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北平地下黨曾分為南系和北系兩部分,北系地下黨由華北局城工部領導,南系由昆明西南聯(lián)大為主復員到北平的南方地下黨員組成,由南方局領導。我是南系地下黨學委委員。1948年11月下旬,南北系地下黨合并,我擔任合并后北平地下黨學委委員兼大學委員會書記。為配合解放和接管北平,我為華北學聯(lián)起草和修改了一系列向全市人民公開散發(fā)的宣傳文件,其中有一篇華北學聯(lián)告全市人民書《歡迎解放軍》。彭真那時已到北平西郊青龍橋,看到這篇文章,認為文章寫得好,寫得很有感情,就問是誰寫的,有人告訴他是王漢斌寫的。北平解放后,當時的市委組織部長劉仁親自把我?guī)У绞形k公廳,對彭真說:把人帶來了。讓我擔任市委辦公廳和彭真的政治秘書,并要我第二天就上班。一年后,彭真讓我到市委政策研究室工作,但彭真一直說我還是他的秘書。從此,除“文革”中斷外,我在彭真領導下工作了幾十年,彭真常常談到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至今歷歷在目,使我深受教益。
彭真認為:政治家和思想家不同。思想家是解決認識世界問題,政治家則在于改造世界,或者說認識世界是為了改造世界。
彭真喜歡引用毛主席在延安講的延安黨校的校訓“實事求是,不尚空談”。他說,領導要抓住問題,解決問題,及時發(fā)現(xiàn)問題,及時解決問題。他尖銳批評那種“拉洋片”、“推排球”、“打太極拳”,遇事推諉,不解決問題,只做官不辦事的官僚主義作風,經常告誡我們不要當氫氣球,隨風飄,憑空氣辦事,看風使舵,不研究實際問題,不從實際出發(fā),不根據(jù)實際情況辦事,也就是毛主席在延安批評的那種東風東倒,西風西倒的墻頭草。
彭真常講,研究問題要客觀,不要主觀,更不要唯意志論;要看歷史的全面;要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如果我們能夠掌握這三條,我們的認識就能夠比較符合實際,比較能夠認識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也就能夠比較正確地處理問題,解決問題。
彭真認為,辯證法三大定律,否定之否定定律,是不是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現(xiàn)在看法有分歧,但是從思維發(fā)展的辯證法來說,我看是需要經過否定之否定的發(fā)展過程。我們研究問題,要從正面認識,也要從反面看,使認識深入一步,還要再從反面的反面研究,達到新的認識,這樣經過否定之否定,我們就能夠達到比較深入正確的認識。
彭真常說,決定問題,要八面樹敵,不但要看到好的、有利的方面,還要有意識地從反面考慮,看到不利的方面,自己否定自己,并且從不同角度考慮,充分研究各種不同意見是否有道理,有哪些好的,有益的東西,這樣做出的決定,才能立于不敗之地,避免或少犯錯誤。彭真說,開會討論問題,不同意見講得越多越充分越好,問題看得越清楚,就越好解決問題,真理越辯越明嘛!從這點說,開會就是為了聽取不同意見,提出問題就等于解決問題的一半。我們起草研究法律草案,都要征求各地方、各方面、各有關部門的意見。征求意見,贊同的意見固然要聽,但更重要的是要聽不同的意見,相同的意見沒有什么需要研究的,重要的是把不同意見研究清楚,盡量吸取好的、有益的內容,不能采納的意見,也要研究清楚,我們制定的法律就可以比較完善,周到,少出紕漏。
彭真的工作精神非常感人,他對工作要求嚴謹,一絲不茍、精益求精,夜以繼日。1979年起草修改刑法等七部法律草案時,我們每天都要改到深夜12時多,然后由我把修改稿送到他家。他看到修改稿后就動手連夜修改,改得很仔細,第二天清早就改出來退給我們。刑法有好幾條針對“文化大革命”的條文就是他修改時加上的。他常說,沒有“文化大革命”,現(xiàn)在的刑法搞不出來。
彭真非常重視起草文件,他總是親自抓,而且抓得很緊,很具體。他總強調,起草文件一定要領導親自動手,不要秘書代勞。如果凡事都要秘書代勞,領導不親自動手,還要領導干什么,那就讓秘書來當領導好了。彭真講話、作報告,都是自己寫提綱,從來不要我們幫助起草。所以彭真作報告,我們都很輕松,只在講話后給整理記錄。1958年彭真要給《前線》寫發(fā)刊詞題目是《站在革命和建設的最前線》,先讓李琪、張文松、張彭和我起草,先后寫了三稿,都是他講了要寫的內容,我們盡量按照他口授的意見起草,他看了仍不滿意。最后的稿子是他自己動手從第一個字寫到最后一個字,一氣呵成,沒有我們起草的語言?!拔幕蟾锩迸窌r,要我交代我出了多少“黑”主意,我說沒有一個字是我們寫的。當時我心里想,我們哪里寫得出那樣高水平的文章。
彭真對修改文件很認真,總是改了又改,一絲不茍,包括標點符號都不能馬虎。我們給彭真抄稿子、校對,總是寫得整整齊齊,在抄的稿子上沒有再改的字,連“的”字、“了”字也不能錯了、漏了。北平解放時,他為市委、軍管會起草修改一系列接管城市的文件,除了開會外,幾乎每天都要寫、改到深夜,第二天起來又接著寫、改到深夜。那時我想,現(xiàn)在才真正感受到“連軸轉”滋味了。有一些文件,我們都認為沒有什么可改的,彭真還要再改。我在北京市參加起草許多文件,常常是改了又改,彭真還不滿意。50年代初,鄧拓到《人民日報》擔任總編輯,彭真還要鄧拓兼任市委的職務,常找鄧拓幫助修改市委的一些重要文件。那時鄭天翔跟我說,我們改了還不行,還是得把鄧拓請來,他一動手,我們就過關了。1979年彭真要我到法制委員會工作,我說我不行,第一,我覺得法律很枯燥,我不懂,也看不下去;第二,我的水平相差太遠,對你的工作幫不上什么忙,不能勝任。
今年是彭真誕辰一百周年。我們紀念彭真,學習彭真,不僅是了解、研究他的豐功偉績,而且還要學習、研究他的思想方法、工作方法。(責任編輯:瑤 池)