觀眾的掌聲并不是她最想要的東西。

她最想要的東西是——愛，是做為一個女人被愛，被崇拜。

為此，卡拉斯開始了幾近瘋狂的減肥。當時，由于戰(zhàn)時饑餓的記憶使她有了暴飲暴食的習慣，從小就體態(tài)豐滿的她體重增加到了200多磅，而她則在18個月的時間內，迅速減掉了100多磅。

高貴的氣質、優(yōu)雅的面容、完美的體形，一夜之間卡拉斯變成了全世界最為光采照人的女性。

但她所渴望的愛，并沒有到來。

早在1947年，卡拉斯就認識了比她年長27歲的意大利工業(yè)家吉芬內尼·貝蒂斯塔·麥內吉尼。2年后他們成婚。為了捧紅卡拉斯，麥內吉尼賣掉工廠，全力當卡拉斯的演出經紀人。在他的安排下，卡拉斯的世界巡演大獲成功，她贏得了無數(shù)的掌聲，而吉芬內尼也如愿以償?shù)刳A得了無數(shù)的金錢。

在這樣的婚姻里，卡拉斯的生活成為了一連串的排練與演出。她不停地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舞臺到另一個舞臺，從一個旅館到另一個旅館。她是成功的歌唱家，世界聞名的女人。她一開口，全世界都為她歡呼。但私下里，她是寂寞的女人。丈夫只是她的演出經紀人，只會不停地為她安排各種活動，卻不知道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她就像節(jié)日夜空里綻放的煙花，人們看見的只是她盛放時驚人的輝煌美麗，而藏在那短暫絢麗后面的，是一個女人深深的寂寞。

三

終于有一天，一艘船駛進了卡拉斯的生活，她的命運從此改變了。

這艘船是克里斯蒂娜號游艇，它的主人是世界首富、希臘船王阿里斯托·奧納西斯。這是1959年，卡拉斯剛剛過完她的35歲生日。就在這艘舉世聞名的豪華游輪上，兩個最出色的希臘人迅速墜入情網。

奧納西斯并不英俊，他矮小、市儈，可他的身上有著男人最原始的“暴徒的力量”（卡拉斯），他的身后有著世界上最攝人的財富寶藏。而對卡拉斯，他表現(xiàn)出了迷人的柔情：鮮花、游輪、源源不斷的珍貴禮物……沒有哪個女人能抵擋這樣的進攻，更別說是如此渴望愛情卻從未被愛過的卡拉斯了。

卡拉斯狂喜地迷失在愛情里：“當我遇見阿里斯托，生活充滿了生氣，我成為另一個女人?！?/p>

是的，她成為了另一個女人。她像少女一樣瘋狂戀愛，為了愛情拋棄了事業(yè)、家庭，不顧任何非議。為了能和奧納西斯在一起，她斷然大幅度削減演出。曾經說過“我工作，所以成為我”的卡拉斯，那個苛求完美，充滿激情與爆發(fā)力的歌唱家卡拉斯，終于讓位給了一個將自己的激情與生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一個男人的普通女人瑪麗亞。

像所有女人一樣，卡拉斯渴望和自己的愛人生活在一起，有自己的孩子。然而——是的，生活不是童話，愛情也不是卡拉斯一個人站在舞臺中央引吭高歌就能完成的，而必須是雙人舞——卡拉斯并不擅長這方面的游戲。

43歲的時候，卡拉斯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但她的愛人卻明確地命令她：打掉！納奧西斯并不想和卡拉斯結婚，他曾說過，像卡拉斯這樣有名望的女人愛上他，是他的榮幸。對他而言，卡拉斯是可以拿來炫耀的私人財產。他喜歡卡拉斯歌劇女皇的耀眼光環(huán)，卻又明確地反對她唱歌：“我已經有了那么多錢，你為什么還要唱歌？”

在船王近乎專橫的控制下，卡拉斯的藝術生命枯萎了，好幾年里，她幾乎沒有演出過。1964年，當她對愛情開始失望，試圖回到舞臺時，又因演唱水平下降而遭到了觀眾的噓聲。1965年，在倫敦演出她最拿手的歌劇《托斯卡》時，她竟暈倒在臺上。

卡拉斯的藝術生命完結了，她的身上再也沒有成功的迷人光彩。而與此同時，納奧西斯卻看見了更加耀眼的裝飾——肯尼迪總統(tǒng)的遺孀杰奎琳·肯尼迪。1968年，納奧西斯拋棄了和他同居9年的卡拉斯，與杰奎琳結婚。這是個舉世矚目的豪華婚禮，可是，在那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般的熱鬧背后，有誰聽見了一個女人心碎的聲音？

卡拉斯曾說過，“愛情比任何藝術成就都重要?！比欢F(xiàn)在，她的愛情與藝術一樣，都已毀于一旦。

四

終其一生，卡拉斯都愛著那個毀掉她的男人，當奧納西斯1975年3月去世后，卡拉斯說：“一切都已無所謂了，因為沒有了他，一切都與以前不一樣了。”

晚年的卡拉斯蟄居巴黎，過著隱士般的生活，終日與酒為伍。孤獨、沮喪、孑然一身。早年，她曾飾演過無數(shù)悲劇的女主角，但她恐怕沒有想到，在生活中她扮演的角色竟也和歌劇中的一樣可悲。

卡拉斯生平第一次與最后一次演出的曲目都是《托斯卡》，里面有首著名的曲子《為愛情，為藝術》，“我為藝術，為愛情而生活……為什么啊我的上帝，你卻無情地將我拋棄？”這首卡拉斯曾無數(shù)次歌唱的名曲，或許就是她本人的宿命。當1977年9月16日她去世時，廣播宣布：“世界之聲沉寂了。”卡拉斯將人生變?yōu)楦鑴?，以自己戲劇性的死亡，將頂級藝術家的角色演到最后一幕。

近年，法國導演弗蘭科·澤菲萊利截取卡拉斯晚年生活的一段，拍成電影《永遠的卡拉斯》，由芳妮·阿爾丹主演。芳妮是法國著名女影星，曾是名導演特呂弗的妻子和“御用”演員。盡管她的表演還算成功，遺憾的是，人們很快就意識到，試圖重現(xiàn)卡拉斯的輝煌，注定是要失敗的，即使是最先進的技術也不能表現(xiàn)出她的藝術和激情。

卡拉斯的藝術與生活其實始終是糾結在一起的，正因為她有那樣激情勃發(fā)、勇于放棄勇于承擔的心靈，才留給我們那樣撼人心弦的歌聲，而這樣的心靈在塵世間注定是不能長久的。聽卡拉斯歌唱，如同聽見一位天使站在蒼穹里對著塵世縱情高歌，其中有愛有痛有悲傷，但仍然有抗爭有力量有希望，讓我們有理由相信：生命，不僅僅是水面上泡沫的短暫光亮。

[譯自《澳大利亞周末》雜志]

責編/夏海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