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聯(lián)

更能消^①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②無數(shù)。春且住。見說道^③、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wǎng)，盡日惹^④飛絮。

長門事^⑤，準擬佳期^⑥又誤，蛾眉^⑦曾有人妒。千金^⑧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huán)飛燕^⑨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注釋]

①更能：還能夠。消：經(jīng)受。

②落紅：落花。

③見說道：聽說、據(jù)說。

④惹：招引。這里是粘掛的意思。

⑤長門事：漢武帝時，陳皇后遭嫉妒而失寵，幽居于長門宮。

⑥準擬佳期：指漢武帝和陳皇后約定的相會之期。

⑦蛾眉：指美女。語出屈原《離騷》：“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善淫。”

⑧千金：陳皇后曾用百金請辭賦名家司馬相如作《長門賦》，獻給漢武帝以求重新得寵。

⑨玉環(huán)：唐玄宗寵妃楊玉環(huán)。安史之亂時，唐玄宗逃到馬嵬坡，為平軍心，被迫縊死楊玉環(huán)。飛燕：漢成帝寵妃趙飛燕，曾得寵一時，后被廢為庶民，自殺而死。二人皆善舞善妒，且不得善終。這里暗指得勢的投降派。

[賞析]

這首詞是南宋豪放派詞人辛棄疾的代表作之一，寫于作者被迫退隱的前兩年。該詞抒發(fā)了作者被排擠的憤懣、功業(yè)不就的悲哀和對國家危亡的憂慮。

詞的上闕講的是春意闌珊。作者借傷春、惜春、留春、怨春，表達了對岌岌可危的南宋政權(quán)的憂慮和自己壯志難酬的悲切。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一句是傷春。風雨無情，時已暮春，再能經(jīng)得起多少風吹雨打，春天便要匆匆離去了。這凄慘的情形和當時動蕩的局勢何其相似：風雨飄搖南宋政權(quán)還能支撐多久呢?

第二句是惜春。因為留戀春光，所以害怕花開得太早，因為花開得早也就謝得早，春也就去得早了。無限春光，別時容易見時難，況且春還沒有完全離去，就已經(jīng)是綠肥紅瘦落花滿地了，這怎能不令人倍加傷感。

“春且住”句是留春。作者通過天涯芳草無處可歸宋挽留春天。既是對春的挽留和勸告，也是對當時投降派的警告：不堪設想，國破之后，你們又何去何從?

第四句是怨春。春對作者的挽留無動于衷，作者對春的感情也由傷感轉(zhuǎn)為嗟怨。春天匆匆離去，算來只有檐下的蛛網(wǎng)終日沾惹些象征春天的柳絮，仿佛在展示春光依舊。這種嗟怨既是對春而言，也是對南宋當權(quán)者只貪圖享樂不求復國的嗟怨。抗金人士雖然終日辛勞，算來也只是蜘蛛結(jié)網(wǎng)一般徒勞，無力挽回積弱的局面。既包含對南宋君王的怨恨，也有對國勢危亡的憂慮。

下闕寫美人遲暮。在下闕里作者通過典故，抒發(fā)了抑郁不得志的苦悶，和對得寵小人的警告。

前兩句作者以陳皇后遭嫉妒，得寵無望，來暗指自己遭到排擠、打擊而不得重用，報國無門。自己這種愁苦、悲憤之情又無人理解，一片忠心向誰表白。

“君莫舞”句，作者的心情由悲憤轉(zhuǎn)向?qū)o恥小人的指斥：你們這幫跳梁小丑上諂下陷，雖然得寵一時，到頭來還不是身敗名裂、遺臭萬年!這對投降派來說，既是詛咒又是不屑。

最后一句是作者愁苦心境的直接展示。這里的閑愁決不是什么花鳥閑愁，而是“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內(nèi)心矛盾的愁苦，是“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的愁苦，是感嘆年華將逝，而無人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報國無門的愁苦。這種愁苦，豈是登高能夠排解得了的?欄桿外，煙靄霏霏，日薄西山，殘陽斜照，這凄涼的景色正如當時的局勢，更令人傷感，更加重了內(nèi)心的苦楚。

通觀全篇，作者借春意闌珊和美人遲暮，表達了真摯復雜的愛國熱情和難以言傳的苦悶，語言含蓄婉曲。由此我們也可以更深刻地了解“豪放派”和“婉約派”的區(qū)別。所謂“豪放”不只是詞句雄渾開闊、氣魄雄偉，而是區(qū)別于“婉約派”描寫的對象僅限于歌舞宮怨，抒發(fā)的感情拘泥于個人的小情小意而言的。相對來說，“豪放派”內(nèi)容豐富、題材廣泛、形式解放、表現(xiàn)手法靈活多樣。辛棄疾的《摸魚兒》一詞就充分表現(xiàn)了這一特點，借傷春、宮怨的形式表達了壯志難酬、憂國憂民的憤激之情，正如夏承燾先生所說“肝腸似火，色貌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