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巖
1977年,沒錯,的確是1977年,這年春天,一幫子男女青年,聚在襄渝線某個小站。蘇華和陳靜,是這些男女青年中的兩個,很不起眼的兩個。
單獨把他們提出來,是因為他們是同學,而且……在戀愛。
青年男女聚在一起時間不長,大約一年,然后雨點落在水里般,灑在襄渝沿線。這時蘇華和陳靜已經(jīng)結婚,分在同一個車站,一個干養(yǎng)路,一個當橋隧工。
工作很沉重,生活很寂寞,新婚的感覺卻快樂奇妙。下班回來,兩個人在煤油爐上熬包谷糊糊,悶玉米蒸飯,盡管咸蘿卜條下飯,或醬油泡飯,兩個人也吃得恩恩愛愛,香甜無比。
養(yǎng)路工活重,都喜歡喝幾口,解乏。蘇華也不例外。只是他酒量有限,一兩下去,臉便彤紅,話也跟著多起來。
二天——每次一兩酒下肚,蘇華就酡紅著臉,盯著陳靜微腆的肚子說,二天我們調(diào)到漢中去。
二天是四川話,有將來、以后的意思。陳靜就笑,問蘇華,你這個二天是好久?
要不到好久。蘇華說,我這么能干,你想能要好久?
好像為了印證蘇華的話,女兒蘇小麗呱呱墜地的時候,他當了養(yǎng)路工長,是1977年那批新工中最早提拔的人。
那段時間,蘇華下班后,參加完黨支部組織的活動,喜歡單手托起蘇小麗在工區(qū)院子轉悠,一邊向上聳,一邊說,長快點、快點長……
蘇小麗咯咯笑著,銀鈴樣的笑聲在群山中回蕩。在回蕩的笑聲中,蘇小麗上了小學,進了鐵中,該考大學了。
二天,一天下午,已經(jīng)是領工員的蘇華打著酒嗝對蘇小麗說,我跟你媽調(diào)到漢中,你回來出去就都方便了。
你那個二天,蘇小麗紅唇一撇,我媽頭發(fā)都等白了。
蘇華呵呵笑著,笑著笑著,突然不笑了。似乎只是瞬間,他發(fā)現(xiàn)陳靜臉上皺紋多了,頭發(fā)白了,人變得矮小了……
這年秋天,蘇小麗帶著簡單的行李走了,到北京上大學去了。幾年后,蘇小麗畢業(yè)后到了深圳,在一家企業(yè)工作,據(jù)說每個月掙四五千塊錢,是個高級白領。2002年仲春的某一天,蘇小麗和一個男青年出現(xiàn)在小站,兩人是夫妻。他們來接辦了退休手續(xù)的陳靜,希望她去幫他們照料孩子,打理家務。
陳靜看看蘇華,看看女兒和女婿,幾雙眼睛都望著她,她幽幽嘆息一聲,輕聲說,二天吧,二天我跟你爸一起過去。
背過兩位老人,丈夫望著四周黑黢黢的大山說,這個地方,真不明白,有什么值得留戀。
所愛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故鄉(xiāng)。蘇小麗說,她緊靠著丈夫胳膊。算了,二天再說吧……
不經(jīng)意流出一句川味很濃的話,讓蘇小麗想到了很多,很多,想得她鼻子發(fā)酸,眼淚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