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年喜事多,欣逢三個\"百年\"校慶,引發(fā)思緒無限。
(一)
北京師范大學是我大學生活的母校。其前身是創(chuàng)辦于1902年的京師大學堂師范館,今年9月8日將迎來她的百歲華誕。
從1962至1968年,我在那里生活了6年(本應1967年畢業(yè),可分配時已到了1968年的夏季)。6年的大學生活讓人感慨萬千。有幸在歷史系目睹大家風采,親聆教誨,讓人終身受益。白壽彝先生(講授《史學概論》)的高屋建瓴,何茲全先生(講授《中國歷史文選》)的淵博寬厚,楊釗先生(講授《中國古代史》)的古拙,劉家和先生、李雅書先生(講授《世界古代史》)的謙和、嫻熟,龔書鐸先生(講授《中國近代史》)的深邃,劉宗緒先生(講授《世界近代史》)的睿智,回味無窮,吸納不盡。還有些老先生如趙光賢、朱慶永、劉啟戈等,因諸多原因有的未上課,有的甚至連面也未曾見過,但那聲望卻是不脛而走的。
何茲全先生的魏晉南北朝史研究,蜚聲中外,卻毫無\"大家\"的傲氣,無論對學生還是同仁,都是誠于心,笑于形,親敬之感油然而生。90年校慶時同窗好友陳琳國(是何先生的博士弟子)夫婦陪我一起去看望先生,先生雖已80高齡,仍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一如當年。當時學校流傳著一段何先生的佳話:先生為北師大90年校慶捐了一筆錢,他的弟子聞知,建議有關方面不要接受,因為先生生活雖然并不拮據(jù),平日卻十分節(jié)儉,連皮帶斷了都要縫好再用,不忍心先生解囊。一向慈祥和善的先生得知此事,斥責弟子們\"多管閑事\",堅持己意,先生風范,可見一斑。今年5月8日,山西大學百年校慶時,學校請來了何老先生的公子何芳川先生。何芳川專攻世界史,博導、教授自不必說,還是剛卸任的北大副校長??墒钱斘易晕医榻B是何老先生的學生時,他馬上接口說:\"那我就是你的大哥,可以吧?\"這不僅使我\"升格\",更使彼此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在\"歷史系百年成就展\"室,有一幅1982年中國非洲史研討會在山大舉行的照片,他興致勃勃地尋找著43歲時的\"他\",不時風趣幾句,雖滿頭白發(fā),卻一片純真。在留言簿上的署名是\"后學何芳川\"。這次到山西,攜夫人同來,但夫人一應開銷堅持自付;與陪同相持不下時,每每搬出何茲全先生作\"盾牌\",聲稱\"家父有言\"......早就聽說何芳川在北大有\(zhòng)"平民校長\"之美稱,短暫的接觸,實實在在地填補了耳聞之\"虛\"。何茲全先生當年任北師大歷史系副主任時,雖無\"平民主任\"之說,但在我們心中他既是師長也是同行,套用一句時髦的話,那是一種\"零距離\"的尊敬。在何芳川身上,我看到了又一個何茲全先生。大概這也可以叫作\"有其父必有其子\"吧。我為此感到驕傲!
或許因自幼喜好文史,在北師大,不僅對歷史系,對其他文科系的名家也非常景仰。如中文系的黎錦熙、黃藥眠、劉盼遂、穆木天、李長之、葛信益、啟功、鐘敬文諸先生,政教系的陶大鏞、馬特,教育系的瞿菊農(nóng)、朱智賢等眾多老先生,雖無緣耳提面命,卻心儀久之。每看到他們有新作問世,總要翻看翻看,似乎不懂也是一種滿足、一種享受。有一次,我在學校的書店里看到啟功先生新出版的一本詩詞集,全部手書,甚為喜愛,可惜錦囊羞澀,無緣致喙。當年給我們講寫作課的是中文系的齊大衛(wèi)先生,尚年輕,但極其敬業(yè),講授楊朔的《荔枝蜜》,繪聲繪色,至今歷歷在目。我從一個偏遠的縣城第一次到北京,一切甚感新鮮,頭回作文,寫了篇大意是北京美、北京人的心靈更美的短文,齊先生在課堂上夸獎了幾句,幾使我萌生轉系的念頭。還有教英語的蔡文縈先生,偶爾幾句鼓勵的話,就使人受益匪淺。歷史系資料室的馬香雪先生,平常很少說話,只是埋頭整理卡片,后來才知他是精通英、法、意等多種文字的行家里手,在翻譯方面頗有造詣。時在圖書館政史閱覽室工作的楊國昌先生,工作盡職盡責,還經(jīng)常耐心解答學生提出的各種各樣的問題。直到他當了全國《資本論》研究會的會長,我才知道他原來是經(jīng)濟學專家。
我對陳垣老校長的敬佩之心近乎虔誠。老校長與歷史系關系特殊,進校前我就看到過他對歷史系畢業(yè)生的講話,聽到過\"四世同堂\"的佳話。到了師大歷史系,才逐漸感受到老校長的學識與威望的魅力。大約是1963年,為了鼓勵學生讀書,在程今吾副校長的主持下,學校搞了個書展,至今記憶猶新的是,在圖書館大廳中央的一張大圓桌上,密密麻麻擺放著的全是老校長一人的著作,有許多精品是他個人出資印制的。那時,我才開始懂得什么是\"學富五車\",什么是\"著作等身\",什么叫\(zhòng)"大師\"。當時師生中流傳著許多老校長如何對史書\"如數(shù)家珍\"的軼事,讓人折服,驚嘆不已。遺憾的是那時老校長已80高齡,平時住在校外,很少到校,六年里未能親自聆聽老校長講話。有一次,老校長來校參加聲援非洲人民的一個大會,聲明是讓助手宣讀的,我們只能在操場遠遠地看見他模糊的身影,然而那也是極大的滿足,因為老校長是\"國寶\"級的人物!
北京畢竟是北京。六年里,每逢\"五一\"或國慶,常有幸遠眺毛澤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風采;在歷史博物館,聆聽郭沫若先生講鄭成功;紀念\"一二·九\",在人民大會堂目睹蔣南翔部長做報告;中蘇論戰(zhàn),戎子和來校描述如何唇槍舌戰(zhàn);中印邊界沖突,從硝煙彌漫的前線回來的解放軍軍官介紹怎樣克敵制勝;柴德賡先生講《王鳴盛與錢大昕》的口才與風采,陳瀚笙先生介紹印度研究時的厚重與無華,陳強先生表演\"黃世仁\"的滑稽與可笑,中山公園的音樂會,國慶儀仗隊的演練,天安門廣場的狂歡......一切好像發(fā)生在昨天。有一次,似乎是外交部的喬冠華先生來校做報告,我與一位同窗被安排作記錄,兩個小時下來,手指發(fā)直,可那興奮卻溢于言表,因為頭回坐到了主席臺的角落。即使是\"文化大革命\"的日子里,也有國家體操隊、乒乓球隊、舉重隊、田徑隊、戰(zhàn)友文工團等各種文藝、體育團體到校表演,有幸目睹王維儉、莊則棟、陳鏡開、吳浮山、胡松華等人的風采。記得胡松華演唱時,起初他一首一首地唱\"語錄\"歌,大家則不依不饒地一遍又一遍地鼓掌,直到那清脆嘹亮的《贊歌》回蕩在北飯廳,才得以收場。
有位學者曾這樣說:\"牛津大學的教授是怎樣教學生的呢?就是每周把幾個學生召集在一起,教授抽著煙,把煙噴向學生,系統(tǒng)地噴了四年,學生就變成了成熟的學生。......一流大學的學術氛圍、一流的學者,就是被這種氛圍熏陶出來的。\"我想他這里強調的就是一流大學那種寬松、和諧、活潑、民主、自由的學術氛圍。師大的校訓是\"學為人師,行為世范\"。萬千的師大學子們就是在這種理念的熏陶下吸納營養(yǎng),成長壯大,以母校為驕傲,為母校增光。
在師大的后兩年適逢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書是無法念了,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另一幅景象:\"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的陰陽怪氣,北京五大學生\"領袖\"的窮爭惡斗,學子的無知,老先生的厄運,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倍受折磨......學業(yè)大受影響,卻也多了一番但愿以后再也不會有的閱歷。
(二)
忻州一中是從1902年成立的\"秀容書院\"綿延下來的,也跨過了一個世紀的歷程。1956至1962年在那里的六年中學生活,保留著我青少年時期最美好的記憶。
忻州一中當時叫忻縣一中,忻州、定襄合并時又叫忻定一中,校址也多次遷移。在我的記憶中解放時在老城東北角的\"火神廟\"附近,后遷到老城的西南坡上,到1956年我上中學時剛搬到城北約兩三里處。粉紅的圍墻,整齊的教室,萬紫千紅的花草樹木,名目繁多的運動器材,在我幼小的心靈中,那就是童話里的世界。那時,學校和老城之間,全是莊稼地,冬春視野開闊,夏秋一片綠黃。我的家在城內(nèi),上下學常是一路小跑,路旁景色盡收眼底,令人心曠神怡。學校蓋大禮堂,我們一趟一趟從附近匡村的磚窯上背磚;學校號召積肥,我們披星戴月,一大早沿著鄉(xiāng)間小路拾糞;大煉鋼鐵,我們曾在上學的路上被攔截到鐵廠砸礦石;除\"四害\"時,我們也曾在上課時間到莊稼地里敲鑼打鼓趕麻雀......在那童心正盛的日子里,一切都涂著一層浪漫的色彩。尤其是初中的41班,在同年級8個班中年齡最小,也調皮至極。有的住校生晚上光著屁股在操場周圍的雜草叢中捉迷藏;有的竟然爬到宿舍的房頂上東游西逛,到處亂竄!一次上語文課,我們把一位姓李的老先生氣得對著窗戶講了45分鐘,因為下面一片吵吵聲,而他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后來,教代數(shù)的董有為先生當了班主任,他管理學生很有一套,不卡不壓,不慍不怒,卻把一團亂麻擰成了一股繩。一群十四五歲的小孩,無論是全校的歌泳比賽還是廣播操比賽,都能捧回冠軍獎狀,就連踢毽子比賽也讓高三的\"大\"學生\"俯首稱臣\"。有一年冬天,拔河成風,我們班和隔壁高一個年級的同學較上了勁,每逢爭奪戰(zhàn),全班齊上陣,硬要把那根又粗又長的繩子盤到我們教室的后邊。也許就是這股不服輸?shù)木?,調動起了學習的勁頭,我們那個班考試成績總是名列同年級前茅,就連1962年高考,凡考上重點大學的,都是當年41班那群\"調皮小子\"。那時候,調皮歸調皮,考試卻極其規(guī)矩,\"偷看\"比小偷要丟臉萬千倍,為大家所不齒。每臨考場,必目不斜視。
忻州一中也有一批讓人驕傲的老師。也許是處于鐵路沿線的緣故,教師來自四面八方,清華、北師大、南京大學的都有,這使我們增長了許多見識,就像一間封閉的房屋開啟了許多窗戶,射進了縷縷燦爛的陽光。來自清華的羅明昆先生,講數(shù)學干凈利落,每節(jié)課只講二三十分鐘就交代得一清二楚,余下的時間讓學生自學,學生交口稱贊;語文老師楊廷鈞,講《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西》時提到了《蕩寇志》,好奇心竟驅使我千方百計在一位同學家里找到了一冊缺頭少尾的舊本子,借來瀏覽;早年畢業(yè)于山西大學文學院的李良和先生,古文底子很厚,是學校的\"活字典\",有一年元旦晚會,大家請他吟詩,他雙手一張說:\"我有兩只手,好詩無一首。\"虛懷若谷的作風贏得了陣陣掌聲;狄子中先生的英語,語法交代得很清楚,1962年高考,考文科的同學凡是上了山西大學的,都念了外語系;章乃彬先生剛從北師大中文系畢業(yè),課余常在操場踢足球,又給我們投射了些許足球文化的影子。那時的老師很注意調動學生的積極性,些許進步,就及時給予肯定。山大中文系畢業(yè)的王仁玉老師,患風濕病,上課拄著拐杖,但常常提前十分鐘到教室,預先把要講的重點寫到黑板上,有時累得滿頭大汗,但從未見他坐著講課。有一回,為了鼓勵學生練筆,號召大家寫\"萬字文\",竟然給我的作文打了99分!那不過是些東拉西扯的東西,可卻促使我暗中在語文上使了勁,還悄悄地在《忻定小報》、《云岡文藝》上發(fā)表了兩三首小詩。遺憾的是上大學后我再沒有見過王老師,聽說他后來調到太原十中,\"文革\"中不堪羞辱,切腹自盡。此噩耗曾讓我唏噓不已。我一向對教師動輒斥責學生\"笨蛋\"、\"蠢才\"極為反感,因為稚嫩的嫩苗需要的是精心呵護,不是狂風暴雨!王老師是一位深諳教育之道者。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忻州一中的王法成老校長。我上中學時,他由地區(qū)教育局局長調任忻縣一中校長。老人學識淵博,治校有方。在新蓋的禮堂里,學子們席地而坐,一上午津津有味地聽他講辯證法;早自習,他會突然隨意叫幾個學生到辦公室,詢問英語單詞,掌握情況;早晨,我們跑校生拼命地往學校跑,生怕校門口遇上檢查遲到的那位個子不高、戴一副深度眼鏡、不茍言笑的老人。當時的師生對老校長是畏而敬之。一聽說\"老校長來了\",誰也免不了\"心跳臉變色\";可是在背后,無人不對老校長的所作所為點頭稱道。1959年我念高一時,他獨具慧眼地把四個班的外語分成了英、俄兩個語種,我所在的高16班和17班學英語,這一舉措當時在全國也屬罕見。我到師大歷史系時,全班40位同學,念英語的只有4人,分別來自四川、浙江、北京和山西。那時一起上英語課的還有中文系、教育等系的,幾個系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個人。我調到山西大學任教后,通過培訓、考試,有幸出國深造,細想起來,與王法成老校長當年的高瞻遠矚不無關系。
早就聽說老校長畢業(yè)于山西大學數(shù)學系和外語系,是老資格的\"雙學位\"獲得者,早年參加革命,曾任保德縣長等,但僅耳聞而已。最近,山西大學百年校慶出了兩本書:《山西大學百年紀事史》和《山西大學百年校史》(中華書局,2002年3月版)?!都o事》在\"1938年(民國27年)\"條下對老校長有專門介紹,讀后方知傳言毫無水分,茲照錄如下:\"王法成(山西大學理學院),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任戰(zhàn)地總動員委員會保德委員會干事、岢嵐中心區(qū)秘書與組織部長、岢嵐專員公署財政科長、保德縣長。1946年,國共和談三人小組抵晉綏時,作中共代表英文翻譯。\"(見《紀事》第149頁)山西大學黨委書記、校長郭貴春先生在為兩書所寫的\"前言\"中指出:\"面對著國家與民族的危亡,山西大學的師生們、校友們用自己的熱血和身軀譜寫著抗日的篇章。\"大批山大師生、校友\"留在了山西,參加了犧盟會、決死隊、戰(zhàn)動總會\"。在他所列的戰(zhàn)動總會工作的10人中,\"王法成\"的名字赫然在目。他還指出,\"山西大學的師生們和校友們在抗日前線、在敵人后方、在各抗日根據(jù)地,為民族的復興、祖國的解放而努力工作者,他們發(fā)揚山大光榮的革命傳統(tǒng),為趕走日本帝國主義而英勇不屈地戰(zhàn)斗著!\"(見《紀事》第5-6頁)讀到此處,我深深地為我們的老校長而驕傲,為山西大學而驕傲!不幸的是\"文革\"中,老校長卻備受摧殘,癲狂而死......
忻州一中的教學設施在當時也屬一流。在實驗室,我第一次看到了顯微鏡下的昆蟲翅膀;從圖書室,我第一次接觸了《國語》、《戰(zhàn)國策》之類;音樂課上我學會了唱\"小杜鵑叫咕咕\";體育課使我懂得了打壘球的規(guī)則,還迷上了乒乓球,后來又加入了\"校隊\",有幸同當?shù)氐母呤謀"過招\(zhòng)",如今又成了老年健身的一\"寶\"!那時,學校給每班配有二胡、笛子等樂器,讓學生課余撥弄,同學中能拉個曲、吹個調的大有人在?;叵胫袑W時代,只是在高三時為了應考,放棄了一切愛好,\"蓬頭垢面\"在樹叢中死記硬背,著實吃了一番\"苦\",其余的日子都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不像如今的孩子,娘肚子里就得聽音樂、學英語,又吃蘋果又補鈣,操心過度;一背上書包,就重擔在肩,如牛負重,將來能否成為貝多芬、張大千姑且不說,先倒失去了一段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三)
第三個\"百年\"校慶就是我現(xiàn)在工作的地方--山西大學。它的前身是1902年用\"庚子\"賠款建立的\"山西大學堂\",與京師大學堂、北洋大學堂一起,是我國最早的三所大學之一。今年5月8日,濃彩重筆的慶典使山大人感受了百年老校的自豪與自信。
我與山西大學的關系是從1978年調到歷史系后開始的。眨眼間,我在這里已度過了24個春秋。這24年,可謂五味俱嘗。受\"文革\"影響,畢業(yè)后的我,整整在社會上混了10年,把大學學的一點東西都還給了老師。\"文革\"后登上大學講臺,又得教世界史,個中甘苦,只有業(yè)內(nèi)同仁可知。山西大學雖然比不上全國的名牌院校,但歷史系也有一批功底厚實的老先生。如周傳儒、馬非百、梁園東、閻宗臨、王輯五、羅元貞等長期在歷史系執(zhí)教,在國內(nèi)有一定影響,為師生所敬仰。王輯五先生早年留學日本,歸國后在北平師范大學、輔仁大學、北京大學等校任教,1953年任山西大學歷史系教授。他所著的《中國日本交通史》被譽為\"至今仍未見可以替代\"的著作;另一部專著《亞洲各國史綱要》曾是全國高校的通用教材。何芳川先生在《世界歷史》2000年第4期上發(fā)表的《迎接中國世界史研究新紀元》一文中指出:\"王輯五、何肇發(fā)、朱杰勤、陳瀚笙、季羨林、周一良先生的著述,培養(yǎng)了一代年輕的學人,奠定了我國亞洲史研究的最初基石。\"閻宗臨先生是瑞士伏利堡大學的博士,并曾在該校執(zhí)教。回國后先后在中山大學、山西大學歷史系任教授、系主任等職,在當時\"草盛豆苗稀\"的世界史園地,蓽路襤褸,辛勤耕作,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記得60年代初,有一次舅父馬作楫家來了一位老人,見舅母正在廚房操持,便信口吟出\"三日下廚房,洗手作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的詩句,態(tài)度祥和,滿口五臺話。第一印象是為人和善、學識淵博,事后才知是閻宗臨先生。那時我正念高中,敬佩之心自在不言中??上艺{到山大時,老人已病癱在床,無緣受誨。羅元貞先生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曾任北大等校教授。先生精于詩詞,1952年曾致書毛主席,建議改《長征》詩中的\"金沙浪拍云崖暖\"句中的\"浪拍\"為\"水拍\",毛主席親筆回函致謝,被師生稱為毛主席的\"一字師\"。江地先生是國內(nèi)著名的捻軍史專家,《劍橋中國史》稱他是\"治學嚴謹?shù)闹袊穼W家\",在師生中也威望甚高。我第一次給78級上《世界近代史》時,同時上《中國近代史》的就是江先生。當時自己初登大學講臺,和這樣一位學界前輩同臺\"獻藝\",壓力可知。所幸有同事和學生的鼓勵,才算闖過教學關。作家韓石山先生曾對系友說過一句話:\"能夠到山大歷史系讀書應該感到自豪!\"確實,山西大學歷史系有一批造詣不凡的學界前輩,也有一批奮發(fā)向上的可畏\"后生\",厚重的文化傳承和底蘊是歷史系的驕傲,是山大人的驕傲!
在山大歷史系,我教世界近代史,懂點英語是情理中事。但過去學過的,經(jīng)過十年動亂,基本上還給了老師,一切得從頭做起。已屆不惑之年,卻得硬著頭皮記單詞、練口語,苦不堪言。第一次到北京考EPT,聽懂的只有\(zhòng)"number one\"、\"number two\"之類......其余一片空白。幸運的是在外語進修班遇到的老師都是山大外語系的英語\"高手\",諸多外教不說,外語系的常風、高健、彭阜民、聶崇信諸先生,就是頗多建樹的專家,從中受惠良多。高健先生輔仁出身,中英文底子很厚,他的譯著《英詩覽勝》、《培根論說文選》等,頗得世人贊許。彭阜民先生畢業(yè)于復旦大學,尤擅漢譯英,他的《郭沫若劇作選》在英譯本受到廣泛好評。1986年,他到美國訪問,在美國人家里做客,主人驚詫地問他在何處學的英語?因為女主人是希臘裔,在美國生活了二三十年,照主人的說法是\"也不如彭先生講得好!\"有一年,太原電視臺讓我翻譯電視劇《唐王開基》的劇情介紹,我不諳深淺,冒昧地接受下來。譯出后,心里沒譜,拿去請彭先生過目,彭先生幾乎重譯了一遍。我起初把題目譯成\"How the tang Dynasty was Established\"彭先生改為:\"The Founding Fathers of the Tang Dynasty\"。優(yōu)劣高下,自不待言。從那時起,我才逐漸領悟到點翻譯ABC。
在外語培訓班里,我印象最深的是德高望重的常風老先生,他的學識、風范,堪稱楷模。常風先生系榆次常家第15代后人,清華外語系畢業(yè),三四十年代曾協(xié)助朱光潛先生主辦京派重要刊物《文學雜志》,在學界嶄露頭角,與錢鐘書、蕭乾等過從甚密。常先生曾任北大西語系副教授,山大外語系教授、系主任等,淡泊寧靜,與世無爭,一身仙風道骨。出版的集子取名《棄余集》(1944)、《窺天集》(1944,1998)、《逝水集》(1995)、《彷徨中的冷靜》(1998)等,或許不無寓意。錢鐘書是先生北大時的同窗摯友,吳晗是其夫人郭吾真先生的清華同學,但常先生夫婦從不向人提起這些;錢鐘書先生棄世時,先生發(fā)唁電,人們才對此略有所聞。80年代初我聽先生講課時,常先生已70高齡,但精神矍鑠,一口流暢的英語連續(xù)講一個上午,不事休息,講桌上連一杯水都不放,倒常提醒我們隨時\"方便\"。有一次,我對英文《全球通史》里的一段話在理解上有些困惑,便把兩種理解的譯文附原文呈交先生請教,沒想到幾天后收到先生復函,鋼筆行書密密麻麻兩頁,詳細闡述了他的看法,因為是豎寫,行文中的英文是把紙橫過來寫上去。其不茍精神令人豈止感佩!有一次,某刊物創(chuàng)刊40年,想請先生寫幾個字,先生堅辭,謙稱自己\"不會寫\"。謙恭之風,??M徊腦際。有一年春節(jié),我去給先生拜年,臨行,先生非送到樓下不可,并說\"這是我的規(guī)矩!\"山西大學百年校慶,他雖年邁多病,與外界接觸甚少,卻與夫人各捐200元,以表心跡??上Ю先宋茨苣慷脩c典,以93歲高齡猝然離世!常先生的夫人郭吾真先生是歷史系的資深教授,早在1992年,就在收入并不寬裕的情況下慨然解囊,捐資1萬元設立郭吾真獎學金,至今已獎勵9屆,惠及40余位學子。老一輩學者嚴謹治學、一絲不茍、虛懷若谷、待人以誠、無私奉獻的精神是山大學人的驕傲,也值得我們這些后學者深思!
轉瞬間的60個春秋里,18年在學校念書,25年在學校教書;其間,有37年是在上述三所有\(zhòng)"百年\"歷程的老校度過的,這是一件樂事。為慶賀山西大學百歲,我謅了幾句打油詩:\"坎坷長征路,荊棘世紀程。九曲十八彎,感慨萬千重。云橫山川晦,天高日月明。海納百川時,老樹沐春風。\"我想,大學之\"大\",不在地盤大小,學生多少,關鍵是要營造一種能容納千家百派的氛圍,讓學子們的思想張開翅膀。只有這樣,\"求實\"、\"創(chuàng)新\"、\"勤奮\"、\"嚴謹\"之類才能真正體現(xiàn),而不至于流于\"套話\"!希望我們的學校愈辦愈好,我們的后代愈長愈壯!
2002年6月于山西大學
(責編 周邊)
(題圖為山西大學百年校慶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