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連明
當了多年小學教師的我,每每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和往日的歲月,就會思緒聯(lián)翩……一天,我整理抽屜,翻出一疊舊照片。一張照片,有時能概括人生中的一個階段。于是,把這些照片攤在桌子上,像是訴說著一段段美妙的人生感悟。
其中,有一張照片是上初中時拍的,照片,上是一個看上去有些陌生的少年,其實那就是我。那時我也就十二三歲,在村中學讀書。學校后靠山,前臨河。教室是土墻草頂?shù)拿┪荩n桌是土臺支起的水泥板。凳子有胖有瘦,有丑有俊,五花八門,因為那都是學生們從自己家里帶來的。教室的墻上有兩個不方不圓的大洞,算是窗戶,男同學常從這里竄進竄出,女同學有時也從這里爬出爬進。門上的鎖,哪怕是用一把小刀,一段鐵絲,都能輕易地捅開。很簡陋的一座茅屋,就因為是教室,那里面有過少年的歌聲、笑聲和讀書聲,它便被留在大家的記憶里了。
我們初中還未畢業(yè),那教室就被拆了。后來,新建了一座漂亮的教學樓。我們這一茬學生,就成為村里最后一批自帶凳子、在草屋里上學的學生。而且,有一段時間,我們曾以天地為教室,在露天里上課。記得初夏的時候,老師把我們帶到河邊上課青翠的楊柳,青嫩的水草,清澈的流水,清脆的書聲,構成了我人生歷程中一段最樸素、最清純的美好時光。
那時,我們讀書非常用功,雖然學校和老師并沒有專門組織和提出什么要求,但我們卻自愿堅持每天早上去學校上早自習。從家到學校,有的學生需翻山過河,走好長一段路。那才是真正的自習呢。太陽升起的時候,大家都到山坡上、小河邊看書學習。這時,此起彼伏的讀書聲和奔涌而來的陽光,使山村生動起來。我們手捧著書,書頁上滿是陽光,我們是在讀書,又仿佛在朗讀太陽。于是,早起讀書的少年,早起耕作的農(nóng)夫,組合出人間一幅很美的畫面,渲染了山村的精彩與靈氣。
這一張照片,是上高中時和同學們合拍的紀念照,照片上是一群年輕人明媚的笑臉。現(xiàn)在想起上高中時的經(jīng)歷,印象已模糊且凌亂,就像是霧里看花。我高中沒有上好,斷斷續(xù)續(xù),湊湊合合,一晃就過去了。就好像拍照一樣,姿勢還沒有擺好,焦距也沒有調好,快門就被按下了。然而,照片拍壞了可以重拍,而人生中某一個階段沒有走好,卻不能修改。
我印象最深的,是星期天和一伙同學帶上干糧,到山林深處去游玩。一次,沒有目的地,幾個人匆忙趕上一列火車,西行,入山。車到一個小站,覺得該下車了,就一擁而下,再看哪一條山路順眼,便一聲呼哨,就攀爬而去,完全是跟著感覺走。大家在草地上打滾,在山頂上跳躍,放開嗓門大聲歌唱,無憂無慮,快活極了。然后,我們又急不可待地奔下山去,沖向大地的懷抱。我們還進過護林人的小草棚,下過山民挖在山上的紅薯窯。那時的心情特別好。那種心情,是一種青春的美麗。心情,有時也是與年齡有一定關系的。對了,我還記得高中畢業(yè)時,同學們的那些臨別贈言。有一個同學說,該成龍的成龍,該成虎的成虎:又一個同學說,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說過這些豪言壯語,大家各奔東西,又開始了新的生活與學習。于是,每個人都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誰也無法盜版的人生故事。有的時候,人像經(jīng)了暴風雨后的池塘,變得混濁了,像被歲月侵蝕過的雕梁畫棟,鮮艷成了斑駁。人生,原來是一個不停蛻變的過程?;蛟S有一天,變得連自己也認不清自己、不理解自己了。當靜下心來審視自己的時候,不由得就驚訝甚至驚恐起來,忍不住自己問自己:我,怎么會是這樣子?
這張照片上的我,已經(jīng)面帶風塵。我的身邊圍著幾十張笑臉如花的孩子,他們是我的學生。我高中剛一畢業(yè),就由學生變成了老師。從十六七歲開始,教了十幾年的書。我當過臨時代課教師、代課教師、民辦教師、公辦教師。我總覺得教師的工作像園丁嫁接花木,只有把知識、美德和青春無私地嫁接到學生的身上,才是自己的天職。
記得那是一段忙碌的日子,也是一段留著詩韻的日子。耕田,教書,進修,娶妻,生子,讀書,寫作,春游,野餐……日子不由分說地涌過來,我手忙腳亂地應付著,像接收飛來的火箭。人們都說生活像一條河,我卻覺得如沼澤,如泥石流。我常常會有一種被撞擊、被淘汰的感覺,但我始終沒有一絲放棄的念頭,而且努力向前走。在奮爭中,我像驕陽下黃梢的麥子,迅速地成熟了。也許算不上成熟,只能說是迅速地長老了。
后來,由于工作需要,我離開了熟悉而又可愛的學校,進入教育行政部門,從山村走到了縣城。這種角色的轉換,對于個人來說,我不知道將會怎樣。因為我知道,我面臨著一次新的蛻變。我一直想把自己的人生經(jīng)營成一篇篇散文,但是,今后的章節(jié)會不會就成了公文材料呢?
我把一疊舊照片握在手里,像洗牌一樣翻來覆去。一張張照片從眼前閃過,像閃動的MTV畫面。人生,就是這樣閃過去的。這時,心情像深秋的荒原,一派蒼茫。有許多影像、念頭,在意識流里漂游著,暢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