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官”緣于吃請

王學彬怎么也沒想到，他會成為全國第一個因百姓不信任而遭彈劾免職的法官。

5月8日，吉林省磐石市人民法院發(fā)布了《關于免去王學彬副庭長職務、待崗學習的處理決定》，宣布：自即日起，對王學彬給予免去副庭長職務、調(diào)離審判崗位、待崗學習的處理。

此前的3月28日，磐石市曾召開首次“法官問責會議”，對該院法官王學彬涉嫌辦人情案進行評估和認定。在經(jīng)過評估、聽證、質(zhì)疑、本人辯解、投票表決等程序后，由15名彈劾委員投票表決，一致通過，認定其有辦理人情案的行為，不信任案成立。

王學彬是磐石市人民法院民事審判一庭副庭長，助理審判員。他的麻煩始于2002年12月19日的一頓人情飯。

那一天，磐石市民張某訴其鄰居劉某案第二次開庭。張某稱鄰居劉某的糧油加工廠機器噪音大，粉塵污染嚴重，影響其全家正常生活，要求法院判令被告停止侵害。當庭的審判長即是王學彬。

當日休庭后，參加庭審的被告的女兒及委托代理人王某，來到王學彬辦公室。此情景引起原告張某和其弟弟的懷疑，于是二人決定守在法院門口，看個究竟。不久，王學彬走出法院，張家兄弟尾隨其后，看見他在一家酒店門口停下，與被告的女兒及王某會合，一起進了酒店。

見此情景，張某當即打電話讓親屬拿來相機，并進入酒店包房，拍下了王學彬與被告的女兒、王某三人坐在一起的場景。王學彬發(fā)現(xiàn)后，起身阻止。幾個人在撕扯過程中，張某又拍下了三張現(xiàn)場照片。

事隔一個多月，張某見所訴案件遲遲沒判下來，便認為法官判案不公，帶著上訪信和所拍照片到磐石市紀檢委、政法委上訪，反映王學彬違法辦案，接受吃請，偏袒被告，以致案件久拖不決，并要求法院給予明確答復。

法院立即啟動“不信任彈劾程序”，對王學彬存在的問題進行“不信任質(zhì)詢”。

在調(diào)查中，王學彬提出了質(zhì)疑，稱當天吃飯是為自己的妻子過生日，根本不是當事人請客，并出具了自己付款的發(fā)票。

盡管如此，彈劾委員會依然認定：1.王學彬主觀上可能有違法辦案的故意；2.王學彬客觀上有接受宴請的可能，因為經(jīng)過調(diào)查，王學彬的妻子根本不在當天過生日，至于王付餐費，是被拍照后的行為，付飯費并不能改變接受宴請的性質(zhì)；3.王學彬的行為引起舉報人的合理懷疑成為可能。

彈劾委員會還根據(jù)《法官職業(yè)道德基本準則》第八條“法官在審判活動中，不得私自單獨會見一方當事人及其代理人”認為，只要有證據(jù)證明法官私自單獨會見一方當事人及其代理人，法官的行為就屬于違紀行為，法院就可以對其進行相應的處分，最起碼在本案的審理過程中實行回避。不論什么理由，王學彬也不應當與一個剛剛開完庭而案件尚未有結(jié)論的被告一方代理人同時就餐，在無一個親友在場，妻子也不在場的情況下給妻子過生日的方式實屬罕見。

最終，15名彈劾委員投票表決一致認定，王學彬有辦理人情案的行為，應對其做出處理。

一個頗有爭議的“首創(chuàng)”

磐石市法院對王學彬的彈劾，是依據(jù)一個月前制定的對法官實施不信任彈劾的程序進行的。據(jù)媒體稱，此舉在全國尚屬首創(chuàng)。

今年2月28日，磐石市法院出臺了《關于對干警實施不信任彈劾的暫行辦法（試行）》。該《暫行辦法》規(guī)定：如果干警被舉報利用職務便利辦人情案、關系案、金錢案，以及有思想品德不佳、違反社會公德、公信度低等九種情形，對其實施調(diào)查后未找到充分證據(jù)，但合理懷疑仍難以排除，其違法亂紀行為有可能存在時，即啟動彈劾程序，并用票決方式認定其是否有問題，是否應對其實施處治。

據(jù)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有關負責同志介紹，磐石市法院此舉意在堵塞在“有實無據(jù)”情況下無法對違紀法官處治的漏洞，并且已經(jīng)取得了一些好的效果。

該辦法一出臺，就在社會上引起了廣泛的爭論，主要集中在：彈劾法官是否有合法性；彈劾一詞是否準確；合理懷疑是否有理等。

對此，吉林省高院的一位負責人稱，該辦法是有法律依據(jù)的。根據(jù)《法官法》和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法官職業(yè)道德基本準則》，法官應避免公眾產(chǎn)生合理懷疑。由于法官的特殊身份，應該嚴格要求，不能“疑案從無”，而應“合理懷疑”。

這位負責人還強調(diào)，《暫行辦法》對于彈劾程序的設定，也充分考慮到了公開公正。包括彈劾委員會的組成、票決制等都設計得很科學。如彈劾委員會共有36名成員，其中包括從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機關干部和農(nóng)村干部群眾中聘請18名，在法院內(nèi)部由干警投票選出8名，每次對群眾不信任干警進行彈劾時，法院都要組織召開聽證大會，從全體彈劾委員中隨機抽取15人出席聽證會，聽取雙方的查證申辯，最后投票表決。

對媒體所關注磐石法院使用“彈劾”一詞準確與否，磐石市法院顧吉正副院長解釋說，“不信任彈劾辦法”目前還只是個暫時名稱，沒有最終確定，它還可以稱作“合理懷疑問責辦法”或“不信任問責辦法”。

正反意見

中國首例法官遭彈劾事件經(jīng)媒體披露后，引起了社會上和學界諸多反映。正反意見勢同水火，沸沸揚揚。

一些法律專業(yè)人士對這種做法提出了質(zhì)疑。他們認為：首先，該彈劾制度不符合相關的法律程序，按照現(xiàn)行《憲法》和《法官法》，只有各級人大常委會才能罷免法官。其次，根據(jù)群眾的不信任舉報，就啟動彈劾程序，可能會有人利用該制度對法官進行誣告、陷害，畢竟法官是一個容易得罪人的職業(yè)；第三，基于“合理懷疑”做出的處理，實際上是對法官進行有罪推定，不符合“疑案從無”原則，也不符合現(xiàn)行的證據(jù)規(guī)則。

有學者進一步指出，如果不按照法定程序辦事，法官的正當權(quán)益得不到保障，會使司法尊嚴缺乏保障。雖然迎合了所謂民意，卻破壞了基本的規(guī)則，勢必會影響正常的審判和法制進程。

持支持態(tài)度的意見認為，彈劾法官制把對法院的監(jiān)督范圍擴大到百姓之中，把對法官和干警的監(jiān)督置于審判之前，變事后監(jiān)督為事前監(jiān)督，可以有效地杜絕當事人雙方向法官行賄的行為，有助于審判公正，更好地捍衛(wèi)法律的尊嚴和社會正義，并稱贊其為維護法官職業(yè)道德的重要舉措。

有學者還認為，法官彈劾制的根據(jù)在于，人民通過自己的代表選任法官并授予決定人民身家性命、生殺予奪之裁判權(quán)，其基礎是人民的信任。人民一旦不再信任某個法官，當然可以僅憑這一點而罷免他。罷免法官的充分條件是人民的不信任，既不考慮案件判決之正確與錯誤，也不考慮該法官是否已構(gòu)成“違法”、“犯罪”。

盡管這個《暫行辦法》頗受非議，磐石市法院顧吉正副院長還是告訴《財經(jīng)》：“基層法院應該從實際出發(fā)，考慮到實效性，我們正在推廣這個經(jīng)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